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想贖身的丫頭
  第五章 想贖身的丫頭

    褚翌一件銀白色長袍,五彩絲攢寶石腰封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頭上戴著紫金冠,又係了一件大紅色鑲金邊的五福如意披風,冬日的寒風之中站立,真個兒麵如冠玉,身形如鬆柏,神采飛揚,叫人見了覺得陽光都落到了他身上一般。

    親人相見,林先生也不忘介紹兒女,褚翌站定與眾人分別見禮。

    林頌鸞的那句師弟突然就叫不出口,她幾乎下意識的撫了一下頭上的青絲,原本自傲的膚光勝雪,眉目如畫,一下子變得黯淡了下去,連跟父親久別重逢都沒能使她更為歡欣喜悅。

    相比較而言,林頌楓更加耿直一些,直接道:“還以為武將世家的兒郎都個個粗獷豪放,不想師弟竟是這般的俊秀人物,以後少不得要常常打擾師弟,還望不要嫌棄才好。”這師弟說的毫不遲鈍,那是又親切又自然。

    林頌鸞聞言連忙替他描補:“讓師兄見笑了,我弟弟性子直爽,跟了父親進學又早,還請師兄多多包涵。”伸手扯了林頌楓的衣袖不許他繼續多言。

    褚翌笑:“林姑娘過慮,林公子客氣了,我也盼著早早見到林公子呢。”話說的很漂亮,但話裏一點也沒有深入結交的意思。畢竟要是顯得親熱,叫師兄弟可比叫公子姑娘的好。

    林頌楓還要再說,林先生道:“天氣冷,進去再說。”

    一行人到二門。

    隨安跟著路媽媽迎了上來。

    隨安一邊噙著笑,一邊暗暗打量這家人。

    林太太是個麵容白皙,身形嬌小的婦人,林公子還是一臉孩子氣,林姑娘身材中等,五官精致,很是矜持。

    林公子跟林姑娘手裏都拿著包袱,路媽媽迎上去之後,林姑娘更是將包袱直接抱到了胸前。

    路媽媽熱情的說道:“林太太跟公子姑娘這一路辛苦了,我們家老夫人念叨了好幾日,可終於把您們盼了來了,林先生闔家團圓,再好不過的事情……”

    林太太大概不慣應酬,目光怯怯的看了丈夫。

    林先生目下無塵,連路媽媽是誰都不大清楚,於此事無能為力。

    還是林姑娘聰明,看了褚翌。

    褚翌咳嗽一聲,喊了隨安:“隨安過來,”扭頭對了林太太道:“師母跟林公子林姑娘的房子都是這丫頭看著收拾的,若有不合適的地方盡管找她。路媽媽是母親身邊的媽媽,隨安有做的不到的地方,可找路媽媽說話。”

    林太太見連房子都給準備好了,心底感激不盡,林頌楓跟林頌鸞則誤會,以為隨安是給他們的使喚丫頭。

    林頌楓把包袱往隨安懷裏一放,隨安小小的個頭完全被埋住了,林頌鸞見弟弟也不知讓著她這個姐姐,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瞪完想起褚翌在身邊,連忙描補:“我們的行李那麽重,你自己拿著。”

    林頌鸞又看了一眼隨安,頓時心裏更加不喜歡。一個下人丫頭,長得跟嬌小姐一般,穿的比她還好,哼,沒有那樣的命,就別作那樣的打扮!

    隨安的心哇涼哇涼,這林家,別說賞賜了,連一句謝都沒有,剛才林姑娘的眼神跟小刀子一般。

    大宅門裏最要不得亂發善心。

    隨安的目的沒達到,之前那費的功夫就隻當是用心當差了,見林頌楓聽了姐姐的話果真過來接她手裏的包袱,便毫不客氣的又還給了他,笑著道:“林先生高潔,沒想到林姑娘跟林公子也這麽客氣。院子裏頭一切都是妥當的,林先生並不要人伺候,所以隻有一個打掃院子的粗使,還有一個會做南菜的廚娘。林太太去看看若是還需要什麽,隻管到九爺的書房院子裏頭來問奴婢。”

    褚翌又在心裏冷笑,依照他看,這通篇就這“九爺”二字是這破丫頭想表達的,讓這林家人知道她是他的丫頭。這會子倒是知道拿他當擋箭牌了。

    當著外人的麵,他不收拾她,回頭可得好好給她找點兒事兒。

    林頌楓沒在意,他剛進京,這一路的讚歎還沒發散完,這會兒也沒心情關心這些小節:“這宅子可真闊,真大!”又問有沒有湖,占地多少畝等等……“南邊多水,家宅裏頭有湖不算什麽,難得是北邊兒竟然也有湖……”

    褚翌笑道:“林公子住的院子後頭就是湖,現在天還不夠冷,等結了冰,京裏不少人都來我們家參加冰嬉。”

    南邊兒別說結冰,就是雪花都難得一見,冰嬉的事林頌楓也就在書裏看到過,還沒真切的見識一次呢。

    他是真讚歎,所以林頌鸞也就越發的氣惱,這也顯得太沒見識了,縱然他們家比不上,可也不能綴了讀書人的氣節。

    偏林太太覺得兒子說的對,覺得林頌楓跟褚翌這個主人相談甚歡這很好,不住的點頭讚同。

    路媽媽抿笑看了這一家人,今兒她算是開了眼,回頭也有話對了老夫人說叨。

    她們九爺的師兄弟,嗬嗬。當朝太傅親自給九爺啟蒙,太傅的學生才能算得上是九爺的師兄弟吧?!

    進了院子,林頌楓又歎,“這院子比我們家的還大。”

    林頌鸞笑的快沒了脾氣,輕描淡寫的道:“北方宅子寬闊,原本跟南方的小巧玲瓏沒得比,不一樣的建造格局罷了。”

    不管怎樣,一家人見了隨安收拾出來的房子都還滿意。

    隨安看見林太太臉上整個兒輕鬆起來。

    林太太確實滿意,她這一路受了苦,好歹在這兒能覺得有個家樣了。

    這院子北邊有八九間屋,很是寬敞,東西又有廂房,南邊幾間屋分別做了廚房浴間,廚房旁邊的炭池子裏頭已經裝滿了炭,以備林家冬日之用。

    林姑娘選了東邊的一間廂房起臥,定了隔壁做書房也一並做些女紅之類,林頌楓住哪兒都可,便選了西邊的廂房,留了正房給林先生林太太。

    褚翌今天能來作陪還是受了母親的囑咐,此時耐心快要耗盡,直接拱手道:“先生一家剛團聚,翌就不打擾了,等先生將家人安頓好了,再給先生家人接風洗塵。”

    林先生頷首同意,他教導褚翌也是無奈之舉,在他眼裏,褚翌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師生倆一個不愛學,一個勉強教,這師徒情分薄如蟬翼,說實在的,今日褚翌能站在門口迎接家人,已經很叫林先生吃驚了。是以,褚翌說的諸如接風洗塵的客套話林先生也沒放在心上。

    褚翌要走,隨安也跟著走,前幾日奔波的熱情這會兒完全的偃旗息鼓。

    老夫人聽了路媽媽描述的林家眾人的寒酸勁,沒如路媽媽料想的那般歡笑,說了一句:“可憐見得,從普膳坊叫一桌席麵進來,賀一賀林先生一家團圓罷。”

    想了想又突然問道:“隨安那丫頭在做什麽?”

    路媽媽做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被老夫人沒好氣的瞪了一眼,才連忙答道:“九爺說要寫詩,要按著九九消寒,一日做一首詩,讓隨安抓緊了時間做出九九八十一張詩箋來。”

    老夫人笑著隻說了一句“這孩子”,就打發了路媽媽下去。

    上頭人有上頭人的煩惱,下頭人呢,煩惱更多。

    主子一句話,奴才跑斷腿。

    隨安這會兒就是如此,忙活到傍晚,才把箋紙放在模子下頭,又搬了石塊壓上,累得腰酸背痛直喘氣,一句話也不想說。

    好不容易挪動到一旁,捶著肩膀坐在木機子上發呆。

    也虧了這院子在內院後頭,傍晚的時候前頭熱鬧,後頭反倒安靜下來,隔壁輕聲細語的說話聲聽不真切。

    早上沒得了賞,午飯的時候她鬱悶的一連吃了兩個饅頭,這會兒雖然累倒是一點都不餓了,便借著傍晚的餘光想了自家心事。

    前世的記憶依舊新鮮齊整,初初考上軍校,年輕氣盛,見了幾個騙子做套,看不過眼,上前揭發卻被人從台階上推了下來,醒來卻換了世界。說是穿越,前身的記憶一清二楚,亡故的母親,柔弱的父親,印在心底。說是黃粱一夢,卻又清晰記得前世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喜悅,辭別家人獨自北上的感傷,還有那摔到台階上腦殼的劇痛,以及暈過去之前眾人扭曲的麵容……

    焦慮,傷心,父親的哭泣,一點點的澆滅了她回去的希望,父親的病急需救治,她不得不賣了自己。

    大宅門裏頭的丫頭,小心翼翼的生存,這三年裏頭,沒有一天忘記她的初衷,贖身出去。

    可簽了死契如同判了無期,贖身並非容易事。頭一件便是要有足夠的錢。內宅丫頭們想要賺幾個錢,做點女紅,譬如帕子,荷包,絡子之類的賣給外頭算是一條道。但很可惜,隨安母親早逝,進了褚府,也是在書房伺候,沒有學女紅的機會。

    她倒是畫的一手好花樣子,可紙筆都是府裏的,偶爾給老夫人,夫人們院子裏頭的丫頭們畫幾張也還罷了,想要外銷,九爺若是知道,挨頓板子都是輕的。

    九爺看著對什麽都毫不在意,可她知道,他這人陰狠著呢,心思跟帶了刺似得,又是眾星捧月的長大,根本不懂得什麽叫得饒人處且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