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因果報應什麽的是不是來的有點狠
  第1章 因果報應什麽的是不是來的有點狠

    舞台之上,聚光燈打出光暈,駐唱小哥在光裏,深情款款地唱著 R&B。

    舞台之下,梁舒坐在門口角落,耳機裏操著一口烏川腔的主播大哥放著 DJ,每進來一個人都要重複著解釋說現在是帶著各位老鐵一起去竹林現場的路上,讓大家千萬不要錯過。

    她往屏幕右上角一看,觀看人數剛到兩位數。

    這地兒叫“探海”,是她發小鍾靈秀姐弟倆開的清吧。今天是試營業的最後一天,明天正式開張。

    鍾靈秀說什麽都要她過來:“你來看看熱鬧也看看我嘛。一走了之這麽多年,難道你對我就一點都不愧疚嗎?”

    他們幾個從小一條街巷長大,吃飯串門,上學同行,直到大學才各奔東西,感情好得跟親人沒什麽兩樣。

    大二的時候,梁舒說要出國,話撂完第二天就走了,沒給這群朋友們一點緩衝時間。

    這一去就是五年沒回頭。

    事出有因,但這個原因她無法分享。

    說不愧疚那是假的。

    梁舒跑完幾家料子,家都沒回就直接過來了。

    幾人還沒來得及寒暄幾句,鍾靈秀跟鍾靈陽這倆老板就得去忙活事兒,主持大局了。

    梁舒找了個靠近門口的角落坐下,暫時充當一下未到崗的門衛。

    世人常說“因果報應”,梁舒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情況,就完全屬於咎由自取。

    她一直是個挺碰巧的人。

    碰巧小時候對徽州竹刻生出興趣;

    碰巧家裏有人會這行當,可以教她;

    碰巧被發現在這事兒上頗有天賦,一學就是十年;

    之後參加比賽,又碰巧拿了第一。

    隻不過,這份“碰巧”在她決定半途而廢的時候就停止了。

    大概是因為老天也覺得她辜負了這份偏愛,所以等她重新下定決心要再撿起刻刀的時候,往竹刻路上走的每一步就再沒有平坦過。

    她回烏川整整一個月,跑竹園也有一星期了,愣是什麽好的料子都沒遇到。

    幾家老板不是看她年輕想宰一刀,就是竹子本身質量不好。更有甚者聽說她買來做竹刻,苦口婆心勸她改行。

    “這行哪有小姑娘做的呀?你吃不下來那個苦的。”

    “男生學這個可以的,女孩子縫縫補補學個刺繡的不是更好嗎?”

    “別看竹刻是方寸功夫,那也是要力氣的呀,你一個女孩子不行的哦。”

    鬼曉得她當時有多想現場表演個柴刀砍竹,再拖著竹子狂奔二裏地,讓他們看看小姑娘到底行不行。

    但她沒這麽做。時間改變了太多,也把她暴躁的性格給按住了。

    她隻不過是心平氣和地指著他們鼻子罵了句“傻叼”,僅此而已。

    梁舒非常後悔當初手藝丟得太過決絕,以至於現在回來連一個靠譜的供貨商都找不到,隻能流連各大電商平台碰碰運氣。

    她說服自己,都大數據網絡時代了,直播賣竹子肯定也是常見的,隻不過自己孤陋寡聞,搞不好還真的可以在直播間選到好料子呢?

    可惜事與願違,大多數的帶“竹”字的直播間,點進去買的不是富貴竹就是滴水觀音。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正兒八經有竹林的,這大哥光往林子裏走都走了得有半小時。

    就在她耐心即將告罄的時候,大哥終於抵達目的地,支起巨大的白熾燈,開始侃侃而談。

    “大家看這竹子啊,多結實,春天砍最好了,買回去不管是種植還是做手工都好得很的。”

    春天砍最好?

    梁舒繃不住了,在屏幕上打出一連串的問號,這不是在這瞎說八道呢嗎?

    正準備繼續打字呢,酒館大門突然被推開,躍入眼簾的是兩個碩大花籃。

    跟普通人用的那些開業花籃不同,這幾個花籃格外財大氣粗些,用的全是玫瑰,乍一看還以為誰求婚用的花丟這兒了。

    快遞小哥的臉夾在縫隙裏,聲音艱難:“鍾靈陽在嗎?你的外賣。”

    梁舒說:“您給我就行了,什麽外賣?”

    小哥費力地將花籃放下:“就這個,花籃。外邊兒還有,一共八個,您驗一下貨。”

    “這麽多?”梁舒有些驚訝。

    小哥將單子遞給她,“您簽收一下,簽您自己名字。”

    梁舒接過來一看,總計的數字都快趕上烏川普通崗位一個月工資了。

    這倆上哪兒發的橫財?剛開業就富成這樣子了?

    她簽了字,交給小哥拍了張照片留存。

    八個巨富貴的花籃在門口擺成兩列,不挨著緊一點,都要放到馬路牙子上了。別說還真的挺有氣勢。

    梁舒湊過去聞了聞,撲鼻的花香,證明這些都是真家夥。

    她將底下的紅綢子捋直,小聲念上頭的賀詞:“開業大吉,恭喜發財。魏······”

    魏宇澈?

    她使勁兒眨了眨眼,又看了好幾遍。

    沒看錯,真的是魏宇澈。

    腦海裏跟這個名字一起浮現的人影逐漸清晰起來。

    白襯衫底下校服褲子短了半截。他從桌子上抬起頭,胡亂地揉了把臉,下頜輪廓利落又硬朗,眼下那顆痣被搓得微微泛紅。

    他轉過頭來,眸子剔透得像玻璃彈珠,盯著她的頭繩,仿佛是在研究什麽武器,過了半晌,欠了吧唧地開口:“這誰送你的,隔壁班體委?別戴了,醜死了。”

    **

    事實證明,有些“仇”屬於刻骨銘心類的,有些“仇人”也值得被記得一輩子。

    這麽久了,這廝欠扁的樣子在記憶裏還是如此清晰。

    花籃署名是他,所以富成這個樣子的,不是鍾靈秀,是魏宇澈。

    合著從小廝混的四個人,最後隻有她混成這挫樣兒了是吧?

    梁舒默了半晌,略微抬頭,平生第一次開始覺得因果報應什麽的,對自己是不是下手的太狠了點?

    耳機裏,主播大哥仍舊在聲嘶力竭地慫恿鼓動著在線的寥寥幾人——現在下單,保證現砍,價格優惠,童叟無欺。

    梁舒點開底下鏈接一看,比市場價還高了近一倍。堆積在心頭的惡氣在此刻被徹底點燃。

    她手指翻飛著,很快,屏幕正中央飄過一行彈幕——「這會兒砍竹子不好,蟲害太多,要等冬天三九的。」

    畫外音的主播慷慨激昂:“這個用戶 14853 不要亂說哦。”

    「我是不是亂說,你百度一下不就知道了。而且這竹子,質量也不好,怎麽可能要這麽貴的價格。」

    彈幕飄上去,畫外音就說:“用戶 14853,你不懂就不要亂帶節奏啊。咱們家的竹子可是烏川最好的。”

    最好的?

    梁舒冷笑一聲,就這也配說最好?

    那她這些天淘汰的貨色,都是頂級唄?

    「竹子首選黃土,你這土呈褐色,分明是紅土,肥力不足,養茶可以,種竹子不行。」

    「這邊山坡朝南,白天日照時間太長,竹麵自己都分色層了,色都不均勻,怎麽能做竹刻呢?」

    「還有這坡度,目測得有 35 度了吧,這麽陡,怎麽留水?」

    「這料子馱回去是等著鑿兩下表演一個裂開嗎?」

    「竹子年限怎麽不展示一下? 」

    「 種植資格證有沒有? 」

    「 營業執照上傳了嗎?」

    「不懂就別騙消費者,還號稱烏川最好,別丟烏川的臉行不行?」

    最後一句還沒來得及發送,屏幕就退回到了 APP 主界麵,上麵蹦出提醒“您已被房管踢出房間”。

    靠了。

    她心裏狠狠地罵了句,立馬點開平台反饋,舉報這個“烏川幸福竹海”的主播虛假宣傳,違反廣告違禁詞。

    雖然結果顯示成功,但她卻並沒有因此而開心。

    屋裏越熱鬧,她就越煩悶。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除了她都很快樂,又或者因為大家太快樂襯得她灰頭土臉的。

    今天這個心情跟這氛圍著實是不大匹配的。

    梁舒去吧台托夥計給鍾靈秀遞話,撈上頭盔離開。

    門一開,入目的便是那開得紅火鮮豔的玫瑰。

    她垂眸,張開手掌舉起手,巴掌即將落下時動作一頓,變換成了輕撫。

    算了,打壞了明天開業就不好看了。

    送花人不是個好東西,但花可沒有錯。

    **

    到家後,梁舒直接坐到工作台前。 她掀開桌邊的喉糖盒子,剝開包裝紙,往嘴裏扔了一顆,薄荷的清涼感很快充盈口腔,刺激得大腦愈發清明。

    桌上卡著一截竹筒,光現有層次便有六七之多。

    峰巒交錯之間夾著粉牆黛瓦的民居,封火的馬頭牆林立。中間一彎小池,由青石圍成,掩映在綠樹蔥鬱中,暗自成趣。

    梁舒低頭弓著腰,手中彎鋤刀尖以一種刁鑽的角度插入竹麵,刮過竹肌發出悶悶的摩擦聲。掏出的鏤空與上麵一團看不清晰的刀口連在一起,勉強有了樹的形狀。

    接著她換了把更小的刀,一點點修葺著樹葉的形狀和紋路。

    這是個極需耐心的活兒,幾種刀具換來換去,還必須要打起十二倍精神專注。梁舒一坐就是幾小時,一動不動,脖子連帶著後背都僵了。

    竹片上的畫麵變得愈發立體精致起來。

    大功告成,她癱在椅子上,覺得身上都輕盈不少,心想,果然,事業是女人最好的慰藉。

    白織燈光從竹麵縫隙穿過,漏出的影子沒有多餘的肌理纖維,線條利落又幹淨。

    裏裏外外近一年的訓練,她總算是將丟下的手藝又撿了回來,可這還遠遠不夠。

    庫房裏,晾幹的竹料占據了一個又一個架子看上去很是壯觀。

    梁舒把刻好的筆筒暫時收起來,預備明天再拋光。

    轉身看到那張紅木桌,許久沒人用過,上頭積了層灰,跟幹淨的房間格格不入。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抽屜沒有上鎖,一拉就從深處滑下張照片。

    梁舒眼神頓住。

    照片上的人是她,不過比現在小很多。穿的還是魏宇澈的校服襯衫,有些不合身,手裏握著獎杯和證書,站在頒獎的大拿身邊,臉上笑容明媚,看向鏡頭的眼裏是不曾掩蓋的驕傲。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但她還記得獎杯的觸感,也記得那天的所有喜悅和崩潰。

    熟悉得仿佛已經在腦海裏重複上演了無數遍。

    梁舒盯著照片發愣,好久才緩過來,繼續翻著抽屜。

    終於她找到一本有些舊的電話本,打開扉頁上是行草的兩個字——“梁晟”。

    那是她外公,也是她竹刻路上的老師,隻不過後來,他們都讓彼此失望了。

    **

    好不容易送完了所有單子,正準備下班的時候外賣小哥猛地想到,夜裏那個花籃的大單子還沒來得及反饋。當即在相冊裏找到簽收的單子照片給人家發了過去。

    剛坐上電動車,電話就過來了。

    “喂?”

    那頭男人聲音有些快:“喂你好,我是下午訂花籃的那個。是這樣,我剛才看到你給我發的照片了。”

    “是有什麽問題嗎?”

    “沒。我就是想問問。”男人頓了頓,遲疑著開口,“簽字的那個人是梁舒嗎?”

    “我不清楚唉,但是她簽的是自己名字。”

    這樣訂單出了事兒的話,也好追責。

    “是女生?”

    “對。長頭發,個子挺高的。”小哥還想說很漂亮,但又覺得這樣講有些不正經,所以沒做聲。

    “好,我知道了。”電話裏的人緩緩吐出了口氣,聲音輕快不少,“謝謝你。”

    “應該的,不客氣。”小哥撓了撓頭,怎麽莫名其妙的。

    下一秒,平台響起提示音,點開一看,花籃客戶給他打賞了整整兩千。

    兩千!

    飛天橫財啊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