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剪秋在門口踟躕了一會兒,周圍很快聚集了幾位病人及家屬,探頭向裏張望。他們議論紛紛,其中有一位大爺小聲埋怨說:“這人已經嚎叫了幾天了,還讓不讓別人休息啊?”另外一位大嬸附和著說:“是呀,是呀,聽說在戰場上失去了雙腿,唉,其實挺可憐!”

    大概看到剪秋手上的拐杖,那些人很快向後退了一步。大嬸以一種異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好奇地問:“姑娘,你是來探望他的麽?”大嬸的嘴向病房努了努。

    剪秋沒有理會他們的流言蜚語,輕輕推開門,南星看到剪秋進來,趕緊迎上前。“剪秋姐,你趕緊勸勸決明哥,情緒完全不受控製。”南星像找到了救星一樣。

    沈決明在床上掙紮,聲嘶力竭,看上去非常痛苦。他的拳頭緊握,額頭上青筋橫亙,齜牙咧齒。剪秋從來沒看到他這個樣子,嚇得臉色蒼白。

    “南星,你趕緊去喊醫生!”剪秋一邊吩咐南星,一邊走到床邊,抓住他的手,防止他自殘。由於他的力量大,好幾次差點被他甩倒。

    醫生很快過來了,檢查了下他的身體狀況,給他打了一陣鎮定劑。過了幾分鍾,沈決明漸漸平靜下來進入了夢鄉。

    “他這種狀態持續多久了?”醫生問。

    “昨晚到現在一直喊著不舒服。”南星回答。

    “你們要多多開導他,病人的心理還需要安撫。”醫生的目光從南星身上轉到剪秋,“你是他的愛人嗎?要多多幫助他。”

    剪秋的臉一紅,搖著頭說:“不是,我隻是他的朋友!”

    “哦,不好意思!病人情緒不穩定,你們不僅要關注他的身體,還要關心的心理健康。隻有這樣,雙方配合,治療才能達到最佳效果。”醫生說完就夾著記錄本走出了病房。

    剪秋跟南星輕言細語地交談了一會兒,他們聊到部隊裏的生活、戰場上的艱險,凡是剪秋問到的問題,這個機靈活躍的男孩都一一作答。

    南星還告訴了剪秋很多關於沈決明為人不知的事,一不小心還透露出他的錢包裏還裝著剪秋的個人照片。

    “剪秋姐,你別告訴決明哥,那是我無意中看到的,並沒有偷窺他的隱私。”南星咧著嘴笑,祈求剪秋,“我看得出來,他心裏還有你!”

    剪秋淺淺一笑,轉移了話題:“我給他挑選了一副拐杖,他好些的時候可以讓他下地活動活動,這樣會更有利於身體各個機能的恢複。”

    “還是剪秋姐考慮得周到。”南星拍著馬屁,露出潔白的牙齒。

    後來,兩人又寒暄了十來分鍾,剪秋見沈決明睡得沉,跟南星告別以後,就離開了醫院。這些天,忙著應付酒店和沈決明的事兒,冷落了平平和安安兩個孩子。她決定帶兩個娃去公園裏逛逛。

    當倆娃得知阿姨要帶他們出去玩,高興得一蹦三跳,一左一右地拉著剪秋的手,嘴裏不停地嘰嘰喳喳。在路上,剪秋給哥倆一人買了一根糖葫蘆,紅紅的,閃著光亮,這東西,看一眼就讓人垂涎欲滴。

    剪秋仿佛看到了兒時的自己,隻是那時的她,跟平安倆孩子比起來,可差遠了。她隻能望著挑貨郎的糖葫蘆垂涎三尺,即便她再三央求,養父養母也絕不會給她買。

    平平安安把糖葫蘆遞到剪秋的嘴邊,嚷嚷著說:“阿姨,你也吃,你先嚐嚐!”他們爭先恐後,非要剪秋吃上一個,才肯罷休。三人邊走邊吃,很快從小路走到了公園。

    剪秋記得很久以前,她和方雲海來過這家公園,那時候他倆還沒結婚。方雲海帶著她,第一次到湖麵上溜冰,那時候他倆還一起摔了一跤。剪秋的嘴角微微上揚,女人想起戀愛期間的親密舉動,通常會生出一種幸福甜蜜的感覺。

    隻是才過去了一年的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恐怕,很難再有這種純碎的幸福之感。也許,在時光的洪流之中,那些曾經的誓言和承諾,那些昔日的美好,終究會赴水東流。

    想到這裏,她的心有點隱隱的疼,就像被刺戳了一下。縱然時光再也回不去,她還是希望時間能走得再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好讓她記住某個片段、某個動作或某種難得的喜悅。

    “阿姨,你怎麽在發愣呢?我們去湖邊玩,我看到了兩隻鴨子呢!”平平指著遠方,激動得叫起來,安安隨即跟著平平手指的方向,拉著剪秋向前走去。

    秋日的陽光,透過林中的樹葉,斑駁地照在地上,影影綽綽。湖邊的風夾雜著一絲腥氣,讓人感覺到涼爽。這種天氣最適合放風,公園裏人不多,沒有往日熱鬧的景象。都是小日本鬼子惹的禍!

    平安哥倆趴在石頭上,觀看湖邊上的小魚,他們一邊交流,一邊把剩下的糖葫蘆掰成渣,喂給小魚。剪秋囑咐他倆注意安全,自己坐在旁邊的一張石凳子上,望著倆人發呆。

    江北戰爭暫時平息了幾天,那些鬼子隨時都有可能卷土重來。這種惶恐不安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眼下江城之星酒店還沒有完全走入正軌,酒店的利潤還處在負盈利狀態,投資了一大筆錢,如果打了水漂,怎麽對得起五爺?

    剪秋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眼神黯淡,神色凝重。這時,水邊傳來“撲通”一聲響,安安掉入了水中,這可嚇壞了剪秋。她四處張望,大聲喊著“救命”,可是周圍沒有看到一個人影,除了一旁大哭的平平。

    “安安——”剪秋望著水中的孩子起起伏伏,兩隻手在水中胡亂地撲騰,白色的水花四濺。她全然忘了自己不會遊泳,毫不猶豫地跳進了冰冷的湖裏。

    剪秋想向前遊去,可是手腳似乎不聽使喚,不僅嗆了幾口水,而且身體在向下沉。“救命——”她艱難地喊出兩字,一大灘的湖水湧進她的嘴中。

    她眼睜睜地看著安安從她的眼前消失,與此同時,自己也失去了意識。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到胸腔被人擠壓,模糊中聽到有人哭喊的聲音,她咳了兩下,胸腔裏的水噴湧而出,像水柱一樣。

    剪秋無力地睜開眼,聽到一位男人的聲音說:“她醒了!她醒了!”此時的她,嘴唇發紫,兩眼無光,虛弱得像一張白紙,風一吹就能把她刮到天上。

    她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嘴裏脫口而出:“安安呢?”她騰地一下坐起來,驚慌地四處張望,卻見不遠處還有一位中年女人,正在給躺在地上的安安施救。

    她爬過去,大聲呼喊著:“安安——”安安的麵部蒼白,雙唇緊閉,雙手耷拉在身下,沒有了一點意識。男人換了女人,繼續給安安按壓,又把他倒背在身上,終究是無濟於事。

    平平看到這個架勢,“哇——”地大哭起來,“我要弟弟,弟弟,你怎麽了?”他撫摸著弟弟的小手,“你快起來,我以後再不跟你搶玩具了,你快起來——”平平搖晃著安安的軀幹,沒有回應。

    可憐的安安還是離他們而去,剪秋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坐在地上,抱著平平痛哭。那對中年夫婦抱著平平,不停地安慰他們,勸他們節哀順變,盡早去辦理安安的後事,讓孩子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