第15章 澄園宴
  四月初十,晴陽萬裏,宜遠行,宜設宴。

  突如其來的第二道旨意,再次打了慕家一個措手不及。好在丹陽郡主是個主事的好手,事情發生得再突然,她也能遊刃有餘地應對。

  “等這波行李都搬完,娘親就要和你爹出發去通州了。阿蕪一個人在家,可要當心。要是遇上什麽麻煩,就去找陳叔。若他也解決不了,就給爹娘寫信,千萬別衝動行事。”

  汝陽侯府門前,丹陽郡主一麵指揮小廝搬行李,一麵拉著慕雲月,細細囑咐。

  一句話重複兩三遍,慕雲月都無奈了,“娘親,女兒已經長大了,這些小事,女兒能處理好的,你就放心陪爹爹出門吧。”

  陳伯也在旁幫腔:“郡主就放心吧,如今姑娘為人處事比過去穩重多了。別說讓老奴幫忙,有的時候,老奴還得去請教她呢。”

  “陳叔你就是太慣著她了,她哪有你說得那麽好?”丹陽郡主埋怨,嘴角還是誠實地咧到了耳後根。

  慕雲月噘嘴,佯裝生氣,“女兒哪裏不好?若真不好,娘親不得肝疼?”

  丹陽郡主笑,“為何你不好,為娘就要肝疼?”

  “因為我是娘親的小心肝啊。”慕雲月眨眨眼,像從前一樣,窩在她懷裏撒嬌。

  丹陽郡主被逗得哭笑不得,拿團扇拍她,“你啊……”卻也沒將人推開。

  去通州你的馬車還沒準備妥當,那廂去林家赴宴的馬車,卻已恭候多時。

  看著馬車前垂首靜候的丫鬟們,丹陽郡主歎道:“這次我和你爹一道離京,說是代陛下看望傷兵家屬,瞧陛下那意思,你爹估摸著還得留在通州校場練兵巡檢,沒個三四月回不來。林家壽宴緊要,就你一個人去,可千萬不能怠慢。”

  說起這事,慕雲月便頭疼。

  她好不容易推掉宴席,還以為能清淨兩日,誰承想又鬧了這麽一出。

  摸著良心說,便是到現在,她也不想去。

  可父親母親一走,家中就隻剩她一人。母親和林太後又是那樣的交情,若是慕家一個人也不出席,委實說不過去。

  況且林家如今在京中舉足輕重,林老太太的甲子壽,便是沒受邀的官宦人家,也削尖腦袋往裏頭鑽。他們如何推拒?

  慕雲月縱有一百個不願意,也隻能順從。

  “娘親放心吧,女兒不會給你和爹爹丟臉的。”慕雲月蹭著丹陽郡主的懷抱,保證道。

  丹陽郡主欣慰地摸摸她腦袋,親自送她上了馬車,目送她離開,這才慢搖團扇,悠悠睨向斜後方慢慢吞吞出門的人,“都準備好了?”

  南錦屏甕聲點頭。

  “行,上車吧。”丹陽郡主將手伸過去。

  丫鬟頷首去扶,南錦屏卻搶先一步扶住她,討好地笑道:“郡主娘娘當心,這地上過了雨水,現在還滑溜著呢。您千金之軀,可千萬別摔著。”

  說著,又睇了眼慕雲月馬車遠去的方向,憂心道:“姐姐一向不喜歡人情應酬,也不知能不能應付得過來?這麽要緊的宴席,萬一出點岔子,可怎麽好?”

  這話說得漂亮,可連旁邊的丫鬟都瞧出來,她哪是擔心慕雲月,分明是自己想去,好借慕家的勢,在宴上釣個金龜婿。

  能成最好,成不了,還有慕家給她兜底。

  哪怕把天捅破,倒黴的也是慕家,她完全不帶怕的。

  丹陽郡主嘴角噙笑,不置可否。

  南錦屏麵露尷尬,老實扶著她的手,一聲沒敢再吭。

  直到丹陽郡主站上車轅,再不說便來不及,她才一咬牙,道:“姐姐隻身去赴宴,屏兒實在放心不下。橫豎這次出巡通州,屏兒去不去也都一樣,要不屏兒還是留下,一則能幫著姐姐應酬宴席上的人情,二則也能幫郡主娘娘看家護院。娘娘覺得如何?”

  說罷,她扯起個燦爛的笑,巴巴望住丹陽郡主。

  丹陽郡主卻不為所動,搖著團扇反問:“你的意思是,這次代聖駕出巡,侯爺才是關鍵,我陪著,也是可有可無?”

  南錦屏笑容一僵。

  丹陽郡主又問:“還是說,你瞧不上這出巡之事?”

  “不是的不是的。”南錦屏嚇白了臉,“代天子巡視是何等榮耀?郡主娘娘肯帶屏兒一起去,是屏兒的福氣,屏兒高興還來不及,怎敢嫌棄?隻是……”

  “隻是什麽?”

  丹陽郡主掃來一眼風,比數九寒天的北風還凜冽。

  南錦屏本能地哆嗦,餘下的話卡在嗓子眼兒,如何也說不出口,隻轉著眼珠四下瞧,想在找什麽人。

  “不用找了。侯爺還在校場交接,得明日才能動身,特意吩咐我們先行,不用等他。”

  丹陽郡主一句話,就將南錦屏最後的希望輕鬆打碎。

  “屏兒沒有……”南錦屏滿麵臊紅,卻還咬著唇不肯承認。

  丹陽郡主也懶怠揭穿。

  到底是慕家恩人的子女,她縱使再不喜她的品行,也還是希望她能學好,有個好前程,提點了句:“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知足方能常樂。”便俯身進了車廂。

  丫鬟們也得各自散去。

  隻剩南錦屏還捏著手,咬牙站在原地。

  天曉得,她為了林家這次宴會,花了多少心思。衣裳首飾都重新置辦過,人脈也都打點妥當,就差這臨門一腳,可偏偏……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嗬,什麽狗屁倒灶的歪理,她隻相信人定勝天!

  不就是一次宴席嗎?不去便不去,等從通州回來,她還是一條好漢!

  既然他們都看不起她,那她便要讓他們好好瞧著,即便沒有他慕家的施舍,她南錦屏也一定能嫁得比慕雲月好。

  屆時就算他們都跪在她腳前,跟她磕頭認錯,她也絕不搭理!

  京郊,澄園。

  設宴的日子總是格外熱鬧,慕雲月到達的時候,園子外頭已經排起了長隊。

  蒹葭上前遞了請帖,便有丫鬟過來,迎慕雲月下馬車,引她去花廳,給林老太太賀壽。

  慕雲月同林老太太並不熟識,將母親讓她帶來的賀禮送上後,她按禮數,又陪老人家說了一會子話,把老人家哄得心花怒放。

  等廳內有其他人過來拜壽,無人再留意她,她便自覺退出來,在園子裏隨便逛逛。

  林家書香傳世,且又發跡於江南,園內裝潢較之別家的軒敞氣派,便更多一份精致婉約。

  一步一景,濃淡相宜,不禁讓人西子湖畔的繾綣風光。

  因是第一次來,慕雲月怕迷路,便喚了先前給她引路的丫鬟一道同行。

  可這一路走來,她莫名生出了一種熟悉感,自己好像在這裏生活過。

  一草一木,一亭一台,她雖沒見過,但都清楚地知道,哪裏該拐彎兒,遇上岔道又該怎麽走。不需要丫鬟指引,僅憑直覺,她也不曾走丟。

  這是為何?

  慕雲月狐疑地折起眉心,狀似無意地問那林家丫鬟:“我聽說,這次壽宴,侯爺原是打算直接在府上辦的。一應東西都預備妥當了,怎的臨時又變卦,改到這園子設宴了?”

  小丫鬟答:“回姑娘的話,是陛下的主意。”

  “陛下?”

  “對,是陛下。這園子原是世子爺名下的私產,一應裝潢都格外考究。陛下很喜歡,想來看看,一直抽不出空,便幹脆讓壽宴辦在這兒。他過來拜壽,正好能瞧瞧。”

  “這樣啊……”

  慕雲月搖著團扇,點了點頭。

  如今長寧侯府的世子,便是林家的長房嫡長子,林榆雁。他也是林太後的親侄,衛長庚的表弟。兩人年紀隻差一歲,關係好得勝過親兄弟。

  慕雲月雖沒見過林榆雁,但關於他的傳說,她還是聽過不老少。

  什麽自幼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十七歲連中三元,二十歲任戶部侍郎,可謂人中龍鳳。前世衛長庚能扳倒薛衍,林榆雁功不可沒。

  然比起做官,他顯然對女人更上心。

  “風流陣裏急先鋒,牡丹花下趙子龍”,說的便是他。傳聞他瞧上的姑娘,就沒有失手過。

  可有這麽個花名在外,偏又沒有女子討厭他。

  一則,是因為他那身極好的皮囊。

  二則,便是他風流,卻不下流。他熱愛世間所有美人,也尊重女子的心意,體貼她們的難處。若是不能給予回應,他也從不真正沾染誰。

  如此心思玲瓏的人,也難怪能建出這樣一座別致的園子。

  當然,若不是血緣姻親,慕雲月也很難相信,這樣的人會和衛長庚成為好友。

  想起那天受封縣主的一幕,慕雲月至今還有些恍惚。

  她和衛長庚明明沒有往來,那句“對不起”,到底什麽意思?難不成他是在跟別人道歉,不小心把紙條錯塞到她這兒了?這得是什麽神仙人物,能讓一國之君低頭?

  還有那“青城縣主”……

  是巧合,還是?

  慕雲月沿著鵝卵石小徑,邊走邊思索。

  旁邊似有什麽視線凝來,盯得她渾身不自在。

  慕雲月下意識回頭,便見一架棧木小橋外,杏花開得連綿嫣然。一座江南形製的小院,安靜佇立其中。麵積不大,卻甚是精巧,仿佛凝結了澄園所有精髓。

  她剛想問這裏是哪兒,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襲來,她冷不丁結舌,改了口:“這裏……可是廣築?”

  小丫鬟驚了一跳,“姑娘怎麽知道的?這是咱們世子爺的私院,沒有他的準許,誰也進不得。”

  “私院……”

  慕雲月低聲呢喃,有什麽在胸膛裏翻湧,攪得她心跳加快,幾欲躥出嗓子眼兒。

  也便是這時,一個小廝匆匆從小橋那頭過來,朝她打了個千兒,笑嗬嗬道:“慕姑娘,我家世子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