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滅門
  第三章 滅門

    千刀萬剮,並不是一種誇張的說法,要是行刑之人手法了得,是真有可能在犯人身上片下來成千上萬塊肉來的。

    宋迷迭聽莫寒煙講過,不知是哪個朝代,有一個大臣觸怒了龍顏,被帝王處以淩遲之刑,那暴虐的君主要求要將他千刀萬剮,少一片肉都不行。於是行刑的劊子手便隻能按著人的肌理,一層層細細地切割,就像片一隻鴨子似的,而且每割一刀,還在刀口處抹上一種油,能止血,卻不止疼,所以那人被割了一千多刀,切下的肉片堆滿了三隻竹簍。

    “啥時候斷氣兒的?”當時她這麽問莫寒煙來著。

    莫寒煙還是秉著她那張萬年不變的冰霜臉,麵無表情道,“割到三百多刀的時候人就死了,嚇死的。”

    “死了還要繼續割?”

    莫寒煙答,“帝王無情,否則也當不了帝王。”

    從那天起,宋迷迭腦海裏就多了一個滿頭卷發,虯髯染指了半邊臉的紅皮膚凸眼睛暴戾君王形象,與其說是君王,其實那個形象平時更多見於夥夫和屠戶。

    可是眼前這個身披白色狐裘的人,他自然不是君主,當然更不可能是夥夫和屠戶,他長得那樣好看,不帶一點陰柔,卻脆弱得像是能一把攥碎的好看,聲音也那般輕柔,雖然語氣比莫寒煙的冷淡還要更漫不經心一點。

    他俯身,輕輕告訴跪在潭水旁的那個人:我剮了你的父親,我的師傅。

    宋迷迭忽然覺得周身湧出一股寒意,那人說出的話自然是主因,可是除此之外,似乎還有別的因素。夕陽落下,前麵的潭水變成了淺淺的灰色,於是當一聲氣泡碎裂的聲音傳來的時候,她竟一時分辨不出那是什麽。她眯起眼睛,將目光從那個被喚做元尹的男人身上移開,努力望向不遠處的潭水,那裏麵藏著什麽?一條魚,抑或是別的?

    然而還未容她仔細分辨,一聲淒厲的嘶吼就在耳邊炸開了,宋迷迭不得不轉過腦袋,看向聲音的來源——被繩索捆縛跪在地上的男人。他現在已經朝前撲倒,但是由於手腳皆被綁住,所以隻有膝蓋和腦袋紮在地上,像一條扭曲的蟲。

    他強行支起腦袋,因為用力,下巴頦被磨得血肉模糊,轉向著那個叫元尹的人,眼睛朝上翻起,露出兩點青白的光。

    “你殺了,,父親,,”含混不清地說出這幾個字後,他瘋了似的扭動著身子,仿佛想掙脫開繩索,將麵前的人撕碎,聲音也放大了數倍,在空蕩的穀底回旋,“你殺了他,你怎麽能?他是你的師傅,他看著你長大,你寫的第一個字就是他教的,元尹,你怎麽能?”

    元尹站著沒動,目光從高處落下,似乎帶著一絲憐憫,但很快便被他自己遮掩住了,“一個看著我長大的人,一個教導我何為仁智禮信的人,一個受我父皇母後囑托要照顧我終生的人,卻下毒害我,仲初,你說這樣的人,配做我的師傅嗎?”

    聽到這句話,地上的人忽然不動了,靜默了不知多久,他又一次望向斜上方那雙比月光還要寒冷的眼睛,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說了,,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不是你,”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元尹將身上的狐裘朝中間扯了扯,仰頭望天,嘴角微抬,發出聲輕笑,“不過仲初你也並不無辜,你知道的,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師傅的計劃,卻沒有站在我這邊,你本有很多機會可以護著我,可是你卻任憑他在我的飯食中下毒,看我一天天衰微,纏綿於病榻。”

    他輕吸了口氣,雙眼閉上又再度睜開,鞋尖在男人臉上輕觸了一下,逼得那已經將腦袋垂下的人不得不抬頭看他。

    “仲初,你真的未有一刻想過拉我一把?”他問,語氣中有被壓抑著的期待,“從來沒有嗎?”

    “我,,”地上的男人似是欲言又止,可踟躕過後,他將腦袋揚起,滿是血沫的嘴巴裏發出一聲冷笑,“元尹,你將我困在你府中幾日,想必,是為了更順利地鏟除我沈氏一門吧?我的親人,他們怕是已經全都不在了吧?”

    沒有回答,元尹隻朝身後偏了下頭,一個護衛便大步走過來,將一隻麻袋扔到地上。袋子口是敞開的,落地便“嘩啦”一聲,從中湧出一樣圓溜溜的物事來,一直骨碌到那被換做仲初的男人身旁方才停下。

    是一隻骷髏腦袋,眼睛已經變成了兩個黑窟窿,但這雙眼睛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便為他籌謀顧慮,所以剛過半百,便過早地衰老了。

    男人發出一陣淒厲的笑,淚流下來,和嘴角的鮮血混在一起,又鹹又腥,“你問我是否曾有一刻想過拉你一把?難道現在,你還巴望我能對滅我滿門的凶手訴一番衷腸?或者,再像以前那般,通宵把酒,安慰你那顆破碎不堪的心?別做夢了,元尹。”

    言畢,他齜著唇笑,血將牙齒染成紅色,像一隻茹毛飲血的怪物。

    元尹沒有說話,他現在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狐裘的每一根銀毛都被鍍上了一個光點,令讓他看起來像一尊雕像,薄情無義,令人生畏。

    “不要叫我元尹,還是叫我景王殿下吧,如此,下輩子要尋仇,你便不會記得和你一同長大有兄弟之誼的那個人,隻會記得滅你沈家滿門的景王。”

    說完這句話,便將頭扭向一邊,衝身後披著軟甲的高個護衛道,“動手吧。”

    護衛雙手抱拳道了聲“是”,旋即朝後輕側了下頭,於是兩道影子便從後麵竄出來,將地上的人一左一右架起,朝深潭走去。

    沒有人再多說一句話,包括即將被扔進潭水中的那個人和下令殺死他的元尹,從頭到尾,隻有身體摩擦地麵的沙沙聲,和上麵胡楊樹的低吟融為一體。

    宋迷迭目不轉睛盯著男人被拖到潭水邊,看那兩個護衛在他腰間和脖子腳腕上分別綁上一塊大石,然後把他推入了潭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