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院試
  第40章 院試

    小販叫賣得起勁, 進城考試的學子們也都很捧場,幾乎都會到攤前看看,且大多到最後都會掏錢買, 小販的生意好得很。

    三人看著這熱火朝天的場麵,都有點吃驚,本著一探究竟的原則,他們也去了攤位前,想看看這些到底都是什麽書。

    結果原本以為真是什麽了不得的書呢,沒想到卻是詩集。

    謝良臣隨手翻了幾頁便把書放下了, 又拿起另一本,呃,人物傳記, 再換一本,遊記, 再換,讀後感。

    這些書都很平常啊,尤其是那個讀後感,雖然內容寫的是讀《春秋》有感, 但是那完全就是作者的一家之言, 裏頭很多觀點甚至論據都不充分, 實在算不上什麽驚世之作。

    他這邊把書放下了,那邊唐於成和張籌卻都掏出了銀子, 打算買這書。

    謝良臣向他們投去驚訝的目光,二人亦回以疑惑, “良臣你不買嗎?”

    他不好說自己覺得這書還比不上書店裏隨便賣的教輔, 隻問他們:“你們為何要買這書, 額, 難道你不不覺得,這裏頭其實並沒什麽涉及到與考試相關的事嗎?”

    謝良臣話說得拗口,唐於成卻是聽懂了,隻大街上不好明說,便回:“這既然是學政大人的著作,咱們拜讀一下總歸沒錯。”

    兩人說著就掏了錢,而就這麽薄薄的一本書,竟然就要3兩銀子,謝良臣搖頭表示他拒絕當這個冤大頭。

    小販收了銀子,臉上笑開了花,見謝良臣無動於衷,還極力鼓動道:“這位公子可別小看這書,殊不知要是讀懂了這書,那學政大人想什麽,您不就全知道了?您這一知道,考試不就容易過了?”

    唐於成與張籌正是做此想,這才花銀子買了這書,畢竟要是學政的思想與自己不同,提早發現也能在考試時避諱一二。

    可惜謝良臣卻不好騙,仍舊搖頭道:“便是知道了又如何,院試雖是學政大人主持,可主要閱卷卻不是,再說出題也不是一位大人說了算,而是連著學政、監副在內的幾位大人一起商量,若要每人寫的書都看一遍,那這一個月時間可不夠。”

    這也是他不買這些書的原因,因為要真想靠著這個占優勢,那就得把連閱卷官在內的所有人的書全都買來看一遍,否則不也不保險嗎?

    這筆錢可不少,不見這些人連詩集、遊記都在出書嗎?就算出得起這筆銀子,一個月時間,看也看不完。

    聽他這麽一說,唐於成和張籌也覺得這書有點雞肋了,正猶豫,小販見事不好,立刻補上一句:“笑得先說好,這東西賣出,恕不退換,你們二位可別告訴小的要還書,這書被你們碰過了,再賣誰知道還有沒有人買呢?”

    原本正猶豫要不要退書的唐於成,聞言都氣笑了,他把書往書攤上一放,直接道:“那我還就告訴你,這書小爺我不要了!”

    小販在江城擺攤這麽久,也是經曆過大風大雨的人,自然什麽事都遇見過,見他這樣也不害怕,反而笑道:“大爺也別嚇唬我,要是您想找茬想要壞我生意,那小的隻好找監市的胥吏來了。”

    他說的監市是官府衙門裏專管街道日常工作的,主要是維持秩序的部門,胥吏就是具體巡街的人,他們既管著街上的商販,也會順便處理一些買賣糾紛。

    這些人與衙門裏那些皂隸一樣,都是由一些無賴混子擔任臨時工,素質基本都不怎麽樣。

    “你這是在威脅我?”唐於成嘴角沉了下去。

    小販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哎喲,那我可不敢,我不過小本生意在這省城門口擺攤賣書,混口飯吃罷了,大爺您要來砸場子,我們這些良民可不就隻能請衙門的大老爺來做主?”

    謝良臣在一邊聽著,也聽出這小販的意思了,無非就是這些巡街的胥吏早跟他私下有勾結,兩方黑吃黑坑人,要是真找了對方過來,不定吃虧的是誰。

    這樣說來,這些書到底是不是出自學政、監副之手都難說了,說不定就是些盜版偽劣書籍,畢竟書的質量確實差了點。

    想著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他們幾個本來也沒什麽後台,唐於成的舅舅雖是訓導,卻隻有從八品,省城裏的事他是覺得伸不上手的,便勸道:“唐師兄,算了,咱們還得找客棧呢,也不必浪費時間與他計較。”

    他在這邊勸,張籌也把書攤上的書拿起,跟謝良臣兩人把唐於成給拉走了。

    走了一段路,唐於成還在生氣,“哼,這些人真是蛀蟲禍害,也不知道私底下已經坑了多少百姓,偏偏他們卻能逍遙法外!”

    其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從朝廷定下規矩,把這些胥吏皂隸都打成“賤籍”,並限製他們出頭的路開始,那麽就注定隻有無賴混子才會幹這個工作。

    再加上他們是“賤籍”身份,朝廷給的俸銀也就隻能夠他們每天有頓飯吃,不至於餓死,那麽私底下他們幹貪贓枉法的事也就成了必然選擇。

    “唐師弟不必生氣,咱們就當買個教訓好了,若不然,你便想著這銀子反正是縣令大人資助的路費,花了也不心疼?”張籌開解他道。

    如今也隻好這麽安慰自己了,唐於成把書拿在手裏揚了揚,“這確實是個教訓,這書我看著也膈應,現在就找個地方扔了它。”

    見他真要扔書,謝良臣趕緊拉住他,“唐師兄何必衝動,總歸是花錢買來的東西,你這樣隨手扔了不還是自己吃虧。”

    “那要怎麽辦?難不成還真把這書看完?”唐於成停住腳步回頭。

    “有何不可,反正聊勝於無嘛,再說這書也非全無用處,看看學別人讀後感有說不定也能有點啟發。”

    聽他這麽說,唐於成冷靜了些,把書又收好了,笑道:“良臣說得對,既然買了,自然該物盡其用。”

    唐於成就是這點好,肯聽人勸,也不會為了麵子不管不顧,任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麵,是個很識大體的人。

    有了這次上當受騙的經曆,路上再遇到吆喝賣書的小攤,三人都是目不斜視,不管有多少人學子在哄搶書籍,他們皆不為所動,專心找住的地方。

    就這麽走了一路,三人都快中暑了,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客棧。

    此時正值7月,正是暑熱難耐的時候,原本他們想跟在府城一樣,找一家價格適中,路程也適中的客棧,哪知問了多家,價錢卻貴得嚇人,比府城的房費又翻了一倍不說,路還遠得多。

    謝良臣知道若是放在平日,這房費必不會這樣,可誰叫他們這些學生都來這裏趕考呢,這些客棧的老板可不就得趁著這旺季宰一宰他們這些“肥羊”嗎?

    最後沒辦法,他們幹脆打消了找客棧的想法,隻看附近有沒有合適的民居。

    這次謝良臣學乖了,他沒再自己腿著去,而是找了間牙行,三人湊錢付了傭金後,牙行的夥計很快便報出了幾家還有空屋的院子,價格上中下都有,環境自然也分了優劣。

    最後他們選了其中一間院子裏有水井的民房,一個月租金每人10兩,不包餐。

    這個價格比之客棧來說基本算是打了對折了,不過也正常,因為這裏沒有小二服務,不管是要洗澡還是要喝茶都得自己動手。

    房主是城裏做生意的,家裏開著油坊,待人也還算客氣,見三人爽快的付了銀子,便道他們要是想要燒水、做飯,木材的錢也不必再付了,很是豪爽,三人自然也是再次謝過。

    把行李放好後,早熱得不行的謝良臣覺得渾身是汗,實在難受,便主動道:“我現在打算去燒水洗澡,唐師兄和張師兄可也要現在沐浴,要是要,我便將水一並燒好。”

    他們兩人也是熱得不行,這七月的天可真不是鬧著玩兒的,隻不過大熱天還讓謝良臣一個人去燒水,兩人也不好意思,便道:“不如我們一起吧。”

    謝良臣被逗笑了,“那可不行,這鍋隻有一個,灶也隻有一個,可是沒辦法坐三個人。”

    張籌聞言也輕笑一聲,“確實坐不下,既然謝師弟你去燒火,那我便去打水吧。”

    他們之所以選了這個院子,一是因為價錢和位置合適,再就是這裏有井,他們要打水十分方便。

    古代沒有空調,尋常人家也用不起冰,唯一能用來降溫的就是扇子和涼水了,所以有了這口井,在這後頭一月時間,他們至少打水衝涼就要方便得多了。

    “那我去洗浴桶!”唐於成見兩人都忙活開,立刻道。

    見這邊他真要去涮木桶,唐管家趕緊拉住他,“少爺還是歇著吧,這些事奴來做就行了。”

    哪知唐於成卻十分的堅持,“良臣比我還小呢,卻什麽都會幹,我洗涮個木桶又怎麽了。”

    說到這,謝良臣一邊把灶前的柴禾折斷,一邊道:“唐師兄本不用跟我們一起住在這裏的,若是住在客棧便少了這許多麻煩了。”

    這話之前謝良臣就提過,道要是唐於成想住在客棧,不必顧慮他們二人,自去就是了,可他卻說三人是一起來的,自然要住在一塊,這樣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當然,這裏的照應肯定是唐家主仆照應他們更多,畢竟唐管家閱曆豐富,這一路上很多細節的事都是對方在私下周全,比如與船家要驅蚊的線香,還有在他們暈船的時候給他們治暈船藥丸等等。

    若不是有他,他們這一路的行程也不可能這麽輕鬆。

    唐管家見謝良臣知恩圖報,也暗歎自家少爺沒結交錯人,雖然他做的事無關輕重,可對方卻並不把他當下人看待,而是真誠道謝,這點比起來比少爺另一個朋友張公子可要好多了。

    “你看你又來了,我不說過了,咱們既然是一起來的,自然也要住一起,再說不就是燒水打水嘛,也費不了多少事。”說著,唐於成就拿著竹笤帚刷浴桶去了。

    見著自家少爺風風火火的樣子,唐管家欣慰的點了點頭,也不去爭搶竹笤帚了。

    反正他家老爺也說要讓少爺好好鍛煉一下,不要將來變成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人,這不就是好機會嗎?

    自從在這裏住下後,謝良臣他們沒事便很少出門,有時就連吃飯都是唐管家從外麵買回來,因此對於街傳得風風火火的各種“小道消息”全沒在意,更沒去買什麽押題卷子,心思淡定得很。

    如此到了八月初六,院試正式開考。

    本次院試由李學政主持,原來他在京城時的職位是工部的員外郎,品級正六品,現在外放江城任學政,品級也沒變,仍是六品。

    除了他之外,另還有一位副手曹監副,兩人共同主持此次院試。

    學政是專管一省教育的長官,而下放至各地的學政,一般是由內閣列出名單,然後再呈給皇帝圈選,算是欽定官員,因此按地位來說,是與巡撫、總督等平起平坐的。

    這樣重要的職位,絕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定下人選,這裏頭必定還有諸多的角力,隻是不知江城這位學政又是出自哪一方。

    黎明時分,眾人開始準備入場。

    因為此時天熱,所以搜子收身倒是快了許多,畢竟大家都著單衣,隻要看考生衣裳內裏有沒有寫小抄就行,不用擔心有人在夾衣裏放小紙條。

    搜身過後,考生們照舊是在學政的帶領下拜孔子像,然後才被領到號房。

    江城貢院的號房跟府城一樣,仍是三麵封閉,前頭敞開,並放一塊木板作為書寫的案幾,十分簡陋。

    且因著熱,所以號房裏頭隻有極薄的一床棉被,至於睡覺的地方,這次幹脆就是一塊木板懸空,上頭什麽也沒有。

    謝良臣看了看這居住環境,拿手摸了摸木板,發現上頭竟然有灰塵,便把外衣脫下來將其擦了擦,又把被子也提著抖了抖,然後差點被這滿屋的灰塵嗆著。

    大概清理了下號房裏自己可能會接觸到的地方後,謝良臣坐下開始等發試卷。

    院試考三天,這個時間也是比著鄉試來的,因為鄉試總共考三場,每場考三天,而每三天之後可以進出貢院一次,這樣也算是讓考生們慢慢習慣這個考試節奏。

    等了一會,天明之後,衙役們來發試卷了。

    院試第一場仍舊是基礎題,主要考帖經、墨義和經義,內容涉及四書中的其二,經書中其二。

    這些題目不算難,隻是涉及到的知識麵更廣,且難度加深,因此謝良臣做的時候不再像前兩次那樣快,而是慎重很多。

    尤其是經義題,他在寫文的時候便尤其注意審題不偏,落筆的時候也是在心中把腹稿的邏輯圓得差不多了才開始寫。

    做題做到下午,謝良臣已經熱得滿頭大汗。

    怕汗水弄髒了試卷,他隻好先停筆起身擦汗,隻是此刻正值陽光暴曬的時候,牆壁被太陽曬得發燙,人在裏頭就跟在蒸籠裏一樣,汗水那是一陣一陣的出。

    實在沒辦法,謝良臣幹脆連身上的衣裳都脫了,光著膀子寫字,這樣才稍微好了一些。

    可如此一來,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那就是有不少蚊子嗅著味道飛了進來,開始咬他。

    把衣服穿上太熱,脫了又有蚊子來咬,謝良臣難得有點心浮氣躁了,隻是在一次蚊子又爬上他手臂,他拍上去,差點把墨滴在試卷上後,他徹底冷靜了下來。

    不能慌,不能亂,反正這些問題大家都會遇到,就看誰能忍得住了。

    才剛想到這裏,場內就有人發出了一聲哀嚎,那聲音十分的慌張懊惱,一個勁在再說“怎麽辦,怎麽辦”,似乎就是大意失手了。

    考場禁止喧嘩,他剛喊了兩聲,就有巡查的衙役過來,以擾亂考場的名義把他拖了出去。

    謝良臣也看不見到底發生了什麽,不過想來大概也是試卷被汙損,因此他格外提起了些心,甚至有時看到蚊子爬上了手臂,他也忍著不去拍,整個過程簡直就是在考驗他的意誌力。

    到了傍晚,謝良臣終於把試卷謄抄完畢,卷子也都交了上去,整個人這才鬆一口氣,然後他就立刻把裏衣披上了。

    而就這麽點時間,在他身上自己能看見的地方,就被蚊子咬了大大小小好些紅疙瘩,真真是作孽。

    好在總算考完,這煎熬也能暫時告一段落。

    恰好這時衙役也來送晚飯,而晚飯也總算不是饅頭,而是米飯,裏頭還有一勺炒青菜,再就是一碗清水。

    看到這飯菜,謝良臣鬆口氣,他是真怕自己要是又連吃三天的饅頭,到時候恐怕看到饅頭就想吐。

    把碗放下後,衙役又在桌案上放了蠟燭和艾草做的線香,謝良臣當時看著那線香眼睛就是一亮,覺得自己總算得救了。

    蠟燭是備著考生們晚上繼續做題用的,而線香就是為了驅蚊,好讓他們能睡個好覺。

    謝良臣現在就極度需要這線香,因為剛才那些蚊子從他身上吸夠了血卻仍不知足,此刻還在四處亂飛,伺機咬他一口,真是煩不勝煩。

    隻是他剛想把這香點燃,謝良臣就又收回了手,要是這線香隻每天睡覺前才發一根,那他白天答題時怎麽辦?

    在做了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謝良臣決定還是把線香留著明天用,至於晚上,反正大家都在點,空氣裏既然都是艾草的味道,總歸蚊子會少些吧,那他就蹭他們的好了。

    院試第一場考一天,稱正場,在考生們把試卷交上去後便會開始閱卷工作,閱卷的人一般是由外省書院的山長或者省城官府的幕友擔任,所謂幕友,即官府裏的文職人員。

    這第一場因著是考基礎,所以閱卷官們在評卷時,會圈中比實際錄取秀才人數多一倍的卷子,且不拆彌封,隻記錄座位號。

    等第二場考完,他們再在第一場被選中的人裏麵取本次院試生員,然後拆密封,寫姓名。

    也就是說,第一場是資格賽,第二場才是選拔賽。

    第二天一早,謝良臣早早醒來,因著少了蚊蟲騷擾,他中途倒是沒怎麽被吵醒,隻是因著號房狹小,所以睡得不怎麽舒服,身上有點僵硬。

    這一年來他又長高了不少,所以這號房對他來說已經連斜躺都困難,要麽隻能蜷縮著睡,要麽就隻能半倚半靠的牆睡。

    最後他是靠著牆睡的,也因此,他雖是睡著了,可睡得卻著實難受。

    勉強站著活動了會,衙役就把今天的早飯送了過來,是素菜包子。

    吃過早飯後,第二場考試試卷開始下發。

    第二場考試比之府試的第二場還要難,因為除了策問,這裏還考雜文。

    謝良臣依次檢查試卷內容,翻著翻著就發現好像有點不對,因為他看見最後試卷上還有一道選做題。

    因著主考的學政原就職工部,因此這道選做的題目涉及的內容便與水利有關,是一道計算水利挖方的術數題。

    以前科舉考試,除了明經之外,有時還會考律法、詩賦、書法、算術等等項目的,隻是後來科舉改革,逐漸演變成以經義為主,這才將這些從科舉中廢除了。

    可是即便廢除了,這幾項卻不能說就不重要,世間文人許多仍對其有涉獵,隻是出現在科舉中的卻著實少見。

    不過想來李學政應該也是知道術數非正科,所以才在這裏把它列為了選做題。

    可是前世經曆過大小無數次考試的謝良臣,早已明白了所謂“選做題”的套路,那就是你不做確實不會扣分,但是你要是做了,還做對了,那肯定會給你加分!而這些分都是有效分,算排名的。

    所以他一定會把卷子上所有的題全部做完。

    第二天的題目裏,雜文最簡單,因為像箴、銘、論、表等文體都是有具體書寫規則的,所以隻要按著規矩來就不會出什麽大錯,謝良臣便先做了這個。

    寫完了雜文,謝良臣便開始寫策問,這次院試的策問也不難,上次府試問的是農事,這次院試問的就是教化百姓的問題。

    而且這題目出得也不偏,十分的中規中矩,無非就是問如何教化百姓,才能令國內少無禮之人,不生亂心、禍心,保國祚永昌,內強國力,令外族不敢輕易來犯等等。

    謝良臣看到這個題目時就笑了,看來這位學政大人倒是很會拍上頭的馬屁,尤其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人。

    不過他想想也是,朝廷為防學政在一方任職太久,會與地方勾連,更怕他們以此拉攏到一大批的士族文人,因此每三年必換。

    可在防著他們的同時,皇帝也十分的重視他們,會令其在地方時體察各地民情,關注如糧價、天災甚至是吏治等情況。

    因為可以直接上報皇帝,所以他們也算是朝廷在各地的耳目,那麽在即將回京前,拍拍上頭的馬屁不是很好嗎?

    想通了這一點,謝良臣心中也有了數,便照著現在一般文人的思想來做了這篇策問。

    無非就是要將皇帝愛護百信之心傳達到位,使他們明白忠君愛國的重要性,至於教化他們不要成為無禮之人,謝良臣寫道,此事其實可分派村長及裏長,令其在村中宣講引導,於日常中潛移默化,甚至可加入官員政績考核。

    把策問初稿寫完,天已經黑了下來,謝良臣點燃蠟燭,將文稿潤色修改完成,這才停了筆,打算明天天亮之後再謄抄試卷,畢竟書法寫得好也是一大加分項。

    因為昨晚的線香沒有用,謝良臣便在今天白天考試的時候將其點燃放在了腳下,這讓他今天考試都沒怎麽受到騷擾,答題答得很順利。

    有了昨天的經驗,謝良臣晚上睡覺時仍舊沒有點發下來的線香,可是等他準備靠牆睡覺時,卻發現今晚沒那麽好過了。

    因為不少人在白天聞到了味道,發現了他使的小花招,所以也打算跟他一樣蹭別人的,準備留著線香白天用,全都不點了。

    這一不點,蚊子便又開始出沒,謝良臣在心中暗歎一聲,幹脆拿了長衫把腦袋蓋住,耳不聽為靜。

    因著昨晚沒睡好,謝良臣精神也比不得昨天,所幸雜文和策問都寫好了,隻要謄抄就行,而謄抄也費不了什麽腦子。

    將策問謄抄好後,時間就到了中午,謝良臣吃過午飯,這才開始看算術題。

    這題的題目不長,大概意思是問,若要挖一條一定長度和寬度的運河,大概要出土方多少,需征徭役幾人,多少天能完成。

    題目是用文言文寫成,謝良臣先是把它轉換成了一般的數學題,這才開始計算,等算完,他再把答案也轉換成文言文。

    總的來說,這題並不難,關鍵的破題之處還是在第一個問題,也就是計算土方上。因為隻要土方算出來了,要多少人、多少天來完成,隻要除以每人每天的工作量就行。

    隻是這考官還很狡猾的在裏頭設置了個陷阱,因為考題裏十分明確的表示了,這河道有兩處是不一樣的,一處斜坡長相等,底同高,而另一處則坡長不等,一邊為直角

    這看似是兩道題,其實算法都一樣,因為不管是等腰梯形還是直角梯形,公式都是一樣的,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上當。

    應該考場上有不少人答題的進度都跟他差不多,因為謝良臣在寫計算過程的時候,就隱隱聽到了不少人的抱怨聲。

    隻不過因著有巡考,所以這些聲音都很小且含糊,隻要巡考的人當時沒在,要分辨到底是誰在“啊”了一聲也難。

    不過謝良臣也知道,即便有人抱怨這附加題難,肯定也有人高興。

    因為總有人為著興趣也看過《九章》,隻不過若他們隻粗略看過也不行,還得記住裏頭的公式,偏偏古代的公式又不像現代那麽郎朗上口。

    比如《九章》裏對於梯形的種類也是做了劃分的,並分別寫了計算口訣。

    如直角梯形就叫邪田,計算麵積公式為:並兩邪而半之,以乘正從若廣。又可半正從若廣,以乘並,畝法而一。

    這句話的意思是,算直角梯形的麵積,可以上底加下底之和除二,然後再乘以高或者寬。

    而關於等腰梯形,《九章》裏則寫:並踵舌而半之,以乘正從,畝法而一。

    這句話的意思是取上底加下底,除二後乘高,裏頭去掉了可以乘寬的說法,有細微的分別。

    因為謝良臣知道梯形的公式,所以他雖然都分開算了麵積,但是公式卻是一樣的,並沒有被題目迷惑住。

    終於把答案算了出來,謝良臣又反複驗算了一遍,確定沒有錯漏之處後,這才開始把答案謄抄上去。

    因著附加題,謝良臣抄好後時候離考試結束也差不多了,再加上號房實在是狹窄逼仄,謝良臣不想久呆,就直接拉了鈴鐺交卷。

    出了貢院,謝良臣這才發現他竟是三人裏最後一個出來的,張籌和唐於成竟已經在外頭等他了,隻不過兩人都在馬車裏。

    這車是唐管家租的,他見謝良臣出來,立刻就上來扶他,謝良臣也沒逞強,將大半重心都放在了唐管家身上,被他扶著一路到了馬車旁。

    三天的時間著實有些煎熬,比府試時難過多了,謝良臣想到以後鄉試要這麽連考三場,考九天,就覺得頭上烏雲壓頂。

    被唐管家扶著上了馬車,哪知謝良臣剛一撩開簾子就笑了。

    此刻的唐於成和張籌都躺在車裏,臉上胡子拉碴,頭發也不見進考場時的溜光水滑,現在二人並排躺著,就跟逃難似的。

    見車簾被掀開,張、唐也抬起頭,等看見謝良臣的樣子,也都笑開了:“哈哈哈,良臣你現在這樣子看起來比上次還狼狽,而且聞著好臭。”

    臭嗎?謝良臣靠在車壁上,抬起胳膊聞了聞,果然一股汗臭味,更驚訝自己之前為什麽沒聞到。

    其實不是他沒聞到,而是對自己身上的味道不敏感習慣了,就如現在他能聞兩人身上的味道,卻聞不到自己的一樣。

    這樣一想,那唐管家該多難受?怪不得剛剛自己就見唐管家一個勁的皺眉吸氣。

    “唉,別笑我,你們也差不多。”說著,謝良臣也跟著躺了下來,還伸胳膊擠了擠兩人,讓他們讓出點位置來。

    “是是是,大家都差不多。”唐於成笑著附和,“剛才我出來時見有人比咱們還狼狽呢,那頭發都是散著的,竟連紮也沒紮。”

    這樣的人一聽就是在家養尊處優的那種,不僅穿衣有仆人伺候,頭發也是別個幫梳的,此刻進了考場被關三天,加上號房環境惡劣,可不就這樣了?

    不過聽唐於成說起這個,謝良臣眉頭微微皺起,問他:“你們出來時已經有很多人交卷了嗎?”

    他號房所在的位置比較靠後,那邊比他還早提前交卷的人不多,所以對於考試情況,謝良臣實在沒什麽底,要是大家都這麽早交卷了,那豈不是說大家對這場考試都十分有把握?

    “嗯,交卷的人挺多的,畢竟誰在裏頭待三天都難受,還有好些人出來都直接暈倒了。”唐於成答。

    聽他這麽說,謝良臣心猛地就是一沉,難道這次他真的要落榜了?

    “對了,良臣你不是一向都是最早出來的嗎?怎麽這次這麽晚?”那邊的張籌看了兩人一眼,也開口問了一句。

    謝良臣現在已經對這次考試的結果,已經不像之前縣試和府試時那麽有信心了,聞言便道:“我也不知怎的,反正就是把題做完後就到這個時間了。”

    他話音剛落,車廂裏就是一靜,然後唐於成跟鯉魚打挺似的一下坐了起來,低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竟然連最後一道附加題也會做!”

    “呃,難道你們沒做嗎?”謝良臣也疑惑的很。

    他一直以為最後一道題雖然有點難度,但應該會做的人也不少,怎麽兩人如此驚訝?

    “當然沒做,這題這麽變態,誰會做啊!”唐於成快要抓狂了。

    他怎麽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看不透自己這個好友了,明明兩個人都同樣長了腦袋,怎麽他謝師弟腦袋就這麽不同,好像就沒什麽事他不知道的。

    這邊張籌也坐了起來,神色嚴肅,“不止咱們沒做,之前那些出來的人,基本也都沒做,都抱怨學政大人出題太偏根本沒人會做,考水利的附加題不甚嚴謹呢。”

    “可是,我聽動靜,在我周圍的考生,好似也有不少人也都在算這道題,而且他們到現在都沒出來呢。”謝良臣老實道。

    “若真是如此,看來這次學政大人安排座位,應該還是把你們這些府案首放在了一處。”

    把這些府案首的座位排在差不多的位置,雖不是考場規定,卻是很多主考官喜歡做的事,因為這樣他們巡考起來便方便得多,也不必擔心學霸之間互抄。

    說著,唐於成就哀怨了看了他一眼,“謝師弟你可真是太招人恨了,怎麽什麽題目都會做,你們這府案首果真個個都強得變態。”

    剛剛還叫他良臣,現在就叫他謝師弟,謝良臣還以為唐於成是真的生氣了,等看清他臉上神色,才知他是故意耍寶,笑道:“可能是我運氣好吧,剛好我看過九章,要是沒看過我也不會。”

    “是啊,怎麽就這麽巧呢,你偏偏看過九章,而我們卻偏偏沒看過,連什麽叫‘從若廣’都不知道。”唐於成泄氣的又躺了回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