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第49節

  沒清點裝備前,白謹行還奇怪謝騖清為什麽不撤兵,等到拿到防毒裝備,懂了,全部裝備也就夠兩個團用。

  後路一麵是懸崖峭壁,一麵是瘴氣林。前路已被林東堵死,隻能正麵對戰。

  “下午三時,你帶著一個團撤回來,從背後突襲林東,”謝騖清手按住白謹行的肩,“日落前,我們或者一起死,或一起慶功。”

  白謹行笑:“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你有想同你合葬的人,我也有我的。”

  謝騖清意外,瞧向他。

  白謹行在兩年前就知道何未和謝騖清談戀愛,而這位老兄的意中人,倒是從未說過。

  “大我十歲,在南京等我,”白謹行笑著說,“餘下的,回來說。”

  謝騖清點頭。他從手腕上摘下表,和白謹行對了時間。

  白謹行鄭重敬禮,果斷離開。

  謝騖清嚴肅回一軍禮,看著他離去。

  他叫住要跟出去的一團參謀,輕聲叮囑,如果下午三點前正麵對敵失敗,炮兵連會發訊號。到時候讓參謀攔著白謹行,不要回來救人:“帶他和剩下的弟兄們從瘴氣林走,如果防毒裝備不夠,還有幾個小溶洞能藏幾百人。”

  一團參謀領了軍令,對著謝騖清敬了一個軍禮,看了一眼自家一團團長,難過地走了。

  “看這依依不舍的,”二團團長笑嘲一團團長,“這是參謀啊,還是老婆啊。”

  “有沒有句能聽的話?”一團團長笑著罵了句。

  白謹行一走,謝騖清再無笑容,看其餘部下。

  剩下四個團,一共八千人,須迎戰林東的主力五萬人。勝算至多五五開,這五成自信還是來自於這些受過現代軍事化教育的中級軍官。

  “現在是淩晨1點,十分鍾後大家動身。淩晨六點,四團繞到這裏,”謝騖清點著沙盤上江東的無人村落外,“包抄他們的右側,給我拖住一萬人。林驍你帶三團,在六點,準時突擊這裏,拖住另一萬人。”

  謝騖清最後道:“我帶一團二團,渡江,正麵迎敵。”

  眾將領命,齊齊敬禮,離去。

  謝騖清戴上那塊表,身邊隻剩下王堇。

  他從褲子口袋掏出兩塊包裝未拆的軍用壓縮餅幹,給了王堇一塊:“戰死可以,餓死就不值得了。”

  他身上常帶的幹糧就是這個和巧克力,吃不了太多東西,熱量高,扛餓。

  王堇愣了愣,眼睛突然紅了,他們今天前半段路坐車,山路太顛簸,這個小副官吐得不行,就沒吃東西。他沒想到,謝騖清全注意到了……

  謝騖清給自己倒了杯熱水,讓王堇去叫一二團的營連級軍官都到帳外。

  他則在安靜的帳篷裏,打開那個還沒來得及寫一個字的日記本,找到鋼筆,筆尖在白紙上停了許久,在想如何寫。

  他平日謹慎,除了電報不喜寫過多的字,一個人的字跡、措辭都能暴露出各種隱藏信息,所以謝騖清不喜歡寫,不想給人太多了解自己的線索。

  他喝了口熱水,以何未喜歡的白話形式,簡單寫下:

  四月十六日,林東一戰前夜。山麓濕氣重,正值雨季,恐明日渡江前有大雨,若漲水,影響渡江時間。清明剛過,這一戰若能勝,也算能告慰往昔葬身山林的將士。

  謝騖清合上日記本,換上輕便的軍裝,檢查好匕首,手|槍,走出了大帳。

  帳外,已站著幾十個中級軍官。

  謝騖清借著月色看每個營長、連長和參謀的麵孔:“列位。今日一戰,一團二團是主力。我們四千人,一個炮兵連,對方三萬,一個炮兵營。”

  他嚴肅地看著眾人:“各位都是軍中最精銳,而麵對的也是敵軍最精銳。這是決定性的一戰,勝,則可乘勝追擊,徹底消滅軍閥林東。敗,則掩護我們的五個團,都要跟著一起死。一二團既是精銳,當為五個團的兄弟,拿下此戰!”

  眾人肅穆,一言不發。

  謝騖清最後道:“去準備吧,六點渡江。”

  五點半,大雨傾盆。

  謝騖清怕漲水,提前半小時渡江,找了個半壁廢屋,搭了指揮部。早七點,已能見敵軍布防,三團傳來一個壞消息:遇埋伏,不敵。

  三團的掩護任務失敗。

  也就是說,江畔敵軍增加到了四萬。

  “對二團團長說,敵軍增兵一萬,”謝騖清對通訊員說,“我再給他多一個營,500人。”

  說完,他又道:“再告訴二團團長,扛到正午,一定會有增援。”

  天亮後,大戰在一個荒廢的村子裏打響了第一槍。

  一團一營和二團一營二營同時衝鋒,雙方陣地上很快交火,半小時內已開始白刃相搏。

  趁著兄弟們用血肉之軀搶下來的時間,一團三營奪走了敵軍的一塊高地,林東的主力被迫往東麵退過去。

  “開炮!”炮兵連連長一見敵軍進入射程,連番開炮。

  炮彈轟炸聲,震響大地。

  在震耳欲聾的炮聲裏,敵軍被打散了兩個團。

  林東本想速戰速決,沒想到幾次衝鋒都沒成功,還丟了一塊高地,更是發了狠,開始迅速增兵。敵軍每一次增兵都是上千人,而謝騖清每次都隻能是幾十個……敵軍人數的優勢是壓倒性的,謝騖清軍官們雖是一當十的精英,卻被對方不斷增兵壓得死死的。

  兩個小時後,二團四個營都上了戰場,一團也隻剩下最後的手|槍營還在待命。

  陣地上到處都是血和翻滾肉搏的人。

  整整一個上午,一次次衝鋒,他們度過了此生最漫長的幾個小時,麵對著十倍兵力,死死扛著……

  中午十二點。

  左翼突然出現一股增兵,是三團。林驍終於帶著兩千人回來了。

  三團增援衝入,一見滿地二團弟兄們的屍體,全紅了眼,對敵軍展開了複仇般的反攻。林東終於被逼得後撤。

  謝騖清曾對三團和四團下過令,若遇變故,不要拖延,立刻就走,想辦法從山上繞回來。正午十二點是死令,就算爬也要爬回來。

  回來第一個任務就是拿下敵軍的炮兵營。

  林驍讓三團兩個營增兵謝騖清,帶著剩下的人強攻炮兵營。十八門大炮是關鍵,就是奪不下,人身炸也要炸爛那些炮。

  “總預備隊!”謝騖清脫掉軍裝外衣,扔到椅子上,拔出手|槍。

  他出了由一塊破布撐起來的軍部棚子,帶著始終待命的一團手|槍營組成的總預備隊,沿著江邊直追林東而去。手|槍營是最尖刀的力量,必須直插敵人心髒。

  一個個身邊的人都倒在了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

  謝騖清幾乎殺紅了眼。

  一小時後,轟然一聲炸響,從敵軍炮兵陣地傳來。

  敵軍炮兵營被一舉拿下。

  失去炮兵營的林東,被攻破了心理防線,下令暫時撤退。

  謝騖清緊追不放,不給林東撤退和喘息的機會……

  一邊是撤得飛快,一邊是追得更快,不斷有敵軍士兵扔下武器,蹲下投降。謝騖清追到下一個廢棄的無人村落,敵軍後方終於傳來了廝殺聲。

  下午三點,白謹行親率兩千人準時趕回,猛衝敵軍後防線……

  在遙遠的廝殺聲裏,謝騖清帶著手|槍營再次衝鋒。一陣陣猛烈的炮火掩護下,衝鋒不斷。林東四麵受敵,聽炮火連天,心神大亂,下令全線撤退。

  ……

  這一退,在炮火猛攻下,林東主力徹底潰散成沙。

  這天黃昏,在鮮血染紅的土地上,到處是蹲下來的俘虜……

  一團參謀紅著眼蹲在蓋著臉和身子的團長身邊,哭出了聲。

  謝騖清軍裝上全是血,站在江畔,聽幾個團長報告傷亡情況。他的眼睛也早紅了。

  這一戰一團團長犧牲,營長戰死過半,連長犧牲了十幾個,餘下軍官、士兵死傷無數。經曆過太多次戰爭的他,對於戰場的描述,似乎隻剩下了最無力的“戰場殘酷”四個字。

  這一戰後,林東勢力被迅速分解,吞食。

  大本營被謝騖清的主力部隊圍剿後,林東帶殘部鏖戰數月,被殲滅殆盡,飲彈自盡。

  ***

  1926年年初,曆經兩次東征後,廣東全境統一。

  春節一過,何未南下去了香港。

  此行,是為完成二叔應承香港何家的一樁舊事。

  當初何未過繼到香港那一支,二叔就有約定,何未要過繼一個孩子過來,作為答謝。香港那邊提出的要求倒也不是為難他們,在重親族關係的家族,發達的人以收養族裏貧苦家庭的孩子為回報,過繼這種事十分常見。

  何未從一疊寄過來的照片裏挑了個年紀最小的女孩子。兩歲,長得像她。

  那邊何家回電確認時,說這孩子的生母去年才病故。孩子認生,希望何未親自過去,看看是否真有緣。

  何未痛快答應了。

  她一到香港,見大宅子花園裏穿著青色小襖裙的女孩子,蹲下來,對那小女孩一笑,那小女孩竟主動走來,摟住她的脖子。一旁的人讓女娃娃叫媽媽,女娃娃怔怔地不出聲。

  何未笑著,對一旁的人說:“叫小姑姑吧。”

  何未自己都是如此,隻有當著外人才稱二叔作爹。叫不習慣的話,沒必要強改口。

  小女孩叫何斯年,她生母姓斯,由此起的。何未沒讓改。

  何未怕行程泄露,南下前沒發電報給謝騖清,抵達香港後,才以公司的名義發電報到廣州。她在香港用一周時間處理了過繼的法律文件,卻沒等到謝騖清回電。

  這在她意料之內,謝騖清這幾個月一直在外剿匪。

  這些年南邊的境外土地大多淪為了法國殖民地。法國人和殖民地之間也是鬥爭不斷,偷渡過來的人不少,和國內因戰亂而落草為寇的人一起遊走在邊境山地,成了凶悍遊匪。

  所以,剿匪也是謝騖清每年都要做的事。

  雖如此,何未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去了廣州城。

  她靠朋友幫忙隱匿姓名進入廣州,也須跟著朋友返回香港,至多能留一夜。

  在來前,她早早打聽好了謝卿淮將軍的住處,領著斯年到了小公寓門口。幾次欽鈴後,開門的老伯終於掛著鐵鏈鎖,從門房洞內望出來。何未說要見謝卿淮將軍,對方搖頭,說將軍不在,就要關門。

  因謝騖清對她提過,廣州公寓是他二姐的,看守的人也是謝家二小姐的人,何未知道,這個人一定曉得謝騖清就是謝卿淮。她從手袋裏掏出個對折的硬殼本子,遞給那老伯,說哪怕不在,今晚也想住這裏。

  老伯不解,一打開那本子愣住,竟是一張以塑料薄膜壓好的空白婚書,待認清左下角的簽字和簽章,老伯當即合了本子,立刻摘了鎖鏈子,將本子兩手還給何未。

  何未抱起斯年,對等在街上的司機和秘書說,明早七點來接。

  她抱著女娃娃,跟著老伯進了公寓。

  素來是謝騖清入京,闖入她的世界,而今日,她像走入了屬於他的地方。小小的一間公寓,一樓是會客客廳和書房,二樓是臥房和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