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深淵(三)
  第111章 深淵(三)

    “進去吧……”沉默了半晌,周默山忽然說。

    葉慧怔然看著剛出來的那對夫妻,雙方對彼此惡毒的詛咒猶在耳邊。

    能夠在公共場合下如此針鋒相對,惡語頻出,雙方一定都是忍耐了對方許久。

    結婚之時一定都是覺得對方千好萬好,但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當年的愛意早已消失殆盡,隻餘相看兩相厭了。

    她苦笑,可她和他竟也走到了這一步。

    她拉住周默山的手臂,眼眶已經濕潤:“我不想離婚。”

    “結婚這麽多年,什麽苦日子我們沒過過,你遇到困難了怎麽可以把我推出去?”

    周默山回握住妻子的手。

    這雙手曾因為他的無能而晝夜勞作賺錢,早已不似當年那般美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深深刺痛了他。

    從這個門出來,她就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他紅了眼,“房子我早就過給你了,你留著,帶著落落好好生活。”

    “我不是個好父親,落落長這麽大我都沒怎麽陪過她,我已經欠她太多了,她現在正是關鍵時期,我不能……我不能影響她。隻有我們離婚,我離你們越遠,你們娘倆才越安全。”

    他最信任的合夥人背叛了他,帶著核心技術跑路了,隻有他知道,現在的周氏儼然是個空殼子了。公司一旦破產,巨額的債務就會瞬間落到他頭上。那麽作為他的家屬的母女倆必然受到牽連,他必須在不可挽回之前為她們倆安排好一切。

    葉慧又何嚐不明白他說的這些,可是她沒辦法就這樣看著他一個人跳火坑啊!

    她的眼淚猝不及防地劃過臉頰,“可是落落那裏怎麽辦?她早晚會知道的。”

    “先瞞著吧,能瞞一時是一時。”

    “進去吧。”他歎道。

    *

    夜幕降臨,長和的兩棟教學樓依舊燈火通明。一陣風吹過,梧桐葉子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輕飄飄地落在了地麵上。

    周默山坐在車裏,視野中突然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他連忙拿了副駕駛上的保溫盒,下了車。

    周落本來在上晚自習,宋瑤突然過來告訴她,她爸爸在校門口等她。她喜出望外,飛也似地出了教學樓,朝門口狂奔。

    “爸爸!”

    周默山就站在那,任由飛奔而來的小姑娘撲進自己的懷裏。他無聲地笑了起來,眼尾的紋路變得明顯。

    “爸爸,你出差回來了?”少女撲在他懷裏,笑吟吟地抬頭問道。

    他應了一聲,粗糲的大手在小姑娘的腦袋上輕輕撫了一下,朝她晃了晃保溫盒,“這是你媽媽親手給你做的糖醋排骨,你最喜歡的,去車上吃吧。”

    周落抱著飯盒上了車,卻遲遲沒有打開飯盒。

    “先不吃了,待會兒我帶回去給婷婷和晶晶也嚐嚐。”

    “好,都隨你吧。”

    “爸爸。”她偏頭看向駕駛位上的周默山,總覺得他好像十分疲憊,“你是不是很累啊?”

    周默山微笑,說道:“還好。太久沒見我的寶貝女兒了,一下飛機就忙著往這趕,看見你好好的,爸爸就不覺得累了。”

    周落笑了起來。

    “前幾天給媽媽打電話的時候是不是有點不高興啊?跟爸爸說說,怎麽了?”

    周落抱著保溫盒,默了一會兒,半晌才道:“就是成績上的事……”

    她把心裏的鬱悶一五一十地全部傾吐出來。父女倆坐在車裏,女兒喋喋不休,父親專心地聽著女兒的煩惱。

    車外刮起一陣風,將地上的落葉吹得四處都是。入秋了,溫度急劇下降,車內卻暖洋洋的。

    周默山默默地聽著,時不時出言安慰一下。

    周落說了好久,其實這些話全都說出來之後,她已經覺得好多了。聽了父親的安慰,這會兒心裏的大石頭落下去不少,一放鬆下來,肚子竟開始抗議了。

    “先吃點排骨吧,你媽做了好多,夠分。”周默山笑道。

    “好!”周落打開保溫盒,一股香氣撲麵而來,忍不住食指大動。

    她拿起一塊排骨啃了起來,目光隨意一掃,就看到了遠處的天空中冉冉升起幾盞孔明燈,點綴在這寂寥的秋夜裏。

    那個方向是海邊,晚上總會有人在那裏放燈。在宿舍失眠的時候,她就會趴在床邊,看著那些燈火越飛越遠,直到出了她的視線。

    聽說在孔明燈上寫上願望,燈會順著風飛到天上,然後神明就會知道燈主人的願望,並幫忙實現。

    她也很想在這樣一個晚上去放一盞屬於自己的燈。

    “爸爸,等我放假了,晚上咱們也去放孔明燈吧!”她咽了口中的排骨,看著空中的燈說道。

    周默山眸色微動,扯了下唇角,說了句好。

    周落看了看表,吃完了手裏的排骨,又抽了一張紙巾擦嘴。

    “我得回去了,要不待會就下晚自習了,我作業還沒做完。唉,最近的卷子雪花似的飄過來,高三太累了。”周落撇著嘴抱怨著。

    周默山摸了摸她的頭發,“不要那麽緊張,累了就歇一歇,還有半年才高考呢,我相信我的女兒是最棒的。”

    “嗯!”少女打開車門,跳下了車,朝他揮手道:“那我走了,拜拜!”

    周默山點點頭,車門被關上了。他盯著女兒的身影,等她走到了校門口轉身和他最後揮手的時候,他叫住了她。

    他下車,緊緊地抱住周落。

    周落有點懵,“不是吧,爸爸你怎麽出了個差變得這麽……”

    周默山依然沒鬆手,低聲對她說:“落落,你已經是大姑娘了,爸爸不能一輩子陪著你,如果有一天爸爸不在你身邊了,你自己也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什麽啊?”周落一頭霧水,她實在覺得今天的周默山渾身透著反常。腦子裏迅速閃過一些電視劇裏的橋段。

    她咽了口口水,試探著問道:“爸爸,你不會是……得了什麽絕症,瞞著我吧?”

    周默山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別瞎猜了,爸爸好著呢。就是突然有感而發。”

    周落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哪裏不對,就是覺得有點反常。

    周默山鬆開她,聲音溫和:“落落,接下來爸爸可能會很忙,要去國外待一段時間,可能就沒時間再來看你了。你是大姑娘了,記得照顧好媽媽,知道嗎?”

    “要去多久啊?”

    “半年左右吧。”周默山彎下腰,視線與周落齊平,“高考還是要加油啊,但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盡力就好,好嗎?”

    周落遲緩地點了點頭。

    “好了,回去吧。”

    周落嗯了一聲,然後轉身走出了一段距離,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看他。

    周默山還站在原地,黑色的大衣包裹著的男人像是要與夜色融為一體。見她看他,便微笑著朝她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