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窮困
  第8章 窮困

    謝良臣站在一邊,看著這還不到十歲的小童有條不紊的忙碌,覺得其實自己也沒什麽好傲的,前世要不是靠著家裏,他肯定連這個小孩都不如。

    收拾完滿地的狼藉,謝栓子見二弟還站在原地呆呆的,臉上一道道全是黑印,便把他拉到一邊,準備給他洗幹淨。

    謝良臣可沒這個臉讓小孩照顧自己,見狀便自己走到水缸旁邊,自己打了水洗臉

    再讓他燒火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因著剛才的濃煙,裏頭睡得沉的謝小花也醒了過來,此刻正在哇哇大哭。

    米湯還沒煮好妹妹就醒了,謝栓子有些手忙腳亂,謝良臣想著這一切都是自己闖的禍,便一聲不吭的進屋哄孩子。

    這具身體的力氣有限,若是沒有布兜借力,光憑他的雙手抱不起來孩子的,於是便隻得依在床邊哄。

    見二弟進去了,謝栓子鬆口氣,舀了水在鍋裏就開始燒火。

    “哇!哇!哇!”

    耳邊全是震耳欲聾的聲音,謝良臣沒哄過孩子,從不知道這麽小的人兒竟這麽能哭,嗓門大的像要把天都哭塌下來似的。

    他生疏的拍著被子,嘴唇緊抿,見拍了半天對方也不買賬,他又隻好試探著開口:“呃,乖,別哭了?”

    “哇!哇!哇!”回答他的仍是不絕於耳的哭聲。

    謝良臣有點被哭煩了,覺得以前出門跟人打架,或者是闖禍了被他老爹收拾都沒這麽煩過,偏偏對方還是個聽不進去道理的奶娃娃。

    小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顯然是忍功即將告破。

    謝栓子在廚房聽著妹妹哭聲一直沒停,又見灶間的火也算是升起來了,木材一時半會也不用他加,便打算起身進裏屋看看情況。

    哪知才剛踏進堂屋大門,就聽裏頭傳來了“咯咯咯”的笑聲。

    撩開簾子朝裏望,就見他家二弟正站在床邊跟小妹玩捉迷藏,就是他先突然蹲下身,裝作消失不見,之後又猛地站起,裝作嚇唬她的模樣,將人逗得“咯咯”直笑。

    見到這個場景謝栓子放心了,又回到廚房抓緊熬米湯。

    總算將人哄住,謝良臣卻累得滿頭大汗,而且床上的小姑娘似乎十分喜歡這個遊戲,無論他蹲下站起多少次,她總能被逗得咯咯直笑,可要是換一個她就不幹了,立刻哭給他看。

    所以他就這麽機械的一直重複這個動作,臉也快笑僵了。

    好在就在他笑容逐漸往猙獰的方向發展前,趙荷花回來了。

    她是聽見人說看見她家房子似有不尋常的濃煙冒出,這才想著先回來看看,畢竟還得給女兒喂奶。

    可等進了院子卻並未發現異常,反倒是聽見了女兒的笑聲。

    等見到二兒子正在生疏又笨拙的逗著女兒玩,大兒子也快把米湯熬好了,這才鬆口氣,想著估計是那人看錯了。

    “狗剩,別嚇唬你妹妹。”趙荷花見他正做怪相,嗔怪一句。

    謝良臣聽見聲音轉頭,想到自己剛才的傻樣被人看去,有點臉紅。

    要不是他實在是腿蹲麻了,才不會這樣,此刻被人瞧見,他覺得自己的一世英名算是毀了。

    果然身體變成小孩子,人也跟著變幼稚了嗎?

    趙荷花抱起女兒,見之前因著腦袋受傷,脾氣變大了不少還老喜歡頂撞人的二兒子突然又安靜了,反而覺得不太習慣,道:“我不是怪你,隻是小孩子家家的不經嚇。”

    謝良臣倒沒想到這個,他隻是看著小姑娘笑得挺歡,這才稍微起了點玩笑之心,此刻見趙荷花還特地解釋,越發不好意思,甩下一句“我去廚房幫忙”就轉身跑了。

    見著兒子終於恢複了些小孩子的心性,趙荷花會心一笑,開始給女兒喂奶。

    而這邊,謝良臣來了廚房,卻發現自己根本幫不上什麽忙,有點泄氣。

    米湯已經熬好了盛在碗裏,隻等放涼, 謝栓子見二弟過來,朝他笑笑,從鍋裏撿起一塊半透明的薄薄的鍋巴遞給他,道:“狗剩先別著急哦,等日頭大了,爹娘下地回來,咱們就能開飯了。”

    謝良臣看著眼前這個臉曬得黑紅,笑得也十分憨厚的小男孩在心中歎口氣,手裏拿著那塊跟紙差不多薄的“鍋巴”坐回了床邊。

    恰好此刻一直睡得無比深沉,一直沒醒過的謝狗蛋,也就是他三弟醒了,一直吵著肚子餓,謝良臣便把這“鍋巴”給了他。

    這邊謝狗蛋正珍惜的吃著東西,謝良臣卻陷入了沉思。

    那天跳崖後他已經明白自己不可能再穿回去了,既然不能穿回去,那他就隻好以謝狗剩的身份活著。

    可是以謝狗剩的身份活下去,那他又該怎麽辦呢?如謝石頭一樣老實種地,將來當個農民嗎?他有點迷茫。

    趙荷花給女兒喂完奶,又見大兒子正有條不紊的做著家事,就又轉身出了屋。

    此刻太陽已經微微升起,因為陽光還不太烈,所以這個時候平頂村的村民們幾乎都還在地裏忙碌,一般差不多得到巳時,也就是上午10點左右才會回來,隻有家中勞動力多的,地裏的活早就忙完了的會好一點。

    小嬰兒被放到了堂屋的床上,謝狗蛋正跟小妹妹玩,謝良臣見狀便再次去找了謝栓子,看還有什麽事是自己能做的。

    雖然非他本願,可既然穿了過來,而且自己還靠這家人養著,那麽他總不能吃白食。

    進來時謝栓子正在烙餅,但見他從木盆裏抓了一坨看起來有點像泥巴一樣的東西,先是在手裏團了團,然後再壓扁然後貼到了鍋邊。

    那餅與謝良臣前世見過的任何麵食都不一樣,因為單單就這樣看過去都能看出餅表麵的粗糙,甚至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吃的。

    走過去往木盆裏瞧了瞧,他隻能看出裏麵有些很小的顆粒狀的東西,有點像什麽植物的草籽,再就是一些褐黃色的碎屑,裏麵夾雜著點點白色,有點像是碎米。

    “這是什麽?”謝良臣沒忍住好奇,問道。

    謝栓子將最後一個餅貼到鍋邊,又仔仔細細的將木盆裏剩餘的殘渣仔細清理了一遍,最後全部丟進鍋裏,這才答道:“麩子餅啊。”

    所謂“麩子”,就是指小麥被磨成粉之後,再篩出白麵後留下的麥皮和碎屑,這東西村民們一般都不會丟掉,更不可能奢侈的拿去喂豬,一般都是人吃的。

    除了麩子之外,舂米留下的米糠有些家庭也不會丟掉,而是會再用石墨磨成粉,混入其他食物也當成主食來吃。

    不過因著糠殼粗糙,所以會留下米糠也當成主食吃的,一般就是那種家中人口多,勞動力又不夠的。

    就像剛才謝栓子烙的餅,雖然有十多個,可他卻總共隻抓了一小把麵粉,其餘的便都是麩子和米糠,隻是因為麩子放得最多,所以他叫它麩子餅。

    等了解到什麽叫麩子,謝良臣沉默了。

    那些灰褐色的餅此刻正小心的被謝栓子翻著麵,幾乎是每過一小會他就會小心的查看餅有沒有被烙糊,十分珍惜的模樣。

    等烙好了餅,謝栓子便開始準備給二弟熬藥,謝良臣剛想接過去,立刻被謝栓子躲開。

    這藥金貴,他可不敢讓二弟胡來,於是便道:“你要是實在想幫我,那就去掃地吧。”說著,謝栓子朝他努了努嘴,示意掃帚在那邊。

    農家的掃帚與城裏也不同,若是掃院子,一般就是用竹枝紮的掃帚,掃裏屋則一般用脫了粒的高粱穗子編紮成的掃帚,不過也隻能掃一些大一點的垃圾,掃不了灰塵。

    不過謝家屋裏的地本就是硬泥地,也不存在能掃得多幹淨。

    謝良臣拿著掃把開始從裏屋往外掃,從沒做過家務的他此刻無比的認真,隻是等他好容易掃完,往四周環顧一下,還是忍不住皺眉。

    屋子的隔牆都是用竹子編成的,上頭糊了不知是稀泥還是牛糞的東西,因為他看見了其中的碎草纖維了。

    而且因著時間日久,有些地方已經幹裂脫落,現出孔隙,不僅不能完全擋風,而且上頭還極易積累灰塵。

    可即便如此,他卻不能用布來擦,因為不管怎麽擦都是擦不幹淨的。

    正拿著鏟子打算將掃出來的垃圾鏟出去,床上的謝小花又哇哇哭開了,謝狗蛋人小,見小妹妹哭,自己也癟了嘴,要哭不哭的模樣。

    謝良臣還以為這小姑娘是餓了,剛準備去廚房端米湯,謝栓子過來查看一下,道是尿了,便去院子裏取了塊幹爽的尿布,給小妹換上了。

    濕噠噠的尿布被丟在了木盆裏,謝栓子卻沒時間洗,而是又回了廚房看著藥爐上的火去了。

    謝良臣看著床上那一灘淺淺的尿漬,總算明白了為什麽他穿來來一直聞到一股隱隱的尿騷味,原來不是謝家人不愛幹淨,隻是因著尿布不比現代的尿不濕,根本無法完全防漏,所以免不得會打濕床鋪。

    而且小嬰兒尿多,若是每一次都要拆被子來洗,不說能不能洗得過來,就是光打水都能把人累死。

    將鏟子裏的大塊泥土和草屑枯枝之類的垃圾倒出去,這次也不必去問謝栓子了,謝良臣回屋後就很自覺的端了木盆,打算舀水洗尿布。

    頭頂上的天空萬裏無雲,看起來蔚藍至極,要是放在以前,他或許會感歎一句天氣真好,可現在他卻隻覺得陽光太曬了。

    這或許就是有生存危機和沒有生存危機的人之間的差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