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無解
  第一百三十六章 無解

    祁三郎當然不知道宋迷迭此刻心中是如何地驚惶:那種感覺又來了,鋪天蓋地,像狂風過境,將她每一處感官吹得透涼。

    夫妻恩愛,生死不離,,

    怪不得無論她算了多少次,嚐試了無數法子試圖扭轉,得出的都是“無解”二字。

    原來化解此厄的門道出在卦師自己身上。

    宋迷迭心裏如冰封雪飄,看十幾道黑影朝那兩個擋在自己前麵的人逼近,也不知從哪裏提起一股力,拖著巨石一般沉重的雙腿,搖搖晃晃朝兩人走去。

    一步,兩步,,隔著重重樹影和樹梢上震落的雪片,她卻清楚地看到了兩人的模樣,就像那次三人一起到郾縣執行任務,正趕上上元燈會,她被一隻隻花裏胡哨的燈籠吸引住了目光,抬頭,隔著盞盞模糊的燈暈,卻見莫寒煙和祁三郎站在幾尺開外,身旁,還有一個挎著竹籃的半大女孩子。

    女孩子正從籃子裏抓出一把青棗,用力塞在莫寒煙手中,然後又抓了一把,塞到祁三郎手中。

    宋迷迭隻覺那女孩子眼熟,怔了片刻,才想起她就是被師姐偷偷放走的罪臣家的遺孤,沒想,竟在這遠離京城的郾縣又一次遇到了。

    莫寒煙極不習慣被人感恩戴德,肢體僵硬地推卻,女孩子卻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姐姐,你會有福報的。”

    祁三郎聽到這話便樂不可支,“當然會有福報,她人美心也美,福氣不找上來,那可就是瞎了眼了。”說完嘿嘿一笑,“若哥哥哪天娶了姐姐,那就是全天下最有福氣的人了。”

    宋迷迭遠遠看著,隻覺燈影搖曳,在兩人身上鍍上輪柔軟的光環,將他倆與世間其它的一切分隔開了,遺世而獨立了一般。

    就和現在她眼中所見一模一樣。

    你們一定會有福報的,,宋迷迭念著這幾個字,跌撞著向前,看見前方金剛錘在不停掄轉,砸倒數條模糊的黑影。而祁三郎,則護在莫寒煙身旁,幫她阻下一枚又一枚的暗器。

    可生死隻在一瞬。

    祁三郎的身子忽然繃直了,緊接著,他像一片枯萎了許久的落葉,飄悠悠落在雪地裏,輕得沒有一點聲息。

    宋迷迭腦海中有什麽東西炸開了,她朝祁三郎倒下的地方撲過去,後背硬生生擋下另一隻繩鏢,橫在祁三郎和那人之間。俄後,她聽到身旁莫寒煙的聲音,充滿了怒氣和驚惶,她從未聽到師姐這樣的聲音,所以已經模糊了大半的意識在一瞬間清明起來,脖子僵硬地扭動了一下,艱澀地望向莫寒煙。

    莫寒煙將手裏的金剛錘朝那人擲去,在暗夜中甚至劃出一條藍色的火星,直中那人臉麵,將他的腦袋砸開了花,接著她喘了幾聲,帶著輕微的抽氣,看了倒在地上的祁三郎和宋迷迭一眼。

    宋迷迭與她眼神交接,隻聽見她對自己說了兩個字,“解藥”,然後便又專心對付圍攻上來的其他人。

    她還不知道師兄已經死了,繩鏢正中祁三郎的心髒,從前胸直穿後背。宋迷迭感覺自己的背也像被撕裂了,可與心中的悲痛相比,這痛楚已經不算什麽了,她的手探到胸前被撕裂的衣服裏,眼睛開始在人群中搜尋祝洪的身影。

    祝洪站在所有徒弟後麵,一雙閃著精光的小眼看向莫寒煙,一隻手中的兩枚如意珠轉得飛快。

    他的眼神讓宋迷迭驚怵,於是用盡力氣衝莫寒煙大喊,“小心如意珠。”

    聲音未落,十幾盞繩鏢已經同時朝莫寒煙的方向飛來,莫姑娘閃身避過,腳尖在雪地上踩出深坑,卻絲毫未滑,兩隻金剛錘在空中劃出兩道漂亮的弧線,登時便讓六七人做了她的錘下鬼。

    可如意珠就在錘子將落未落之時朝她腰間直撲過來,兩枚,一枚被宋迷迭用一顆石頭打歪了,另一枚,卻不偏不倚砸在她的兩肋中間,發出令人心顫的一聲“嗵”。

    宋迷迭的心髒仿佛在一瞬間被凍上了,眼前是一片迷蒙血霧,遮蔽住她的眼睛,可她還是撲了過去,分毫不差地接住那具溫軟的身體,手掌覆在她的上腹,沾滿粘稠鮮血。

    “師姐,,”宋迷迭的嗓子顫得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可有一句話她卻必須要說,“師姐,我騙了你們,,”

    莫寒煙嘴角抽動一下,手指微動,在宋迷迭的手心裏輕輕點觸。

    “沒有,”她艱難地用口型說出兩個字,手指的力道略重了一點,眼中綻放出最後一點光,溫柔得仿佛天邊漸收的晚雲,卻是要散落了,“迷迭,離開,,這裏,,”

    宋迷迭覺得臂彎一沉,莫寒煙的身體蹭著她滑下去,落入泥濘的雪垢中。

    所有的星光都墜落了……

    宋迷迭聽祝洪“嗬嗬”的冷笑聲從前方傳來,“就知道你們三個勾結串通,本想先解決了她再來對付你們兩個,可是徒兒,你們這是等不及來送死啊。”

    說罷,目中凶光乍乍,他一步步朝坐在莫寒煙屍身旁的宋迷迭走去,鞋子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染血的腳印。

    “他們兩個死得太容易了些,為師心中未免遺憾,所以,就不能如此便宜徒兒你了。”

    他居高臨下看向宋迷迭,伸手接過一支繩鏢,將她貼身穿的一件夾衣從頸部割開。夾衣在胸口裂成兩半的時候,那隻凶惡的蛇頭紋身便露了出來,蛇信分叉向上,威風凜凜。祝洪微眯起眼睛,嘴角攢起一個醜陋且下流的笑容,也不知是在欣賞蛇頭還是她胸口袒露出來的雪肌。

    “過山風,”他笑,“看看是你的蛇牙毒,還是我校事府的鏢毒。”

    說著便將鏢尖對準宋迷迭胸前的紋身壓下去,“唰唰”兩下,已在蛇頭上刻出一個血肉模糊的十字。

    “真狠呐,”上頭飄來一聲歎息,毒五步在樹杈上翻了個身,擠掉一蓬積雪,目光卻望向烏雲彌漫的天空,不去看下方那場即將到來的虐殺,“老頭兒,看來今天是不用我動手了。”

    祝洪冷笑,後槽牙咬緊,“校事府的人,想要離開隻有一條路,那便是死。”

    說罷,又一次探身下去,將鏢尖插進宋迷迭的鎖骨下,順勢朝下劃去,口中獰笑道,“徒兒,你是不是覺得不應該吃那解藥,以至於現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過這事你怪不得為師,要怪就去怪你那已經做了鬼的師兄師姐吧,他們生前可是疼你疼得緊啊,,”

    他邊說邊笑,倉促間,脖子卻忽然被宋迷迭一隻手抱住,箍得他動彈不得,下一刻,他看見宋迷迭目光跳動起來,亮得懾人,她另一隻手緊握一片老骨頭鋒銳的碎骨,將它刺進祝洪的喉管,連根沒入。

    ***

    祝洪喉嚨裏忽然發出一陣咕嚕聲,丟了繩鏢,兩隻手在空中亂揮幾下。

    眾人見他舉止怪異,皆圍了上來,走近,方才看清,宋迷迭一隻手緊緊箍住了祝洪的脖子,另一隻手則抵在他的頸前。

    老骨頭的碎片被她緊握在手中,她用它在祝洪的喉管中轉了一圈,又橫過來,從一側切到另一側,將他的脖子割得隻剩下頸後一層皮還連著腦袋。而後,她曲腿將他蹬到一旁,抹一把染滿了血的臉後,衝著上方灰黑色的天空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用兩隻手勾住身體兩側,祁三郎和莫寒煙已經僵掉的手指,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淒淒道,“說好的,一起來便要一起走。”

    她做完了最後一件事,心力鬆懈,便感覺整個身體已經虛到極點,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她看著前方那些人影靠近,他們看見祝洪的屍體,先是驚恐,後來,便三三兩兩朝自己圍攏過來,手上的鏢尖在暗夜中閃耀著銀光。

    她也看到了毒五步,他還躺在樹梢上,側過半張臉,眼角依稀有亮光,讓她誤以為這烏雲密布的天空中竟然升起了一盞明星。

    她當然也看到了元尹,那幻影如此真實,就好像真的一般。他朝她走來,彎身,解下狐裘大氅蓋在她的身上,伸手想抱她起來,卻發現找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膚時,雙眸沾上清潤的露水。

    他喉頭動了幾下,“迷迭,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