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這年冬天,方雲海花盡了所有的心思,這在他的人生之中是極不尋常的。他在鐵匠鋪對麵租了一家店麵,讓手下阿寬精心打造成一家花店。

    他們花了兩個月時間裝修花店,修築花架、花盤、運土、培育花種,等待來年開播。胖胖的阿寬氣喘籲籲搬來火爐,諂媚地對沙發上的方雲海說:“少爺,一切就緒,隻欠東風,就等著開春了!”

    清晨,方雲海歡快地吹起了曲,戲院跑多了,他居然也會跟著哼一小段。他站在廊簷下,翹首望向對麵,那邊是鐵匠鋪。兩家隻隔了一條街,一眼望過去,能瞧見鐵匠家的動靜。

    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仿佛看到勝利在向他招手。阿寬懂方雲海的心思,低頭哈腰地說:“少爺,何必這麽大費周章,直接把她擄回去不就得了?!”

    “你以為跟你一樣,都是土匪呀?”方雲海斜睨了他一眼,視線又轉向對麵。他的心早飛到了她的身上,想著每天清晨能看到她,他就由衷的激動。

    “不就是個戲子嗎?老爺要是知道——”阿寬的話還沒說完,被方雲海踢了兩腳,疼得“哇哇直叫。”

    “少爺,你怎麽動真格的?我跟您開個玩笑呢!”阿寬的臉扭曲成了麻花,捂著小腿叫苦不迭。

    方雲海白了他一眼:“讓你多嘴!”

    阿寬朝自己扇了兩耳光:“少爺教訓得是,以後阿寬再也不敢了。您進屋歇息會兒吧,天涼凍壞了身子就麻煩了!”

    阿寬的話提醒了他,正值隆冬寒月、天寒地凍,所有的人都裹上了厚厚的一層棉襖,隻有剪秋還穿著一件薄薄的斜襟襖,洗得發白,一看就是穿了多年,肯定不暖和。

    方雲海叫住阿寬,在他耳邊耳語了一番,阿寬愣了一下,緊接著喜不自禁,連連點頭說:“少爺,我這就去辦!您放心好了,這件小事交給我去辦。”

    他估摸著剪秋要出來了,趕緊將衣服整了整,又輕輕摸了摸早已經梳好的發型,然後提前等候在剪秋出入的巷口。

    清晨的天空陰沉沉的,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毫不留情。方雲海靠著牆壁,搓著雙手,向剪秋來的方向張望。大約五分鍾以後,剪秋出來了。

    她依舊穿著那件顏色發白的藍色斜襟襖,粗布黑色呢裙,背著一個小挎包。剪秋看到方雲海的時候,很驚愕地問:“你怎麽在這?”

    “我剛搬到這裏。”方雲海不慌不忙地說。

    “你——搬——這裏?”剪秋一副難以置信的樣,不過她很快恢複了平靜,淡淡地說:“你搬到這裏幹什麽?”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方雲海賣弄關子,狡黠地回答。

    他倆往前走了一百米,方雲海指著前方的黑色小車說:“我送你一程吧!順路。”

    剪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坐上了方雲海的車。方雲海坐在副駕駛上,不停從後視鏡看向坐在後排座的剪秋。她的目光始終看向窗外,側顏的線條柔和,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細柳般的眉毛飛入鬢角掉下來的幾縷頭發之中。

    車子在路中間戛然而停,前方架起了路障,車輛隻能緩緩通行,原來警察署的在例行搜查。兩分鍾後,過來了兩名警察,手持電棍,叫囂著:“開門,開門!”

    警察將腦袋勾進車裏,四處張望,嚴厲地說:“最近亂黨猖獗,窩藏亂黨的一律按軍法處置!”大概沒搜查到什麽,警察給他們放行了。

    方雲海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亂黨?”

    阿寬神秘兮兮地說:“少爺沒看報紙麽?說是滬上的某位大將被亂黨給暗殺了。現在各地戒嚴,到處搜查亂黨。”

    方雲海陷入一陣沉思,他想起好友辛夷,辛夷曾經跟他提過共產主義,說共產主義是人類的最高奮鬥目標。他隱隱覺著有些不安,可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阿寬,待會兒你去給我買份報紙!”方雲海命令道。

    剪秋依舊望著窗外,警覺地問:“誰是亂黨?”

    方雲海回頭看了剪秋一眼:“不知道。反正我們不是。”

    剪秋還想問個明白,車子已經開到了劇院門口。剪秋下了車,方雲海想回家一趟,不然,他老爹又得罵他。

    回來的路上,阿寬給方雲海買了一份當日的報紙。方雲海發現報紙上果然有這方麵的報道,近日亂黨肆意橫行,文章旁邊還附了一張照片,男人戴著紳士帽,帽簷拉得很低,看不清臉。

    報紙上還提到提供線索者,獎勵 500 大洋。

    下了車以後,方雲海把報紙折疊起來,塞進口袋,看見沉香在院子裏忙碌。她在清理滿地枯黃的落葉,把它們掃成一堆,又用撮箕倒入到垃圾桶中。

    方雲海從後邊碰碰她的腦袋,嚇了她一跳。沉香笑著說:“少爺,你怎麽現在才回?昨晚老爺又生氣了!你快去看看吧!”

    方雲海沒理她的話,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點燃了其中一片枯葉,笑著說:“你那樣多麻煩,把它們燒了還可以當肥料。”

    火苗逐漸燃起來,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一股煙像青絲一樣緩緩升到空中,隨風擺動。沉香不停地巴拉周邊的葉子,讓火越燒越旺,火舌升向了天空。

    王媽聞到煙味,從屋裏跑出來,大聲斥責沉香:“你這是要將家都燒了嗎?誰讓你在院子裏點火的,還不快熄滅了,萬一著火怎麽辦?”

    方雲海不滿地說:“是我讓她燒的。”

    “少爺,這些煙霧都是有毒的,灰燼飄到家中來,弄髒了老爺的古玩。”王媽的眉頭緊蹙,焦急地說,“沉香,還沒聽到麽?趕緊熄滅了!”

    方雲海拉住沉香,不讓她動,眼裏滿是怒火:“誰是這個家的主人?我說話還沒有分量了?別拿著雞毛當令箭。”

    “大清早的吵什麽吵?雲海,不許無理,你給我過來!”五爺在門廊上嗬斥方雲海,“不回來則矣,一回來弄得雞飛狗跳!”

    五爺的話像一把劍向方雲海刺來,他看到空中閃現出耀眼的金屬光澤,鏗鏘鏗鏘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震痛了他的五髒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