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戰火愈演愈烈,炮彈在雙方之間不斷呼嘯而過,整整持續了一個晚上。那晚,沈決明並沒有撤退,而是帶領著士兵們,跟共軍一起投入到激烈的戰鬥之中。

    勇敢愛國的決明沒有辜負父親對他的期望,將自己的年輕精力都奉獻給國家。其實,他的母親周氏並不希望她當兵。戰爭的凶險,沒人能預料,而周氏是個傳統的婦女,更期望他能娶妻生子,過一種安定的生活。

    她厭倦了跟丈夫的兩地分居,不希望孩子跟他父親一樣,久經沙場,甚至把命丟在那裏。但是,想歸想,當決明提出要參軍,繼承父親的衣缽時,她還是含淚送他上了北上的列車。

    起初,決明隻是為了達成父親的遺願,後來,他碰到了剪秋,明白了好男兒誌在四方,沒有國哪有家。他努力學好本領,保護國家,更是為了保護心中的她。

    剪秋是他第一個動心的人,她的雙眸、她的笑容、她的舉手投足始終牽動著她的心。隻要想到這些,沈決明渾身充滿了力量。即便她已經嫁作他人婦。

    母親總是寫信給她,在信裏催他早點找個姑娘,早點成家生子,生怕在有生之年等不到抱孫子。母親三番四次說隔壁誰家結了婚娶了媳婦,誰家生了個大胖小子。

    沈決明知道母親的弦外之音,很煩母親的催促,他把這定性為道德綁架。他不想傷害母親的心,總是避開這個話題,隻是單單說會記掛著這件事情,然後在信的末尾祝她老人家健康長壽。

    他明白,戰爭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這不是過家家,而是真槍實彈的拚搏,要想在戰爭中取得勝利,活下來,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練就十二般武藝。

    那時候,子彈在他耳邊呼嘯,他緊貼著土坡,微微屈膝,握緊槍支,密切注視著前方的動靜。整晚下來,他的喉嚨發幹,小腿發緊。他們這一隻小分隊,幾乎快要彈盡糧絕,手榴彈已經全部用完,還剩下幾發子彈。

    南星在他前方匍匐著,他回頭跟沈決明示意他的子彈隻剩一發。沈決明示意他們撤退,他回過頭彎著腰,在槍林彈雨中奔跑著“之”字型,一會兒偏向左,一會兒偏向右。

    因為整夜未眠,再加上軍鞋上的泥土,他的步履顯得有些沉重。但是,他依然奮力往回衝。一顆子彈從後方飛過來,正中沈決明的腿部,一個踉蹌,向前跌倒了,趴在一架血肉模糊的屍體上麵。

    幸虧南星及時把他拖到一處掩體後麵,右腿處的軍褲被血洇紅了一片,像綻開的大朵的牡丹花。他麵露痛苦之色,雙目緊閉,嘴唇發白,失去了血色。

    一個炮彈落在他們不遠處,掀起一片沙土,向他們鋪天蓋地衝來,差點將他倆掩埋。南星費勁全力抖落身上的泥土,來不及多想,慌張地尋找沈決明,看見旁邊明晃晃的刀刃。

    南星認得那柄刀刃,那是沈決明的彎刀。他心裏充滿著恐懼,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他的臉煞白,用雙手使勁地刨土,那層土是如此堅硬,以至於手指頭全是血跡。

    他不敢停下來,隻要爭取一秒,沈決明就有生還的希望,就有可能將他從死神手裏搶回來。他的心裏不斷默念:“挺住,挺住,挺住,,”

    終於看到軍綠色的袖子,南星“哇”地一聲,差點哭出聲。他忍著手指的疼痛,加緊速度,把沈決明從土堆裏拉了出來。沈決明的臉上、鼻孔、脖子上都是塵土。

    南星輕輕剝掉他身上的粉塵,把手指擱在他的鼻子底下,還有微弱的氣息。南星摸著他的臉頰,小聲地喊著:“沈大哥,你快醒醒!快醒醒。”

    沒有絲毫的動靜,南星又喊了兩聲,眼淚在眼眶打轉,在鼻尖上頭抖動,遲遲沒有掉下來。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在危難的關頭,沒有臨陣逃脫。他已經把沈決明當成他的親哥,如果沒有沈決明的照顧,他可能早就退伍了。

    此時的他完全沒有投機取巧的機靈,他想起了沈大哥經常提醒他,要好好地做人,報效國家。他常常當耳邊風,經常疏忽職守,在部隊裏投機倒把,賺取外快,沒少給沈決明惹麻煩。那些麻煩都是沈大哥幫他擺平的。

    沈決明微微動了動手指頭,這一細微的動作還是被南星捕捉到眼裏,南星喜極而泣,眼淚終於滴落下來,在沙土裏蔓延開來:“哥,哥,你醒了——”

    沈決明像個泥人一般,瘋狂地嘔吐,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炮火的聲音不絕於耳,子彈在風中“嗖嗖”地呼嘯而過,他倆必須逃離這裏,不然可能都會送了性命。

    沈決明說不上話,揮了揮手,示意他趕快離開。南星不理他,脫掉自己的外套,撕下一塊布,先給他的腿做一個簡單的止血包紮。

    “哥,你別說了,你走我就走,你不走我不走。咱們患難與共!”南星拉過他的胳膊,繞到腦後,想攙扶起他,帶他衝出去。

    沈決明用力扯開他的胳膊,皺著眉頭,看上去更加痛苦,腦袋稍稍扭動了一下,眼睛看向另外一側。他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如果拖累戰友,雖生猶死,他絕不允許自己這樣。

    他閉上眼睛,想起了羅哥,燕子,嘴角微微上揚。他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對得起父老鄉親,他就是最普通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你——”南星生著悶氣,正在躊躇之際,炮火聲漸漸小了。他回頭看向遠方,隻有煙火還在不斷向上升騰。他側耳傾聽,聽到一陣歡呼聲,是我軍的聲音。

    敵人被趕出了江北,南星鬆了一口氣,站起來一蹦三丈高,興奮地用家鄉的方言罵了句:“打死狗日的!”他圍著掩體轉了一個圈,蹲到沈決明的麵前,激動拉起他的手:“哥,咱們可以回家了!”

    沈決明並沒有意識到,他的人生將會發生巨大的轉變。他被南星送到江城第一醫院後,經過 檢查,肢體遠端出現了明顯的組織損傷破壞,而且有擴大和蔓延的可能。

    醫生建議,為了保全生命,必須盡快進行截肢手術。聽到這一噩耗,沈決明差點暈過去。對於他來說,這將是致命一擊,比敵人的子彈還可怕。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半死不活,人生還沒開始,卻早早失去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