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方府的仆人們都知道方五爺昨夜帶回一個渾身是傷的女人。

    仆人們剛開始以為是大小姐,嚇了一跳。後來一看不是,而是一位滿身血汙、五官姣好的陌生人。她的臉頰和嘴唇毫無血色,眉頭緊蹙,小聲呻吟。

    方根榮將剪秋安排在一樓的客房,命仆人幫她擦拭,又讓人趕緊請醫生到家裏來。作為濱江商會會長,身邊不缺女人,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救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

    他站在門廊上抽雪茄,煙霧在雨夜的上空繚繞,回憶在車上見到她撞上來的刹那,哀怨的眼神像極了去世的朱氏。這一生,他誰都不欠,隻虧欠太太的情和義,虧欠了雲海和慧茹,讓他們從小沒了娘。

    他的眸子閃爍著悲傷的光芒,煙霧嗆得他咳嗽了兩聲,緊接著聽到床上的女子有氣無力地喊著:“水,水,,”他趕緊走進去,看到仆人正在給她一勺一勺地喂水。她喝得很慢,胸脯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起伏。

    白醫生給剪秋做了仔細的檢查,斷定都是些皮外傷,沒有傷及到頭顱內髒,便給她做了一個消毒處理和包紮,然後開了一個藥方,讓仆人們去抓藥。

    當方根榮知道她無大礙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瞧了一眼腕表,現在是醜時,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哈欠,晚上出去赴了一場宴,回來後沒想到弄到現在。

    他命令仆人們好好照看她,萬一有個閃失,拿他們是問。他又看了一眼剪秋,放心地回屋睡覺,這周商會裏還有一堆事等著他處理呢。

    高處不勝寒呀!雖然他是商會會長,人人尊稱他為五爺,各路商家和實業家都給他麵子,但是在這個動蕩的年代,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熟悉五爺的人都知道,他控製著五家碼頭,旗下有數個錢莊,還有紡織廠、製藥廠、茶廠等等廠家。這些財產都是五爺靠著自己的雙手和兄弟們辛苦打下來的江山。

    方根榮絲毫不敢有所懈怠,方家的天下不容許任何人侵犯。人人都知道,他就是江湖中傳說的老狐狸,表麵上含著笑,藏在眼鏡後麵的雙眸,早已寒光淩冽,如匕首一般。

    他回到臥室後準備睡覺,管家劉尊福進來了。劉管家跟五爺的年齡相當,個頭高大魁梧,氣質老辣,從年輕時跟著五爺走南闖北,如今成了五爺的左膀右臂。

    “阿福,這麽晚了,還有事?”方根榮穿著深咖色的絲綢睡衣,坐在床沿,兩隻手搭在大腿上,疲憊地瞧著管家。隻有在尊福麵前,他才能無所顧忌,他把阿福當成自己的兄弟。

    “五爺,這麽晚了,本來不應該打擾你!但是,事關我們方家的聲譽。”劉尊福的臉上堆滿了歉意的表情,他俯在五爺的耳邊,小聲地說了一通。

    方根榮的臉色煞白,“騰”地站起身,走到窗戶邊,手攥成拳頭狠狠砸在桌子上,震得屋簷下的鴿子拍打著雙翅,衝向夜空。

    “豈有此理,敢動我的貨,阿福,這事兒交給你去處理,一定要查清楚是誰通風報信的,就地解決,不留後患。還有,家裏的貨藏好,不要被人發現。”方根榮抖抖手腕,發出一聲短促而暗雅的笑聲。

    敢跟我鬥,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方根榮又咳嗽了三聲,這是冬日裏受涼留下來的頑疾,稍稍有一些涼意,喉嚨不由自主地發毛,像粘了一層灰。

    “五爺,你要不要去看醫生?”劉尊福關切地詢問。

    方根榮擺擺手,回到床上,緩緩躺下,然後揮揮手示意管家退下。劉尊福本來還想說說少爺雲海又從銀莊拿錢的那事兒,見五爺已經側過身,話到嘴裏又咽了回去。

    方府這兩年一直不太平,頻頻發生一些惡性事件,給方家的生意和名譽帶來極大的威脅。先是紗廠工人聚眾鬥毆,然後是被誣蔑製藥作假,或者造謠茶葉裏有蟲子,,

    第二天一早,巡捕房的副總長明德帶兵衝進方府大廳,那時,方根榮正在餐廳吃早餐,當然,這一切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不緊不慢地放下碗筷,起身迎著明德走過去:“不知明副總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他摘下軍帽,托在手掌上,從兜裏掏出一紙公文,假笑著說:“五爺,這是上級的命令,我們有接到線報,說是方家走私軍火。失敬了!”

    五爺明白明德的意思,嘴角勾出一道淺淺的笑,手往旁一揮,做出請便的姿勢。明副總長一聲令下,所有的士兵兵分兩路,開始一個個房間搜查。開門、關門、狗吠、皮鞋聲響成一片。

    十分鍾以後,巡捕房的士兵們毫無收獲。其中有一位湊近副總長的耳=旁說了一句,但是在場的人隱隱約約都聽到了剪秋這個名字,明德副總長閃現一副譏諷的神情。

    明德戴上帽子,跟方根榮握握手,向他表示歉意:“對不起,打擾您了。”然後帶領著他的手下倉皇而去。

    管家劉尊福氣得衝他們遠去的背影揮拳:“豈有此理,拿我們方府當菜園門,想進就進,想出就出。沒有這種道理!”

    “都愣著幹什麽?幹活去!”管家把氣撒在仆人們身上。

    方根榮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那道光亮如火如炬:“民不跟官鬥!”他的嘴裏叼著一根雪茄,突然想起昨夜救的女子。

    “阿福,你先去查下那女子的來曆!”方根榮命令管家。

    剪秋其實早就醒了,當聽到屋外皮鞋的腳步聲時,她有一種錯覺是來抓她的。她嚇得把被子蒙到了頭上,沒想到那些軍官們隻是鄙視地看了她一眼,匆匆走出去了。

    她的傷口隱隱作痛,手心觸碰到纏著的繃帶,她知道有好心人救了她。她環顧四周,依據屋子裏的歐式裝飾和水晶大吊燈,斷定這是一家非富即貴的家庭。她一定沒想到這是本市最大的商業巨頭方府。

    她的傷口隱隱作痛,陽光透過窗戶落在白色的被子上。暴露在空氣中的手掌,感受到了一絲絲溫暖。一位大辮子的女仆,端著銀耳湯走了進來,把碗扔在桌子上,白了她一眼說:“這是銀耳湯,快喝吧!”

    女仆扭頭想走,剪秋拉住她的衣角問:“請問這是哪裏?”

    “方府,你命真大,是我們家五爺救了你!”女仆說話的聲音毫不客氣,像是別人欠了她幾百兩銀子似的,“你是誰呀?也不知道欠了你什麽?你一來,我們府就不得安寧。”

    剪秋的眉毛舒展開來,又細又黑,她並不生這位女傭的氣,反倒覺得她挺有個性。剪秋說:“我是誰,你遲早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