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噩夢
  第106章 噩夢

    冷風在空氣中肆虐,烏壓壓的雲蓋住月光,房間裏一片漆黑。

    程汀抱著程溪,用被子將兩人圍得緊緊的。

    程溪熬不住困意睡了過去,睡前一遍又一遍地問她們是不是要走了。

    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強忍著慌亂說不會的。

    院子裏燈還亮著,透過窗簾縫隙隱隱約約。

    這幾天,她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先前那個陌生號碼一直打過來,接了又不說話。她大著膽子將那人罵了一通說要拉黑,對方這才開口阻止。熟悉的聲音讓她愣住了,就算過了再久她也能聽得出來,對麵的人是她爸程友和。

    程友和一反常態地在電話裏關心她和程溪的狀況,話裏話外盡是悔意,還轉了一千塊錢給她,說是給她們的生活費。

    程汀心存芥蒂,將錢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可程友和卻很誠懇,不停打電話來。態度好得跟變了人一樣。

    程汀一開始還強硬著,後來他又提起她小時候的事情,說那會兒她特別黏自己。

    程汀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了那段時光裏。

    記憶裏,程友和不是一開始就脾氣差的。

    在剛記事的時候,他總會背著程汀在田埂上玩;會用粗糲的手指笨拙地教她翻花繩;會給她準備一頂特別小的草帽,帶她去河邊草地裏蹲著釣魚;還會在她打出水漂的時候,說“我們家大閨女真厲害”。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爸爸。

    可後來他就變了,可能是因為打架被開,又可能是因為迷上賭錢,總之。他變得暴躁易怒,一點小事兒就對徐芬動手,急起來連擋在前頭的程汀都打。

    事後,他又跪下給她們道歉,說自己再也不會了。周而複始沒有盡頭。

    這種狀態的好轉出現程汀九歲。那一年徐芬又懷孕了。

    程友和態度好了很多,雖比不上從前,但再不會輕易動手了。

    程汀隱隱地猜到,是因為這個即將出生的小孩兒,他才變的。

    她期待著徐芬肚子裏的小孩快點兒出來。她想,這樣,程友和就又會變回小時候那樣了。

    可希望再一次落空,因為程溪依舊是個女孩兒。

    程友和對徐芬徹底“失望”,他甚至責備“程招娣”這個名字沒有用,罵她們三個都是賠錢貨。

    就好像他的生活好像因為她們是女孩兒而變得一團糟的。

    電話裏,程友和悔不當初,一樁樁一件件地數著自己的過錯,說自己是昏了頭,這些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再後悔。

    他一遍又一遍地提起以前,在電話裏痛哭流涕,說自己要彌補過錯,說自己想回來給她們一個家,就算她們不願意,也起碼讓自己看看她們。

    程汀一邊冷硬地拒絕,一邊又忍不住告訴他,自己跟妹妹過得很好。

    程友和說自己不會打擾,隻想隔著門遠遠地望一眼她們。

    程汀心軟了。她帶著程溪去了他落腳的房子,程友和已經在那裏等候多時。

    程溪反應很大,門都不進,頭也不回地跑走了。她跟程汀不一樣,她從來沒有享受過來自這個人的片刻溫情。麵對程友和,她除了害怕還是害怕。

    程汀立刻就要去追妹妹,卻被程友和攔住。

    他拽著噓寒問暖了一陣後,突然說:“招娣,爸爸談了個老婆,她已經懷孕了,是個弟弟。”

    程汀心當時就涼了一半。

    “你知道的,爸爸就想要個兒子,想了半輩子了。”

    程汀譏諷道:“那不是很好嗎,你如願以償了。”

    “沒有。”程友和匆忙解釋說,“我們還沒領證。他們,他們是有要求的。”

    “跟我沒關係。”程汀冷硬道,“我要回去了。”

    “不不不,招娣,隻有你能幫我,隻有你能。”程友和死死抓著她,像是抓著救命稻草。“她家裏有個侄子,年紀有點大但人很老實的,就是腿有點傷所以還沒有結婚……”

    程汀在他的話裏一點點變冷。

    他讓自己去嫁人、去結婚,隻有這樣女方才答應不打掉這個小孩,還許諾給他五萬塊的彩禮。

    “他們相中你的照片了,跟我保證一定會好好對你的。你小時候不是說長大了還想在爸爸身邊嗎?現在可以實現了,你嫁過去還可以在爸爸身邊,咱們還是一家人……”

    “我不去!”程汀猛然掙脫開來,心如死灰,“我不要嫁人!我才十八,我絕不嫁人!”

    “十八可以了,你媽媽就是十八歲跟的我。”程友和哄道。

    “就是因為跟了你,我媽媽死了!她因為你死掉了!”程汀眼淚止不住地淌。

    程友和也嚎起來:“招娣,你發發善心吧。你不去,你弟弟就要沒了啊。那是你弟弟,是爸爸的骨肉,你不能見死不救的。”

    “他不是我弟弟!”程汀氣得兩眼發黑,“他跟我沒有關係,你讓開,我要回家!”

    見好言相勸不行,程友和又使出了慣用的伎倆,一腳重重地踹在她身上。

    “你個白眼狼,跟你那賤貨娘一樣,淨他媽事兒多。”

    “老子養了你十幾年,讓你孝順老子怎麽了?”

    “人家願意給錢是給我麵子,你也不看看你這德行能他媽值這麽多錢?”

    “好好說話聽不進去,就他媽欠打!”

    拳打腳踢混著各種汙穢的謾罵不加遮掩地朝她過來,過往那些被徐芬擋住的痛,在此刻辛辣地應在她身上。

    她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軟招來了個多大的麻煩。

    他的壞從來不是因為遭受不住生活磨難,而是因為他本就如此。

    程汀一聲不吭,硬是扛到程友和發瘋發累了,才突然發力將他撞翻在地,緊接著跑了出去。

    外麵黃昏,地平線遠處的太陽像是缺口的漂亮盤子,抽芽的柳樹在風裏沙沙作響,一切安寧又美好,如夢似幻。

    程汀發了瘋一樣地往前跑,用盡全身力氣,一刻也不敢停下來。

    身後程友和的聲音時遠時近,像是催命的符咒,逼得她喘不上氣來。

    “程汀!”

    鍾靈秀跟鍾靈陽開車匆匆趕來,副駕駛的程溪一張小臉哭得通紅,不停叫著“姐姐。”

    鍾靈秀急忙將她攙到車裏,鍾靈陽一腳油門遠遠地將程友和甩在後頭。

    “你怎麽樣了?沒事兒吧?”鍾靈秀語氣焦急。

    程汀頭昏腦脹,身體的疼痛一寸寸地,劇烈的心跳久久未能平複。她強撐著搖了搖頭。

    “他打你了,他又打你了。”程溪一看到她衣服上的鞋印就明白發生了什麽,哭著說。

    鍾靈秀怒不可遏:“怎麽回事!他是誰啊!”

    程溪哭著跑回家,說姐姐出事兒了,他們不敢耽擱,立馬就過來了,是以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兒。

    程汀麵色蒼白,一五一十將情況說了。

    鍾靈陽麵色鐵青,鍾靈秀直接罵道:“瘋子!人渣!”

    “他一點也不瘋。”程汀突然說,“他打我的時候還知道避開臉。”

    她垂下眼眸,嘲諷道:“畢竟打壞了,我就賣不了那麽多錢了。”

    鍾靈陽沉聲道:“不管怎樣,有我們在,他不會得逞的。”

    上林地方不大,什麽消息都瞞不住,程友和很快就尋著風聲找上門來。

    鍾靈秀跟鍾靈陽態度也強硬,大門緊閉,程友和就坐在門口嚎,說他們誘拐犯罪,不讓他見自己孩子。

    街坊四鄰很快都知道了這事兒,鍾靈秀原本顧忌著程汀不想多說什麽。程汀卻自己站了出來,將前因後果講了個清清楚楚。

    眾人本來就了解一些內幕,這下更是怒不可遏。

    眼看著事情對自己無利,程友和也不講究什麽名聲了,幹脆破罐子破摔,每天堵在門口罵人叫囂,往院子裏扔石頭。

    張老太等人知道消息後,端著板凳過來坐著,他一來就哎喲哎呦地叫有人殺人了。

    汪叔更是把肉攤搬到了門口,整天揮著兩把鋒利菜刀,鎮得程友和暫時不敢叫囂了。

    相安無事了幾天後,程友和竟帶著個人趁天黑偷偷翻牆溜了進來。因為不知道程汀住哪個房間,竟然摸到了鍾靈秀那裏。

    幸虧時間早,鍾靈秀還沒睡,當場叫了鍾靈陽過來把人抓了,打電話報了警。

    錄完口供回來夜已深了,鍾靈秀跟鍾靈陽都心有餘悸,搬了竹床到亭子裏,點了燈就這麽守著。

    *

    淩晨三點,一陣嘈雜聲傳來。

    昏昏欲睡的鍾靈秀和鍾靈陽一驚,對視一眼,皆是戒備。

    “篤篤篤”的敲門聲傳來。

    鍾靈陽走到門口,謹慎地問:“誰啊?”

    “是我。”魏宇澈聲音很啞。

    鍾靈秀連忙摸鑰匙,將門打開。

    梁舒跟魏宇澈拉著箱子站在門口,滿身風塵仆仆。他們隻穿了毛衣,都凍得有些發抖,身後還停著一輛老舊的皮卡車。

    “秀秀,你幫我們結個錢。”梁舒嗓子也沙沙的。

    鍾靈秀的電話是去派出所之前打的,消息來得突然,魏宇澈也將就不上什麽排麵舒適了,隻能找到這樣的車。

    兩個人一路顛簸回來,睡的很難受。五個小時的車程,因為走錯路硬是七個小時才到。原想著等早上再進去,可是他們手機沒電了,又沒有現金,隻能先敲門把司機的錢給結了。

    鍾靈陽沒耽擱,立刻去掃司機的收款碼。

    鍾靈秀幫他們拉箱子到亭子裏坐下,說:“魏宇澈怎麽還告訴你了?我不是讓他別說嗎?”

    這比賽對梁舒的意義重大,他們都是知曉的。

    “她應該知道。”魏宇澈從箱子裏拿出厚厚的羽絨服,給梁舒披上,“不然她會恨我一輩子。”

    他太了解梁舒了,就是因為了解,所以根本沒想過不告訴她。

    “那也不用這麽著急啊,明天再回也一樣的。”鍾靈秀埋怨他,看著梁舒滿眼心疼。

    梁舒的聲音滿是疲憊:“我不放心,明天回來就太遲了。”

    法律意義上,程友和還是程汀程溪的父親,就算是報警了,仔細掰扯下來,也沒有不讓他接近程汀的道理。

    說得難聽點,他就是強硬些把程汀程溪拖走,也是可以的。

    “現在什麽情況?”魏宇澈問。

    鍾靈秀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大概地講了講。

    “應該早點告訴我的,這事兒太危險了。”梁舒握著她的手說。

    鍾靈秀將她冰涼的手往懷裏揣:“我是想告訴魏宇澈的。但程汀一直不讓,說你在比賽,不能打擾,魏宇澈要是回來,你一定也會懷疑。我覺得有道理,又看程友和這幾天也消停了,就以為沒事兒了。誰知道今晚他……”

    梁舒歎了口氣,看著鍾靈秀說:“這些天,辛苦你了。”

    鍾靈秀:“我不辛苦。程友和欺軟怕硬,不敢拿我們怎麽樣。倒是程汀跟程溪,這些日子沒少擔驚受怕。”

    梁舒不知道說什麽,隻摩挲著她的手背,誠懇地說:“謝謝。”

    “打你嗷。”鍾靈秀嗔了聲,又問,“你現在回來了,那比賽怎麽辦?會影響你的狀態嗎?”

    “我退賽了。”梁舒語氣平靜。

    “什麽?”鍾靈陽驚訝道。

    鍾靈秀有些著急:“可是就剩下幾天了,你這一年都在準備這個比賽,你……”

    梁舒搖搖頭,打斷她道:“沒什麽比人更重要。”

    鍾靈秀梗了一下,再看旁邊絲毫不驚訝的魏宇澈,突然有些相信他們兩個真的是命中注定。

    梁舒抬眸往程汀她們房間那裏去,這一眼,便愣住了。

    程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她眼眸濕潤著,表情又是難過又是羞愧,分明已經聽到了剛才的話。

    “汀汀啊。”梁舒聲音輕柔,朝她招手,“過來。”

    程汀步伐沉重,短短一段路便已是淚流滿麵。

    “梁老師。”她聲線顫抖著,從未像今天這樣後悔過。

    是她搞砸了一切,是她毀掉了梁舒的夢想。

    明明,隻要再晚幾天就好了。

    “不要哭。”梁舒定定地望著她,漂亮的眼睛裏躍動著柔和的光亮,“沒人可以把你從家裏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