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陸茜上次麵對這樣的一幕,是上學期期末的魔藥學考試。

    她麵無表情地將一個當眾辱罵她,說讓“魔女都去死”的貴族男生,潑了一身的硫酸溶液。

    那男生當時被硫酸腐蝕的醜臉,也如此刻一般血淋淋的嚇人。

    換作普通人,這一場景早令他們尖叫瘋狂了,但它卻嚇不著魔女。

    陸茜一把抓起了這隻渾身魔眼的小怪物。

    有血從它身上裏滲了出來,滴到了她的手上。被魔女隨意地甩掉。

    這小怪物的尾巴看著毛茸茸的,說不定味道還不錯,她詢問係統,“咱們把它帶回去燉湯怎麽樣。”

    “隨你開心吧。”困得睜不開眼的係統回答道。

    “好。”

    此刻天已經沉到了深夜,豐收滿滿的魔女準備歸家。

    被她捉住的這隻鼠形小魔物很是安靜,它並不掙紮。

    陸茜把它夾在胳膊裏,回去的路上又抓了幾隻小魔獸,實在沒手拿,就把其中的一隻叼在嘴裏。

    回到魔女的山洞,陸茜單腳踩了踩在岩石上繪好的魔法陣眼,深藍的魔法陣一圈圈擴散開來,如漣漪的水波,隻聽劈裏啪啦幾聲,山洞的門開了。

    陸茜彎腰走進去。

    被她捉來的幾隻魔物剛進去便虎軀一震:這是怎樣詭異的魔女住宅!

    ——狹小擁擠的岩洞廊道,整棟山洞不過十來平,蜘蛛網結痂的石牆摸上去濕漉漉,散發著一股發酸的臭氣。

    牆上掛滿了死不瞑目的魔獸皮,部分保留了猙獰頭顱,那是看一眼晚上會做噩夢的程度。

    淩亂的實驗台堆滿沒洗幹淨的破爛燒杯、廢棄試管,上麵掛壁的鮮紅粘液像蛛母吐出的絲,這實在不像是人能居住的地方。

    陸茜倒不知自己的家正被如何評價,她把新來的魔獸依次捆好,揉了揉困倦的眼,“我要睡了,食材們你們也晚安。”

    說著她就縮在實驗台上的一角,雙手合十地睡了。

    “……”

    那隻鼠形小魔物見她睡著,祂才慢慢地坐起身。

    魔化後,祂的視線會變得扭曲,圖像是顛倒的。

    室內的倒影印在祂眼裏,仿佛是一副抽象詭譎的惡毒油畫。

    魔物靜靜凝望自己畸形的犬齒和指甲。

    如果此刻祂向陸茜自我介紹,她一定會十分耳熟,因為那是係統成天在她耳邊念叨的名字。

    ——阿希爾德·法蘭特。

    他是身份最高貴的法蘭特血統之子,被皇帝施以厚望的帝國下一任儲君。

    而這樣的他卻被一隻魔鬼詛咒,成為了對方在人間散布血腥的祭品。

    ——服從魔鬼的命令,拋去良心肆意殺人,他便能夠恢複正常。

    但至今為止,阿希爾德從未屈服於魔鬼對自己的誘惑。

    那隻魔鬼不滿於他的不馴。故而每月這個時候,阿希爾德便會被變成山間最下賤的野獸,孤身遊走於森林的邊緣,強忍肉,體被撕扯裂開的劇痛,像一個見不得光的怪物。

    於是他便躲在怪物應該待在的巢穴,靜待詛咒的失效。

    可奇異的是,當靠近這隻小魔女,阿希爾德卻察覺到,他的心好像會變得稍作平靜,不再咆哮著殺戮與毀滅。

    不過即便如此,這樣的等待總是煎熬又漫長,每一秒都需要忍耐著熬過。

    阿希爾德慢慢地仰起頭,他就這樣看著毫無裝飾的枯燥洞頂。看了整整一夜。

    ……

    第二天,陸茜驚訝發現,她的早餐竟然自己在鍋裏坐好了。

    “還是第一次,”她墊了墊頗有重量的魔藥精鐵鍋具,“會有食材主動跳進來,它是把這裏當床了嗎?”

    係統沒有睡醒,陸茜習慣了自言自語,“既然你這麽自覺,那我也不客氣。”

    她正在把鍋子點燃,就在此時,沉睡的魔物徒然睜眼!

    每當處於這種形態,阿希爾德總是萬分警惕周遭的一切。

    他其實從不主動攻擊人,但他感受到了陸茜身上傳來的敵意。

    於是無意識的。

    下一瞬,少女白皙的臉被利爪刺破,鮮紅的血液噴湧而出。

    “……!”

    陸茜還沒有什麽反應,那隻小魔物倒像是被自己的行為驚呆了,它在原地怔愣片刻,才拔腿而逃。

    陸茜沒有去追。

    因為剛醒的係統叫住了她,“才五點半,你不困嗎?”

    被係統一說,陸茜確實覺得沒睡醒,她揉了揉眼,不甘心道,“它把我的鍋都弄髒了。”還敢逃跑。

    “反正是你自己昨晚忘關門的嘛,”係統說,“到上學的點我會叫你,現在再去睡一會吧。”

    “也行。”

    聽了係統的話,魔女幹脆又重新爬上實驗台,準備睡個回籠覺。

    ,

    這次詛咒發作的時間,似乎又比上次長了。阿希爾德想。

    回到宮殿的阿希爾德由仆人換了裝,重新梳洗後,他趕去學校。

    變成被詛咒的魔物時,他盡量避開任何生物,總是一個人躲在幽暗的森林裏,但昨晚他實在太痛了,於是無意識之下便闖入了魔女的巢穴附近,還弄傷了對方。

    於是一上午,金發少年都有些坐立不安,他藍寶石般剔透的眼眸不時會望向門那邊,希望能看見一個全身罩著鬥篷的嬌小身影。

    連好友霍克斯都發現了他的異常,“您昨晚又沒回寢室,是不是,嘿嘿……”

    出身武技世家的霍克斯有著他在訓練場上千錘百煉出來的幹練能幹,但為人過於八卦,阿希爾德皺了皺眉,他命令道,“去給我買些治療魔獸劃傷的藥膏,要小妖精親手做的那種。”

    霍克斯立馬垮下臉,他那對隨時會放電的多情桃花眼變得悶悶不樂,“可是地精們開的藥店離學校很遠!殿下,我——”

    “少廢話,”阿希爾德冷冷道,“你不是會飛,飛過去買。”

    平日的皇太子殿下是個沒什麽架子的人,為人很好相處;可一旦他動了火氣,連霍克斯這種沒心沒肺的厚臉皮也隻能認栽,他甚至不敢問對方為何需要那東西。

    “是殿下,我現在就去。”

    鷹獸人張開他那雙褐藍色的羽翼,有幾根掉毛落下,不小心落到班級女生的臉上,見對方臉紅,他得意一笑,接著從十八層樓高的窗戶一躍而下。

    烈烈陽光之下,化作雄鷹的同班男生展翅高飛,看著神氣十足。

    陸茜慢吞吞從教學樓走進去時,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會飛真好。”她憧憬道。

    “魔女不是也會飛嗎?”係統打了個滿意的哈欠,因為陸茜這幾天能量供給充足,它昨晚睡得不錯。

    “我的掃帚壞了。”

    她回答。

    陸茜站到作用等同於電梯的紅色魔法陣眼上。

    一般來說,藍魔法是守護,紅魔法是運輸,黃魔法是攻擊,一二年級學了那麽久的基礎魔法學,她隻記住了這麽點。

    她一進門,阿希爾德的目光就緊緊鎖在她身上。

    陸茜一整節魔法史課都感覺如芒在背。

    “不會是吃我給的魔藥拉肚子了吧”她小聲嘀咕。

    在王子殿下的不耐煩瀕於臨界點時,霍克斯揮閃著翅膀回來了。

    “地精真會做生意,”霍克斯把爪中的兩盒藥膏遞給阿希爾德,“買二就送一塊白糖蛋糕,它們是怎麽想到把甜品店和兒童醫院開到一起的。”

    “你去兒童醫院買的?”

    “就在學校的初等部,咱們之前的校區,”霍克斯撓撓頭,“我想著給人買藥還是盡快。”

    阿希爾德說了句謝謝,他收下藥膏。

    現在藥膏拿到了,唯一的問題就在怎麽送出去。

    他又開始緊盯少女被鬥篷罩住的後頸。

    ……

    十五歲之前,阿希爾德和霍克斯都在比拉索的初等部念書,學習帝國的基本文化常識課程,那裏不教魔法。

    直到十五歲考上中等部,他們才開始正式學習比拉索四大學院的課程。

    ——魔法學,煉金術,魔藥學,魔武技。

    一般也在這個階段,他們會遇到各種各樣奇葩的、從大陸各地由學校特招來的學生。

    有些背景相當神秘,比如他前桌這位女士,同學們口中的怪胎魔女。

    阿希爾想起他第一次注意到陸茜這個人。

    那是一年以前的事情。

    當時的他剛開始承受魔鬼的詛咒,千刀萬剮的痛楚淩虐肉身,他無法站立,整個人跌倒在魔沼森林的深處。

    這片森林,連同比拉索的整座後山都是他的儲君領地,在這裏發作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盡管如此,因為受了傷,他被魔獸襲擊,幾隻嗅血而來的魔犬爭先恐後地搶食他的一隻手臂。

    它們貪婪地咀嚼,咬碎筋肉,阿希爾德發出無人能聽見的哀嚎聲。

    直到有隻飽食的魔犬去召喚其他同伴來分食,它奔跑的肉爪不慎抓傷了一個雪白小腳背。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裂聲響起。

    躲在密林之中的他抬起頭。

    黑發黑眸的魔女單手拎起那隻被捏碎了頭骨的魔犬。

    她朝他走來,然後仿佛沒看見他一般,和他擦肩而過。

    她當時嘴裏正叼著什麽一蹦一跳的東西,阿希爾用自己所剩無幾的模糊視力,確認了那是條活魚。

    他看著那少女一口把魚吞了。

    魔犬一哄而散,他在寂靜的深林喘息極久,才掙紮著離開了那裏。

    思緒回到現在。

    阿希爾德思索著該怎麽把這份藥膏送出去。

    幸運的是,今天有煉金術實驗小測。

    為了以防作弊,連神秘的魔女也不得不摘下她的兜帽,否則實驗試卷會被記零分。

    阿希爾德聽見魔女咒罵了一聲。

    他極為罕見地,看見了她噘著嘴露出臉龐的模樣。

    ——絕對不是年級中流傳“能手撕巨怪的魔女肯定長得也和巨怪差不離”的相貌。

    但魔女從不在大庭廣眾之下流露表情。任何時候,她的神情都是漠然,仿佛這世間萬物都和她毫無瓜葛。

    阿希爾德看見她又掏出了他送的那隻羽毛筆寫名字。

    這麽說,阿希爾德鬆口氣地想,她並非是那種抗拒他人任何好意的別扭性格。

    他拿起桌上兩盒藥中的一盒。

    魔女果然也不關心她臉上的傷,隻是用最粗糙的紗布胡亂貼上,因為要做實驗,她的兜帽又被摘下了一點。

    她左臉纏著雪白的紗布,因為剛才稱金屬塊的動作太大,弄破了傷口,有血從上麵滲出來。

    但沒有人在意這件事,包括她自己也一樣。

    前桌的少女麵無表情地操作水晶瓶,偶爾會因為石英的美麗結晶眼神明亮——

    和他在森林看到的驚鴻一瞥,她叼著魚滿臉雀躍的表情重合。

    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受了傷,大家卻都不在意,這是正常的嗎?

    一道奇怪的感覺劃過阿希爾德的心口,這感受讓他兀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