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濕潤的唇瓣,女孩子特有的、柔軟好聞的氣息縈繞於呼吸之間。

    而伴隨其來的,是左睫根處傳來的劇烈疼痛。

    如果是普通人被她這麽一咬,這隻眼睛大概就不能要了,一時驚異後,冷靜下來的阿希爾德無比鎮定地想道。

    因為魔女是幾乎什麽都能吃的生物。看著柔弱無力的嬌小身軀,卻擁有著能輕易咬斷任何生物頸椎的鋒利牙床,經常看她一口一隻小動物的他對此再了解不過。

    眼瞼的部位傳來灼燒般的疼癢,火辣辣的血流了下來,不光是睫毛和眼瞼,似乎連眼球的部分都被咬穿了。

    不過這點痛意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麽,和魔鬼的詛咒相較可以說微乎其微,反倒是黑龍的體,液含有腐蝕性猛毒,她無意識咽下了他的血,現在肯定很不舒服。

    他湊過去,“很疼?你先讓我看看裏麵。”

    “……”魔女雙眼飽含熱淚地張開嘴,“啊——”

    龍好難吃,她再也不吃龍了,陸茜此刻整個人都有種被灌下一桶硫酸溶液的生不如死感。

    她現在是一點酒鬼的模樣都沒有了,不僅非常聽話地任憑對方撥弄她的口腔,還很配合地描述病情,含含糊糊地說道,“我的上顎、舌頭、喉嚨,它們好像爆炸箭一樣嗖地炸開……”

    如果阿希爾德是眼睛流血,她就是整個嘴都爛了。

    魔女疼得很想哭泣,但是此時捏著她下巴的阿希爾德整隻左眼沒了睫毛,不似他平日那副優雅貴氣的模樣,看著有點傻傻的,這使得她又想笑,於是又笑又哭。

    忙著給她先施些治療魔法的阿希爾德都被她逗樂了,他手裏的藍光一顫,“在笑什麽啦?”

    “你不疼嗎?”

    “還好,你不疼嗎?”

    “疼,但你的樣子好好笑。”

    “……這是拜誰所賜?別抖了,你一亂動我看不清楚傷口。”

    最後兩人互相攙扶著去了中等部的附屬醫院。

    大晚上的,這裏連小妖精護士都沒有幾隻,等治愈的溫暖光魔法從身上落下,又喝了幾瓶高等治療恢複劑,魔女才感覺嘴裏火燎火燒的熱度消退了點。

    阿希爾德一直沒管他流血的眼睛,直到魔女催促,他才隨便找了個醫生看了看。

    “您的眼球傷得很淺,已經沒什麽大礙;但睫毛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長好,”給他治療的醫師謹慎地說,他今晚真是幸運,值班居然能撞見阿希爾德殿下和他的小女友——

    呃,是仇敵還是女友,看這模樣他也無法區分,“還有這位小姐,您的喉管還未痊愈,最近一周最好都不要再進食,喝些流體營養魔藥衝劑就……”

    魔女大受打擊:“什麽?!”

    ——她這幾天都不能吃飯了???!

    “呃,”醫師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對方突然一副被他刺中心髒的模樣,他謹慎地看了皇太子殿下一眼,才小心翼翼地繼續道,“我,我去給您開些魔藥。”

    他說完飛快地夾著尾巴溜了。

    “……”陸茜好幾個深呼吸,努力平複此刻分外低迷的情緒,現在她最應該做的不是關心自己。

    ——她讓容貌美麗的好朋友破了相,所以接下來幾天她要好好照顧他,承擔起責任,直到他恢複振作,“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阿希爾德:“……”

    這句話似乎應該由他來說?

    不過他從善如流。

    一路騎在掃帚上,他欣賞著小魔女明明非常沮喪、卻還要努力裝出雀躍的流浪小狗表情,她甚至還給自己講了幾個完全不好笑的笑話,似乎想逗他開心。

    “給我指一下你住的宿舍方向,”陸茜哄他,“我送你到房間窗口,這幾天每天早上都來接你好不好?”

    ——這樣會有更少人看見他左眼沒有睫毛的樣子。魔女也是出於王子的自尊心考慮。

    “……”坐在她身後的阿希爾德輕笑一下,他盡量做出一副被打擊到了的傷感樣子,果然騙到了單純的她。

    “好。”

    他說著,微微扯動了一下她的那頂小兜帽。

    魔女濃密如海藻般的烏黑長發從中傾泄而下,可能是酒意總算發揮了效用,他終於沒忍住,小心地用指腹輕輕滑過。

    ——如同最上等的宮廷綢緞一樣,它摸起來令人心頭軟乎乎的。

    但他不喜歡她的發繩顏色。他問道,“明天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你不穿兜帽鬥篷來學校的樣子了?”

    “啊這個……”

    魔女有些為難。

    瑟奇拉對她很大方,太陽長高粉她會定期給她補充,她也一直用那個在森林裏享受陽光,最近真的長高了0,1公分左右。

    但是,把自己的臉大大方方露出來讓同學們點評,她目前還做不到這點。

    除了體育課之外,魔女向來舍不得離開自己的鬥篷,因為她並不習慣把表情展露在外。

    可若這是他的請求——

    “好吧,”陸茜最終保證道,“明天我來接你,我會用掃帚頭敲你的窗戶三下,所以明天你就別睡懶覺啦。”

    ……

    魔女回到山洞。

    她先是小心地把今天拚了命才得到的收獲——阿希爾德的幾根眼睫毛放好地方後,這才將自己的沮喪情緒流露出來。

    “啊啊啊啊啊!”她在實驗台憤怒打起滾來,“我明天也想吃飯,我想吃白糖味的魔獸肉排和新鮮小耗子!!!”

    什麽滋味都沒有的流體營養魔藥衝劑那能叫飯嗎!

    不能!!!

    係統哄她,“其實隻要擁有攻略對象的能量,你甚至可以不進食,都能精神滿滿。”

    但顯然這安慰沒什麽用。

    於是大半夜的,睡不著的魔女又去捉她毛茸茸的‘寵物’去了。

    她一口氣捉了很多隻,還特意裝滿了好幾個籠子,“今天是水曜日,所以這是我下周三要吃的,”她嘀嘀咕咕,“這是下周四要吃的……”

    係統無語地看她發癲。折騰了一個小時她才肯睡覺。

    第二天一到,既然答應了別人不戴帽子,陸茜也沒準備推脫。

    她特意起了個大早,謹慎地決定先試試,吃下一粒阿希爾德送她的魔藥之後,碰到陽光的手臂沒有起紫斑,魔女卻罕見地並不開心,她歎了口氣。

    她這幅樣子讓係統看了都難受,“既然這麽不想脫鬥篷和兜帽,那就算了唄!”

    “不不不,”魔女搖搖頭,她歎氣不是因為帽子。“其實關於一件事我思考了很久,現在想和你討論一下。”

    她很意外地和它用了比較正經的口吻,“你要聽嘛?”

    “那你說吧。”係統回答。

    “其實我之前一直覺得學校和班上的同學討厭我,是因為我是個魔女,”她說。

    “而人們對魔女有誤解也很正常。畢竟他們不清楚我不是惡的那方,我不會毀滅世界,也不會主動害人。”這事她自己心裏一清二楚,“可是他們又不知道這點。”

    魔女分為使用白魔法的善良魔女,和使用黑魔法的邪惡魔女兩種*,陸茜是前者,不過後者的數量在法蘭大陸同樣不少見。

    “可最近開始,我又覺得……”她輕聲說道,“有這樣想法的我,是不是太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了?”

    “?”

    係統不理解她話的意思,“責任推卸?錯的不一直是那些嘴碎愛說你壞話的人嗎?”

    “以前我也是那樣想的,但是,現在我突然換了一種思考問題的角度。”

    魔女此刻空靈靈的聲音,聽上去頗有些哲思的意味。

    “比方說吧,因為一年級的那次誤會,我在那之後,就再也不和班上的同學說話了,是因為感覺自己說話會令人反感,不想繼續更遭人厭,所以我才不開口的。”

    “但換作班上同學的視角,看見一個成天陰沉寡言的家夥在身邊晃來晃去,她還總一聲不吭的,你難道不會覺得這樣的人既奇怪又可怕嗎?”

    係統咽了下口水,“好像……”

    還真是這麽回事?

    它不是活著的生物,隻是一堆集成數據,不太能體會生物的喜怒哀樂,可此刻覺得魔女也沒說錯。

    “甚至,她每天都戴著看不見臉的黑色兜帽和鬥篷,在你身邊走來走去,走去走來的;你無法觀察到她的表情,到底是高興還是煩惱,是生氣還是憂鬱;換作我,我也會害怕她的。”

    陸茜說。

    “而人在害怕的時候,為了讓自己勇敢起來,直麵令他恐懼的東西,便會編出一些和那個東西有關的各種謠言——其實是在告訴自己:別怕,別慌,她也沒什麽了不起。”

    “所以說流言蜚語到了那種地步,兩年以來,大家一直都在傳我的壞話,我以前非常委屈,不能理解,可是現在想想……”

    魔女歪著頭,“是我自己先把門緊緊關上了,我遮起自己的眼睛,捂住耳朵,然後,又去抱怨別人為什麽不快來敲我的窗——”

    她總是一個人住在遠離世界的森林裏,盲目地在家裏空等著,等著,一邊等待還一邊抱怨生氣,覺得自己不被人理解。那些人都很過分。

    可是,大家都是平等的,為什麽不是你主動向別人伸手,而非要等對方向你伸手呢?

    “果然魔女是盲目又任性自我的生物。”她下了對自己性格的觀察結果,關於這點,人們對她的總結也沒有錯,“幸好我想明白了,多虧了蘿比,她願意第一個來敲我的窗戶。”

    ——能夠遇見她,還有阿希爾德他們,甚至連最孤獨的時候也有係統陪在身邊聊天,實屬她的幸運,她比這世上的大部分人運氣都要好得多。

    想通了這點,魔女剛才之所以歎氣,隻是在為從前那個懦弱膽怯、又不願為懦弱膽怯負責的自己歎氣罷了。

    “雖然很喜歡媽媽給我留下的兜帽和袍子,但是,也該到了向它們告別的時候。”騎上掃帚的魔女想道,“因為,現在我要去敲別人的窗戶了。”

    作者有話說:

    *1:摘自魔女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