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局中局外
  第112章 局中局外

    一匹快馬從南邊闖入宸京,右衛士兵模樣的人頂著雨水朝北邊駕馬狂奔,一邊高聲喊著什麽。

    禦街上所有人齊齊躲閃,視線隨著那一人一馬快速掠過,臉上一片迷茫,也有耳尖之人聽懂了語句便急急忙忙朝周圍人解釋。

    一家香鋪老板站在自家門口屋簷下,看著已經揚塵遠去的身影驚恐道:“哎呀大事不好,喊的是先帝顯靈於懸清寺,降旨遷秘寶進宮!”

    旁邊一家的活計忙問:“顯靈?陰森森的……不過怎麽就不好了?”

    “你忘了!秘寶一旦離開藏寶閣,是要惹禍亂的!”香鋪老板一把年紀了,從前在戰亂時代是流民,現在已經在宸京開了一間商鋪,算是改命了。他對於這個蓬萊秘寶信得很,若不是天降大任於大梁,大梁怎會一統天下?若大梁沒有一統天下,他估計早就被餓死或打死了。

    老板愁得眉頭緊鎖,低聲念叨:“不好了不好了,該不會之後還會有變故吧……佛祖菩薩保佑,別再生亂了……”

    隔壁的夥計已經轉頭進去了,他這句話被淹沒在人群噪雜紛亂的議論之中。

    突如其來的一道先帝聖旨就這樣傳遍了整個宸京,連帶著將恐慌的情緒也散給了所有人。而就在當天夜裏,宮裏也傳出一個不好的消息——今上龍體欠安。

    這是表明上的說法,暗地裏流傳得更為詳細且嚴重。說是聖上染了惡疾,這場病來勢洶洶,如同當初的三皇子一般,查不出病因,也找不到治病的法子。

    秘寶還沒離閣,天下便已經開始亂了。

    季別雲這夜沒睡,自然也沒錯過這些消息。

    三更的梆子剛剛敲過,徐陽便又進來知會他,說觀塵進宮誦經祈福了。

    他聽了之後也隻是應了一聲,眼皮都沒掀起,坐在圓桌旁邊把玩著茶盞。

    徐陽在他對麵坐下,奇怪道:“你怎麽對觀塵大師這麽不關心了?”

    “我知道他在做什麽,”他狀似漫不經心答道,“我隻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徐陽也是個聰明人,一些事情並不需要點明,沉默了片刻後問道:“陛下其實沒有病吧?這應該是王爺的意思,而且我猜,懸清寺也牽扯其中,並且站的是王爺那邊。”

    季別雲點點頭,“是,若你當初沒來季宅,說不定過了今夜就會跟著平步青雲了。”

    “你這不是扯犢子嗎,”徐陽笑道,“我去做什麽,難道要當太監?”

    他當然不是說笑,隻是感歎一下。但徐陽看起來毫無後悔之意,甚至比他還不在乎自己的功名,輕易將他這句感慨化成了玩笑。

    “是我糊塗了,說一些渾話。”季別雲感激地一筆帶過,轉而道,“我心裏其實也沒底,朝中不止一股勢力,尤其是丞相和他的黨羽尚且立場不明,但凡投向任意一方,都足夠影響今夜的局勢了。”

    “想知道?”徐陽看向他。

    季別雲被問得一愣,抬眼看過去,“你有辦法知道?”

    徐陽手指點了點桌麵,“你不是認識丞相之子嗎?何不去問問他?”

    他皺著眉頭,半晌後搖了搖頭,“方慕之向來不喜參與權謀爭鬥,又是我朋友,我不該去問他。”

    徐陽也沒有立刻反駁,隻是悠悠道:“你方才不是說不知該做些什麽嗎?方少丞與你的猶豫應該是一樣的,就算你不去找他,他或許也會來找你。”

    “我的猶豫?”季別雲笑了笑,“徐兄竟能猜出我心中所想?”

    話音剛落,青霜便從外麵跑了進來,說方少丞來了。

    “哎,料事如神啊。”徐陽笑著起身,攬著青霜一起往外走。

    季別雲沒想到方慕之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找他,一時間猝不及防,站了起來卻又坐下,強迫著自己鎮定下來。

    等到方少爺走進他院子時,他已經替人倒好茶了。

    “少爺,白天不來晚上來,莫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季別雲故作輕鬆地調侃道。

    他抬眼看去,方慕之同從前沒什麽區別,隻是在依稀燭火下神情肅穆,看起來竟比往日年長了好幾歲。

    方慕之走過來將茶水一飲而盡,坐下來之後才悶悶開口:“賢親王去找過我爹,我爹答應了不會與賢親王作對。”

    季別雲手中的茶盞向下滑了一截,被他反應過來之後接住了。他將茶盞放回桌麵之後,才平靜道:“那你怎麽還有閑工夫出現在這裏?”

    方少爺重重歎了一口氣,苦惱至極道:“我爹問我是否願意替方家做事,這是個鍛煉我的好機會。他年歲漸漸大了,早晚要將方家的權力交給我,他想借此機會讓我在一眾黨羽裏樹立威信。可是我……我……”

    “我”了半晌都沒說出下一句話,季別雲了然,幫忙說了出來:“可是你拒絕了?”

    方慕之垂眼道:“我是方家獨子,享受了這麽多年的榮華富貴,也該為方家做些什麽,但我偏偏自私地不想被卷入這一切……我爹也沒責罵我,隻是讓我今夜先離開宸京,避避風頭。”

    他沒有接話,自顧自地又喝了一盞茶,思緒紛亂複雜。

    “那你呢?”方少爺問道,“賢親王定來找過你吧?你要如何做?”

    季別雲沒有回答,反而問:“你覺得我該如何做?”

    方慕之定定看著他,語氣嚴肅道:“賢親王不一定會贏……羽林軍與龍虎軍已經從天清苑往回趕了。”

    他一驚,忙追問道:“北軍不是被賢親王調離了宸京嗎,怎麽突然回來了?失去控製了?”

    “估計是,但你有虎符。”方慕之道,“雖管不了北衙,但整個宸京的南衙都聽命於你,你現在完全可以出麵率軍守在城外。”

    季別雲半晌沒有說話,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不行……太聲張了,這無異於向天下宣告有人要造反。更何況我代表著右驍衛的顏麵,不能帶著他們一起造反,如果事敗他們會受到牽連的。不隻留在京中的右驍衛士兵,還有石睿和戴豐茂,還有在西北的將士,他們還在戰場上廝殺……”

    他終於將憋了一天的顧慮說了出來,他造反可以,但不能替麾下其他人做決定。

    方慕之起身走到門邊,倚著門框看向外麵淅淅瀝瀝的秋雨。

    “樂觀點說,賢親王暗地裏召回了戰場上的右衛,而且我不信王爺沒有應對意外的準備。”方少爺頓了頓又道,“可是反過來想,所有右衛加起來不過一萬人,還沒除去已經在戰場上折損的,北衙兩軍卻有兩萬。兩邊不動武力最好,若真的打起來,賢親王很需要你的兵力。而且觀塵大師也在局中,你忍心讓他陷入危險之中嗎?”

    是這個道理,季別雲都明白,可命運總是給出讓人兩難的抉擇。

    “觀塵大師如何對你說的?”方慕之又問道。

    他揉了揉眉心,疲憊答道:“他說隨我心意,無論做什麽決定都可以。”

    方少爺笑了笑,搖搖頭道:“他都如此支持你了,你為何不讓自己坦然一些?”

    季別雲抬起頭來,有些不明所以,“什麽意思?”

    與方慕之相識了大半年,他從未覺得這位少爺比自己年長,隻當是同齡人,並且行事比自己幼稚。但是這會兒看過去,方少爺卻比他成熟多了,透出一種大智若愚般的釋然。

    “如果我是你,我定然會離這場紛爭遠遠的,保持緘默,這樣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影響到我。”方慕之轉過頭來,“但我們終究不一樣,你骨子裏就刻著快意恩仇,那又何必委屈自己呢?所有事都不止兩個選擇,不是嗎?”

    不止兩個選擇?

    季別雲怔愣片刻之後猛地站起身來,往屋外快步走去,路過方慕之時還拍了拍對方肩膀,道了聲謝。整個人又有了剛進京時的意氣風發,仿佛能解決擋在身前的一切阻礙。

    “你去哪兒?”方少爺語氣變得正常許多,擔憂喊道。

    “右驍衛大營。”他回頭揮了揮手,“希望今夜之後還能再見到你。”

    季別雲走出幾步又突然回頭,朗聲道:“你也一樣,做你想做的,選擇了就不要回頭。”

    方慕之愣住了,看著少年灑脫而堅定的背影逐漸遠去,半晌終於回過神來,輕聲笑了笑。

    *

    北衙兩軍不受賢親王控製了。

    觀塵得知這消息時,正站在永安門城牆之上。宮裏沒跟著去天清苑的羽林軍已經都被處理了,城牆上都是一些穿著羽林軍盔甲的右衛士兵。

    羽林軍與龍虎軍是皇帝親兵,向來都仰仗著元徽帝鼻息。

    雖然其中多數都貪戀權勢,但真正回過神來之後,他們會發現自己被賢親王騙了。那些被元徽帝培植出來的親信,在皇位更迭之後還會被新帝重用嗎?隻怕是保住性命就算大吉了,被疏遠、被趕出北衙都是小事。

    大多數世人都以為賢親王如封號一般,是賢明又謙讓之人,不然也不會安安心心地當一個遊手好閑的王爺。可隻有少數人知道,元徽帝賜給明望的這個封號另有深意,並不是誇他賢明或賢能,而是希望明望能永遠當個閑人,永遠別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北衙兩軍不會預料到這位王爺竟然藏著篡位的野心,自然也都不清楚賢親王的真實麵目,到底是仁德還是殘暴。

    故而在最壞的打算之下北衙又反悔了,想要回來護住元徽帝,也是護住他們已有的榮華富貴。

    “觀塵大師,王爺還等著您的回話。”賢親王派來的手下在他身後恭敬地催促。

    觀塵曾考慮過許多種可能,但都不曾對賢親王主動透露過。明智之人不會輕易將所有底細都亮出來,哪怕是對盟友。

    轉過身,簷外的雨幕在觀塵身後連綿不絕,而他站在屋簷下低聲道:“告訴賢親王,北衙頭目率羽林軍與龍虎軍謀反,欲弑君奪位。聖上惶恐不安卻又無人可用,遂命賢親王領右衛入宮護君。”

    前來傳話的那個手下已經聽呆了,反應過來之後彎腰領命,卻還是沒忍住問道:“那如何讓元徽帝下旨?”

    “不必,”觀塵答道,“聖上會親自登上永安門城樓,對天下宣告北衙反叛。”

    “可是這要如何做到……”

    不等此人質疑完,觀塵便擦肩而過,“轉告王爺動作快些,其餘之事不必擔憂。”

    他走下城樓,接過士兵遞來的雨傘朝皇宮深處走去,一路走到了文英殿。

    作者有話說:

    權謀部分寫得爛,大家看個樂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