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時候說的話不算數
  第10章 小時候說的話不算數

    盡管非常不想承認。

    但魏宇澈明白,不會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梁舒這個一生之敵。

    十幾年的朝夕相處,不是一兩句可以簡單概括的。

    梁舒這個人從不認輸,最看不慣別人那性別強調能力,更不相信。所謂的人生信條之一是要做就做第一。

    她欣賞喜歡的是對人生有清楚規劃的人,而不是圍著自己轉的戀愛腦。

    魏宇澈不一定是前者,但很顯然,沈念鋙是後者。

    臨走前,他“貼心”地為沈念鋙點了幾杯酒,“多嚐嚐,你總會找到跟自己酒量相配的。”

    說的是酒,也是人。

    吧台,鍾靈秀和鍾靈陽兩個老板已經各自忙活著自己的事兒去了。

    梁舒端坐著,正禮貌地拒絕一個陌生男性請的酒。

    隻是在某些人眼裏,拒絕也很容易被理解為欲拒還迎。

    搭訕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權當沒聽見,順勢就要坐下。

    “不好意思,這裏有人了。”梁舒搶先一步將佩奇頭盔放到凳子上,胡諏補充,“我女兒。”

    魏宇澈鬥誌昂揚地來,就聽見了這一句,怒道:“占誰便宜呢你?”

    真的來了人,男人就是再怎麽沒眼色也選擇撤退了。

    “沒占便宜,我真有女兒。”梁舒聽見質問,處變不驚,“處理好了?”

    魏宇澈沒把她的渾話當真,下巴微抬,眸間滑過些得意,反問道:“你說呢?”

    梁舒點頭,將佩奇頭盔拿起來遞給他:“回吧。”

    “你不問我怎麽說服的?”魏宇澈本想顯擺一回,卻沒有得到機會,跟在她身邊邊走邊問,“你不怕我騙你?”

    梁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敢嗎?”

    “那誰知道呢?指不定我就告訴弟弟,烈女怕纏郎。堅持到底就是勝利。”

    “如果真這樣的話,你那八萬塊錢想都別想要回去。”

    魏宇澈看著她:“我就猜到是你。”

    在沈念鋙說她是要做竹刻的時候,他就把前因後果全部連起來過了一遍。

    長輩是做竹刻的,現在身體欠佳被後生頂替。再想想剛才梁舒一再強調讓自己搞清楚事實、別亂扣騙子的帽子,真相一點也不出人意料。

    梁舒倒有些驚訝:“誰告訴你了?”

    自己什麽馬腳都沒露,沒道理他會這麽聰明的。

    魏宇澈冷笑:“別裝了,撩人家小男生的時候倒是什麽未來大餅都敢給人家畫。現在不認賬了?”

    梁舒是真沒怎麽跟沈念鋙說過自己的事,隻是現在糾結這個也沒有任何意義。所以她沒有繼續問,而是如實闡述說:“法律意義上來說,合同成立。”

    “你的意思是?”

    梁舒沒回答,邁步上車,扣下頭盔,發動機很快發出轟鳴。

    “這是我應得的。”她絲毫不心虛,“所以其實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錢,你都是要不回去的。”

    魏宇澈帶著那頂有些滑稽的佩奇頭盔,配著衛衣運動褲,乍看之下像是被家長逮住逛酒吧被強製帶走的中學生。

    這個回答也在他的預料範圍之內,隻是他有其他更加好奇的東西。

    魏宇澈挨著梁舒坐下,手指小心地揪住她的外套,問道:“你到底為什麽又回烏川來?”

    “沒什麽。就是覺得,應該做點想做的事兒。”

    “竹刻?”

    梁舒應了一聲。

    “可我記得,有人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再拿刀了。”

    風從耳畔呼嘯過去,這句用力的話很快消散在噪聲裏。但魏宇澈知道,她已經聽見了。

    梁舒在紅燈前刹車,腳撐在地上,回過頭來看他,一雙眼睛隔著頭盔亮得驚人,聲音懶懶地:

    “小時候說的話,不算數的。”

    **

    徽州竹刻的傳承以往都是靠著家族血緣,梁舒的外公梁晟就是幾代單傳的手藝,一直到梁舒母親梁筠這代,她不愛竹刻偏好曆史,後麵更是成了考古隊的一員。

    竹刻這行很苦,不怎麽賺錢,又對人心性要求高,唯有苦練才能出成績。

    梁晟也收過徒弟,但基本都吃不下來那個苦。每每投入時間精力,最後卻都會被辜負。幾次下來後,他心灰意冷,幹脆把門檻設得高高的。

    梁舒回上林後就跟在梁晟身邊耳濡目染,很快便開始自己動手。

    整坯勾線、鑽孔引路,百餘件刀具,她都耍得熟練。

    梁晟慢慢意識到,梁舒或許是個天才。

    在他的有意培養下,梁舒的天賦也很快展現。

    中學時在大家隻塗塗抹抹拿出畫紙來參加的各種美術競賽的時候,梁舒就已經開始上交竹刻的作品。

    而那上頭的畫麵圖像,便是拓到紙上來也是能拔得頭籌的。

    十五歲那年,梁舒瞞著家裏人報名參加了竹藝比賽。

    魏宇澈到現在都記得那個比賽的名字——“第一屆竹天下技藝大賽”。

    十月正式比賽,賽程長達一個半月。獎品豐厚,還請來了許多知名大家和收藏家,所以報名人數奇多,其熱度一度蓋過了同時間段的老牌比賽“竹工藝”。以至於第二年不得不挪動日程,定成隔年五月舉辦。

    整個烏川幹竹刻的工作室有兩百多家,國家登記在冊的竹刻匠人有三百個。更別提還有嘉定、金陵這兩大徽州之外的主要流派。

    總之那一年比賽競爭相當之激烈,而梁舒,悶不做聲地在青少組裏捧回來一個金獎。

    全程跟蹤報道的電視台不遺餘力地誇讚她天賦異稟, 說她“刀落驚風雨,器成動鬼神”。

    鮮花掌聲在那一年朝梁舒紛至遝來。

    也是在那一年,她將所有的器具一股腦兒封存,再也沒有碰過。

    鍾靈秀等人也試探性地問過她為什麽,得到的回答是:“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梁舒對竹刻是真的喜歡,不然也不會在那些個日夜裏,對著燈火鑽研技藝,不眠不休。

    此後一直到他們四散分離,梁舒真的沒有再拿起過一次刻刀。

    魏宇澈其實不止一次望見過她在那些竹刻工藝店的門麵前駐足,看過她偷偷打開鎖,摩挲著那些刀具。

    那時候他就覺得,梁舒總有一天會重新撿起竹刻的。

    於是他想,真的到了這一天,自己一定要鉚足了勁兒好好嘲笑她不可。

    可她一走了之,跟這裏幾乎斷了聯係,他也沒了見證這一刻的機會。

    **

    駛入水口之後,梁舒將車子熄了火。

    入夜時分,街上的燈火都已昏暗,多數人皆已入睡,她也自然不好再擾人清夢。

    這兒距離他們家也不過一裏多路,不算遠。

    機車有些重,魏宇澈一手提著她的領子將她扯遠,一手扶住車頭,順便解釋:“別誤會,我可不想有人中間沒了力氣,最後車倒了再吵醒一街的叔叔阿姨。”

    有人願意出力,梁舒也沒有拒絕的道理,隨他去了。

    拐進青竹巷的幾條路翻新過,隻是沒裝路燈,全靠家家戶戶門前懸著的燈泡,撐過一截又一截的黑暗。

    有的人家不怎麽住,燈裏進了不少飛蟲也來不及清理,依附在玻璃罩上,燈光便愈發暗了。

    梁舒手機解了鎖,打開手電筒照明。

    兩人的影子糊成一團,黏在一起不見縫隙。

    “喂,梁舒。”魏宇澈扭頭看她,“我們家這個活兒做完,你就走嗎?”

    春夜風涼,梁舒雙手抱胸,摸了摸單薄的毛衣,說:“我有病啊。”

    都徽州竹刻了,還能有比徽州更合適發展的地方嗎?

    魏宇澈“哦”了一聲,跟她確認:“這麽說你以後要在烏川紮根了?”

    “不止這樣。”梁舒略微挑眉,“往後十年,我怎麽也得開個自己的工作室吧。”

    “你準備收徒?”就像梁外公一樣。

    梁舒搖頭:“那多沒意思啊。”

    而且靠著口口相傳,一輩子頂多能教出來幾個徒弟就不得了了。運氣再差一點的,跟她外公一樣,這麽多年了,連個非遺傳承人的名聲都沒撈著,隻稱得上句“野路子”。

    “那你要想做什麽?”

    “開學校,錄網課。”梁舒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一兩個徒弟教到死有什麽,桃李滿天下才有效率。”

    她一直都堅信:要幹就幹票大的。

    徽州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遍地修竹,偏偏竹刻比起磚石木其他三個總要少些關注,未免也太叫人不平了。

    她不在乎什麽血脈傳承,她隻是覺得多些人知道竹刻,就會多些人喜歡上它。

    這門手藝,從來就不是簡單的指尖功夫,而是從人心中來往人世間去的藝術。

    魏宇澈看著她,燈火在她臉上投下明暗光影,風卷起鬢邊發絲劃出弧線。

    他說:“你好像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梁舒撚住發絲在指尖繞著,挽在耳後,理所當然道:“是嗎?以前的我什麽樣?現在我又怎麽了?”

    驕傲、蠻橫,拒絕聊起以後,更不願意被窺見喜歡。

    而現在,可以從容地講起這些看似懸在空中的夢。

    魏宇澈默了半晌,梁舒也沒說話。

    空氣安靜,隻剩下風聲和車輪壓在青石板上咕嚕悶哼。

    “你是不是也把這些告訴沈念鋙了?”

    那句憋了好久的疑問就這樣脫口而出,讓魏宇澈自己都嚇了一跳。

    梁舒頓住腳,側頭看他,眸中微光明滅不定:“魏宇澈,你不會是在吃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