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離別(五)
  第122章 離別(五)

    喬心舞走了沒多久,白駱帆回來了,帶了一杯粥回來。

    周落有氣無力地抬頭:“飼養員,你今天回來的好晚。”

    他沒說話,在她旁邊坐下來。插好吸管,把粥放到她桌子上。

    周落拿過來喝了幾口,即便是喝粥,傷口還是會疼,她擰了擰眉。

    “要不忍一忍,吃點東西吧。你這樣下去不行。”少年憂慮地開口。

    “可是真的好疼,不想吃。”

    要不是人不吃東西會餓死,她真是連粥都不想喝。

    少年幽幽歎了口氣,不經意瞥見了她桌角上貼著的分數線。

    他知道她想考A大,她所有的壓力都來源與此。

    “其實A大的新聞係不如C大,而且C大的分數線要相對低一點,你的分數靠上C大完全沒問題,考上A大自然最好,考不上你也有不錯的學校可以選,不是非A大不可,別這樣逼自己。”

    周落吞咽的動作頓了頓,看了他一眼,咽下了嘴裏的粥,小聲說:“不,就是非A大不可。”

    她也知道C大可能更適合她的水平,可是C大和B大離得很遠,即使開車也要開上兩個小時。

    她垂著眼,手指捏著吸管,下意識地攪了攪。

    周落從小就擰,認準的事情很難改變,白駱帆當然知道,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麽一定是A大。

    “為什麽?”

    周落咬了咬唇,攪著吸管的動作緩了下來。

    “因為我喜歡。”

    喜歡A大,喜歡離你更近。

    白駱帆沒再多說,思考了片刻,從本子上扯下了一張紙,指尖壓著推到她桌子上。

    “那這樣,你忍忍疼,好好吃飯,按時按量吃一天,可以在這上麵寫一個願望,找我兌現。”

    “什麽願望都可以?”

    “嗯。”

    “先摘個星星給我看看?”

    “……”

    周落樂不可支,將手裏的粥喝完。

    “逗你的。”她想了想又說,“那我豈不是能寫二十個願望?”

    “看你表現咯,每一餐都要好好吃,才能作數。”

    “好。”

    周落把那張紙小心翼翼地折起來放好。抬頭看了看時間,也快到午休時間了,她趴在桌子上,心裏思忖著要寫點什麽。

    這時候徐榮過來找白駱帆問題目,少年看了看,拿筆給他勾畫了幾下,認真地解釋著原因。

    他說著話,嘴唇開合,側臉的線條十分流暢,一直延伸到喉結處,微微凸起。

    周落頭枕著手臂,側頭悄悄打量著旁邊神色認真的少年,唇角不自覺地上揚。教室裏有些嘈雜,但這一刻,仿佛成為了背景音,她的眼裏隻能看見這個少年。

    白駱帆講題的聲音戛然而止,抬眼往旁邊看了一眼,少女反應很快地把臉埋進臂彎裏,遮住了眼睛。

    他緩緩收回目光,繼續給徐榮講題,剛開始了沒幾秒,旁邊的那道視線如影隨形地再次投過來,他又停了下來。

    徐榮:“怎麽了?”

    白駱帆往旁邊瞥了眼,扯起唇角,“沒事,接著講。”

    周落剛才差點被抓包,正縮在臂彎裏當鴕鳥,心說再看最後一次,然後就睡覺。

    她動作輕緩地把臉側過去,黑白分明的一雙杏眼和少年的似笑非笑的視線撞個正著。

    徐榮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那少年正用手支著一邊臉,唇角噙著一抹笑意,懶洋洋地朝她看過來。

    視線一瞬間碰撞,周落的呼吸滯了滯,心跳猛然停了一拍。

    下一秒,她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默默把整張臉都再次埋進了臂彎裏,掩蓋了緋紅的臉頰。

    幾秒鍾,她聽見了來自少年的一聲輕笑。

    “……”

    一直到午休結束,周落都沒有再抬起過頭。

    *

    離高考的時間越近,班裏的氣氛就越凝重,不光是學生,連老師們也都緊張兮兮的,一個個都繃緊了弦。

    宋瑤尤為嚴重,有一天上課講著講著,人突然在講台上倒了下去,把他們嚇得夠嗆。

    校醫說是因為宋瑤這段時間沒休息好,加上飲食不規律,低血糖導致的暈厥。

    眾人聽了之後一陣沉默。

    宋瑤醒來之後,跟個沒事人一樣繼續批卷子,上課,卻能感覺到眼前的這幫孩子有了改變。

    布置考場的那一天,班長親手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張請假條。宋瑤站在講台上,仰頭看著黑板,然後轉過身來,欣慰地對他們笑。

    “剛認識你們的時候,你們還是高一的小孩子,這一轉眼,你們就要畢業了,時間過得真的很快。”

    台下的學生們也都微笑著看著她,聽著她一字一句地娓娓道來。

    “帶你們的這兩年半我覺得確實很累,但是也很值得。有時候你們也是真的很淘氣,我看見你們跟我笑,我又覺得沒辦法跟你們生氣,因為你們真的很可愛。”

    “我們七班的同學在老師眼裏,都是最可愛的,不管成績好與壞。”

    “高三真的很苦,這一年裏,我們做過連我們自己都數不清的卷子,刷過全國各地的試題,見過淩晨的日出,然後再披星戴月地從教室離開。可你們都挺過來了,你們真的特別棒,真的。你們是老師帶過的最好的一屆學生。”

    幾乎所有人都聽過老師說自己是他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學生,可宋瑤偏不,她說他們是她帶過的最好的一屆。

    宋瑤鼻梁上厚重的鏡片被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照得發亮,鏡片後的眼睛早已濕潤,她笑著擦了擦眼淚。

    台下噤聲的學生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才察覺到自己的臉上也早已是一片濕潤,眾人流著淚,會心一笑。

    “借用網上很火的一句話。”宋瑤的眼裏蓄著淚,“你的一生,我伴此一程,縱有千般不舍,但車已到站,我將原路返回,你們遠走高飛。”

    她緩緩轉過身去,麵向黑板,最上麵寫著“請假條”三個字,下麵寫著:

    “茲有高三七班全體學生,因畢業需要離校,望老師批準。

    時間:XX年6月8日——未來

    老師簽字:”

    宋瑤拿起一支粉筆,在老師簽字後的空白處,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又麵向全體學生,眼含熱淚道:“祝珍重。”

    安靜了幾秒,班長喊了聲起立,全體學生站起身來,帶起一陣椅子拖拽的聲響,明明很刺耳,卻沒人介意。

    這種聲音以後大概再也聽不到了。

    少年們與台上的青年女教師沉默地對視著,朝著講台的方向鄭重地鞠了一躬。

    一切盡在不言中。

    窗明幾淨,金色的陽光映著少年們紅彤彤的眼眶,六月的微風伴著蟬鳴將永永遠遠地封存在少年們的記憶裏。

  123章 離別(六)

    考場提前兩天封閉,學生們可以選擇在學校食堂或者回家複習。

    周落和白駱帆商量了一下,在學校被封了一個多月,真的悶壞了,便決定這兩天回家複習。

    葉慧特意請了假回來照顧他們倆。

    “晚飯想吃什麽,我去買菜。”

    埋頭苦寫的兩人抬起頭,異口同聲。

    “隨便,什麽都吃。”

    “葉姨,我都可以。”

    說完兩人又瞬間低下頭,看書。

    葉慧笑著摸了摸兩人的頭,說讓他們好好學習,便出門了。

    一直到了晚上,葉慧做好了飯把人喊出來,兩人風卷殘雲一般吃了飯又鑽回房間學習。

    房間裏燈火通明,寫字台上堆滿了各種資料和書本,案前的少年和少女各自低著頭,一門心思地抓緊時間鑽研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慧敲了敲門,說公司臨時有事需要她回去一趟,可能回來的很晚,讓他們倆早點休息。

    周落這才從一堆資料裏抬起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已經十二點了。

    她揉了揉有些泛酸的後頸,打著嗬欠,“要不今天就到這吧,有點困了。”

    “行。”

    白駱帆開始收拾桌子上的一片狼藉。

    周落揉了揉眼睛,幽幽歎道:“後天就高考了。”

    白駱帆抬眼,“緊張?”

    “有點。”周落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你說萬一我發揮失常了怎麽辦?”

    少年半晌沒說話,周落忍不住看他。

    他才慢悠悠開口道:“沒有這種萬一。”

    “為什麽?”

    少年抬眼掃過來,“咱有點誌氣好不好,你為什麽不問我你萬一發揮超常直接考上B大怎麽辦?”

    周落笑,“我這叫有自知之明,B大這種學校,我還是下輩子再想想吧。這輩子讓我考上B大旁邊的A大就行。”

    少年聞聲,手上的動作一頓,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什麽。

    所以你那麽拚命地想要考A大,是因為A大在B大旁邊?

    為了……離我更近?

    盛夏的夜晚,窗外的蟬鳴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少年的視線定定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眼神裏壓抑著暗暗的驚喜。

    周落被他看得心下怔然,問道:“你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白駱帆垂眸笑了笑,“沒事。”

    “我回房間了,早點睡。”他說完,拿著東西,往門外走。

    周落點點頭,看著他出了門。發了會呆,起身洗澡睡覺。

    第二天,葉慧還是沒回來,早上給家裏打了個電話,說是一時半會回不來了,讓他們餓了就點外賣吃。

    周落掛了電話,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時間,早上七點,又躺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家裏的門突然響了一聲,緊接著是關門的聲音,周落有點害怕,提心吊膽地從房間門口探了個頭出去。

    就見到少年一身黑衣,穿戴整齊地從門外進來。

    她走出去,倚在門框上,“你怎麽從外麵回來了?”

    少年晃了晃手裏的早餐袋,“回家拿了點東西,順便買了早餐,過來吃。”

    “剛才我媽打電話來,說她今天可能得晚上才能回來。”周落坐下來,“所以,今天咱倆隻能吃外賣了。”

    白駱帆把粥盒的蓋子打開,遞給她,答了句:“知道了。”

    白粥冒著嫋嫋熱氣,周落用勺子攪了攪,舀起一勺送進嘴裏,隨口問:“你回家拿什麽東西了,我沒見你拿回來什麽呀。”

    “嗯,一個小東西。”

    周落也就是隨口一問,哦了一聲,也沒放在心上。

    匆匆解決完早飯,兩人又開始了一整天的學習生活。

    葉慧是晚上八點多回來的,熱了兩杯牛奶給兩人送了進去。

    明天高考了,她急得坐立難安,反倒是這倆明天要“上戰場”的孩子,在桌子前麵坐得穩穩當當的。

    “牛奶給你們放這了,趁熱喝。”

    兩人一齊點點頭。

    葉慧還是沒憋住,問:“明天就是高考了,緊不緊張?”

    周落停下了筆,喃喃說:“有點,但是還好。”

    白駱帆:“我也還好。”

    葉慧點了點頭。

    被打斷後,兩人都停止了手頭的事。

    周落想起什麽,“媽媽,你工作都忙完了嗎?”

    “還剩了一點。”葉慧說,“不過明天這麽重要的日子,我得回來陪著你們啊,就跟同事商量著換了一下。”

    “要帶的東西都帶好了嗎,文具什麽的可別落了。”

    白駱帆說:“葉姨您放心,我剛才都檢查好了,不會出差錯的。”

    葉慧笑著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帆帆準備的我就不擔心了,不像落落整天丟三落四的。”

    周落小嘴一撇:“媽,不帶您這麽拆我台的。”

    葉慧笑了幾聲,又說道:“行了,我走了。不過今天可不能熬夜,最晚十點鍾一定要休息了,知道嗎?帆帆你最聽話了,幫阿姨盯著點她。”

    白駱帆笑著說了句好。

    葉慧最後囑咐了幾句,盯著兩人把牛奶喝了,才拿著空杯子,滿意地出了門。

    周落拿著筆在指尖轉了一圈,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麵前的語文知識點。

    “還是緊張嗎?”白駱帆問。

    周落頓了頓,看著他,遲緩地點了點頭。

    畢竟是關乎未來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怎麽可能一點都不緊張。

    “手伸過來。”

    他的語調聽不出什麽起伏,周落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麽,隻是下意識地按照他說的伸過手。

    少女穿著白色的短袖,露出的一截手臂線條勻稱,手腕纖細而白皙。

    白駱帆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掌心的溫度貼著她的脈搏傳過來,周落的心跳亂了幾分。

    “幹嘛?”她下意識地問。

    他沒說話,默默從口袋裏抻出一條紅繩來,一低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眉眼。少年的眼神未變,輕輕握著她的手腕,將那條紅繩繞在她的腕上,仔細打著結。

    周落皮膚偏白,腕骨纖細,紅繩在她手腕上有種大雪中紅梅盛開的既視感,格外好看。

    少年鬆了手。

    周落翻過手腕,查看著這條繩子。

    上麵的小瓷貓憨態可掬,肚子上刻著“金榜題名”四個字。

    有點眼熟。

    “這是……”

    “你送給我的那條。”白駱帆接上她的話。

    周落想起早上的事,恍然大悟:“原來你早上回家是拿這個!”

    少年漆黑的眸子被光映亮,薄唇彎著淺淺的弧度,“戴著它,帶著我的祈願,保你幸運加倍,超常發揮。”

    窗簾被清涼的夜風吹得飄動,桌麵上攤開的語文筆記本被風翻過幾頁,停在了周落做的好句摘抄那一頁上。

    周落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正看到其中的一句: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白駱帆對她來說大概就是這樣,是她遇見的所有美好的總和,這個少年總會在一些她無法言說的瞬間給予她足夠的偏愛與支持。

    他會在她哭的時候給她披上外套,保護她的自尊。會在她迷茫的時候給她點燈,照亮前行的路。會在她想要退縮的時候伸手拉住她,帶著她往前走,永不回頭。

    周落怔怔望著手腕,仿佛還殘留著少年掌心的餘溫,一直順著血液逆流而上,直直透進心裏。

    白駱帆繼續說:“隻是一場考試,和你以往參加過的沒什麽不同,我相信你,周落永遠不會在關鍵時刻退縮。”

    少女抬眸,望進他漆黑的眸子,緩緩彎起唇角,朝他晃了晃手腕上的紅繩,“那就先向你借點勇氣,我一定可以。”

    窗外的風不知不覺間刮得烈了一些,過了幾秒,開始有雨點砸在窗戶的玻璃上。

    淅淅瀝瀝的小雨肆無忌憚地擁抱著六月的B市,將原本屬於盛夏的悶熱一點一點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