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剪秋是在傍晚時分離開方府的。

    她隻跟王媽說了這件事,並且謊稱出去轉轉,透透氣。她穿著一件素雅淡藍布斜襟上衣和一條深藍色裙子,乍一看像是某個女中的學生。

    天還沒黑,月亮已經掛在了空中,跟落日交相輝映。青石板上到處都是果皮和瓜子殼,還有一灘灘黑色油膩的汙漬。

    剪秋用絲巾包住了腦袋,隻露出一雙美麗的眼睛。她沿路打聽中華街的方向,但是沒有幾個人知道它的具體方位。她的心砰砰直跳,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到決明,她很可能會麵臨露宿街頭的風險。

    走了大約十裏路,她看到前方有個鐵鋪,兩個鐵匠像是師徒倆,他們倆都光著上身,年紀大的身體瘦削,拿著赤紅的鐵棒;年輕的身材稍稍魁梧,在掄大錘,乒乒砰砰地敲打。看他們的麵相,不像壞人。

    剪秋鼓起勇氣,上前打探:“師傅,請問中華街怎麽走?”她的嗓音像百靈鳥,立刻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掄大錘的年輕徒弟停下手中的活兒,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憨憨地說:“中華街就在附近,到前麵往左一拐就是了!”

    “那你知道中華街上有一位郎中先生嗎?姓沈!”剪秋繼續問。

    年輕徒弟搖搖頭,癟癟嘴:“沒有!”

    剪秋有點失望,準備走開。旁邊那位年紀稍大的師傅插了句嘴:“你說的是沈決明醫生嗎?”

    “對對,,”剪秋的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她緊盯著老師傅,等待著從他嘴裏打聽到一些消息。

    “我知道,我以前找他看過病呢!不過最近好像沒看到他了!”老師傅思索了一下,“我前幾日從他門口過,都是大門緊閉的!”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嗎?”剪秋著急地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老師傅說。

    年輕徒弟像想起什麽似的,拍了一把腦袋:“半個月前的深夜,我看到他從我們家鐵鋪門口經過,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垂頭喪氣,步履蹣跚,像是受了什麽打擊。”

    “聽說為了一個妓女,,”年輕徒弟繼續饒有興致地說。

    “別胡說!”老師傅阻止了他的談話,他看了一眼剪秋,說,“姑娘,這麽晚了,一個人注意安全!”

    剪秋謝過他們,低下頭自顧往前走。此時,夜幕降臨,街邊的小店鋪已經打烊。零星的燈火透過玻璃窗和門縫,落在青石板路上。她加快步伐,五分鍾以後就到了中華街。

    街上空蕩蕩的,沒有人影,偶有黃包車載著醉醺醺的客人,吆喝而過。剪秋顧不上疲憊,借著一點點月光,挨家挨戶地看店鋪的招牌。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於找到了沈決明提過的仁達堂。三個大字牌匾在門板的上方,赫然醒目。她的心中先是一喜,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在門板上的鐵鎖時,一股絕望的情緒慢慢爬上了她的臉頰。

    她輕輕撫摸這把鐵鎖,仿佛鎖上留有沈決明的溫度。滾燙的眼淚從眼眶中溢出來,她的情緒極度低落,決明,你在哪裏?

    剪秋靠著門板,緩緩坐到了地上,她的臉顯得有些蒼白,手指觸碰著門板。天空響起一陣沉悶的雷聲,雨滴很快又落了下來。風卷著雨滴,胡亂吹亂在她的臉上。

    一輛人力黃包車從她麵前經過,車夫大聲問:“姑娘,要不要坐車?”剪秋搖搖頭,她身無分文,哪有錢坐黃包車?

    剪秋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裏了,她站起來,緩緩地走在雨中。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像一隻落湯雞。她的眼睛被雨糊住,酸澀疼痛。

    她該去哪裏?方府?不可能,豪門大宅豈是她的容身之地?!回老家,她哪有家?她恨透了那個所謂的家!她漫無目的地走著,雨中留下她落魄的身影。

    她精疲力竭,腦袋發暈,身體不住地顫抖。一股涼意侵襲著她的全身。經過鐵匠鋪的時候,她看見師徒二人還在那裏賣力地打鐵。她想衝他們笑一笑,沒想到腳下一軟,倒了下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她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房間很簡陋,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兩把椅子。牆角裏,放著各種打鐵的工具。

    一位老婦人端著一碗藥進來,笑嘻嘻地說:“姑娘,你醒了,來,先把這碗藥喝下去!”這位老婦人是打鐵匠的內人,膝下無子,隻有一個徒弟,叫鐵牛。

    “我這是在哪裏?”剪秋警覺地問。

    “鐵匠鋪的後院,昨晚你暈倒在雨中,他們師徒倆把你救了回來。”老婦人舀了一勺藥,送到剪秋的嘴邊。

    剪秋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兒,心中有幾分過意不去:“大娘,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姑娘,你別客氣!”大娘笑著說,“昨晚鐵牛和他師傅把你救回來以後,你發燒了,我看你的衣服濕透了,拿了一套我的衣服,給你換上了!也沒經過你的同意,不好意思呀!”

    剪秋淺淺一笑:“大娘,謝謝你!”她透過窗戶,看到自己的衣服已經掛在院子裏的晾衣繩上了,在風中迎風招展。

    “姑娘,你叫什麽呀,你家在哪裏呀?”大娘疑惑地問,“你怎麽那麽晚還在街上呢?”

    剪秋小聲地說:“我叫剪秋,我家不在這裏,我來找一個朋友,沒有找到他。”

    大娘恍然大悟:“沒事,姑娘,你先就在這裏住著吧!”

    剪秋覺著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除了這裏,她真不知道去哪裏了。方府雖好,但不是長久之地,況且豪門大宅,自己顯得跟它格格不入。

    “大娘,我會洗衣服做飯,還會唱小曲,您如果不嫌棄,我就替你們燒火做飯打雜,隻要你們給我一口飯吃,一張床睡!” 剪秋起身,跪在大娘的麵前。

    大娘想了想:“我先問問我們家的那位!你等等,我去前廳問問。”

    過了一會兒,大娘回來了,還端來了一盤水果,溫和地說:“我們家的那位同意了,那你就留下來吧!”

    剪秋那些日子在鐵鋪暫時居住了下來,她很勤快,那些雜事對她來說,根本不是事。這種充實的日子,讓她覺著簡單快樂。沒事的時候,她就在後院唱黃梅戲給他們聽。

    當然,她留在這裏還有一個目的,打聽沈決明的下落,萬一要是他回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