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試煉(6)
  第51章 試煉(6)

    千年前宴星稚前往妖皇島大開殺戒, 一柄問情握在手中仿若裹挾著開天辟地之勢,血流成河,無人敢輕易上前阻攔。

    最後等人們將她攔下來時, 妖皇島上的那些妖怪也死得,沒剩幾個。

    島上的妖怪多是犯了罪,做下禍事才被關押在那裏的,他們為了逃出牢獄, 便火燒了蒼山妄圖在混亂之中逃走。

    但蒼山是宴星稚的出生地, 山上的靈獸都是她還沒化成人形時候的玩伴, 在火海中喪命, 才惹得宴星稚勃然大怒。

    她有仇報仇, 妖王那邊也無法說什麽, 但終歸仙界和妖界的麵子上要過得去,正好趕上三千年一度的“萬仙盛會”,妖王應邀前來, 宴星稚作為屠殺妖皇島的罪魁禍首,答應要在盛宴上奏演一曲, 給妖界賠罪。

    但她那種性子, 當然不可能真的給人賠罪,所以問情化笛的吹奏在宴席上響起的時候, 就有了聞名三界的“萬仙同夢”。

    問情無形, 會根據主人的意識變幻。

    為劍, 則劈天斷山;為扇,則聚風降雨;為笛,則一場大夢。

    聽過宴星稚的那一曲, 所有人都陷入一場大夢之中, 當然也包括宴星稚自己。

    別人的夢境是什麽她不知道, 但她的夢境的確是一場荒唐,後勁兒非常大,以至於到現在她手裏的問情再也沒有化成過笛子。

    所以隻有心裏有鬼的人,才會一張口就否認。

    她在話出口的前一刻反應過來,沒有回答,直接反問。

    事情過去這麽久了,牧風眠還提起這個做什麽?

    牧風眠斂著眸與她對望,眉宇之間倒一派平靜無波,隻是那雙眼睛極有力度,像是要一層層掀開她的遮擋,窺探進深處。

    良久之後,他說道:“我好奇啊。”

    宴星稚佯裝不耐煩,“這有什麽好好奇的?那麽就之前的事,我早就忘記了。”

    牧風眠看不出她究竟是不打算說,還是真的忘了,知道現在也問不出來的,隻好將話題揭過,說道:“那等你日後想起來記得告訴我。”

    宴星稚嘴上敷衍應著,有些心不在焉。

    牧風眠對她這種態度很不爽,剛攥住了她的手腕,腳下突然傳來一陣震動。

    兩人的臉色同時一變。

    緊接著地上猛然出現裂紋,從遠處極快地爬來,分散得如蜘蛛網似的,眨眼間附近的大地都出現了裂痕,有的細細密密,有的卻越裂越大,整個地上都開始往地下坍塌,震動一陣比一陣強烈。

    一條裂痕以肉眼都看不見的速度極快蔓延到宴星稚的腳下,牧風眠拽著她的手腕一使力,將人拽進了自己的懷中,繼而攬上她的腰身一連往後退了數丈。

    下一刻,兩人原本站著的地方開始塌陷,大片土地往地縫中卷去,猶如將山體從兩遍撕裂似的。

    “快走!”宴星稚喊了一聲,從牧風眠的懷中掙脫出來,拔腿就往外跑。

    這種震動和地上的裂縫很不對勁,像是有什麽巨大的東西要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正一下一下拱撞著往外衝。

    宴星稚跑得飛快,沒一會兒就追趕上了先走的那一批孩子,在阮香香的帶領下,所有人奔命地往外逃,地裂宛如一條巨蟒,從後麵追趕而來。

    眼看著宴星稚從後麵追上來,然後又一個掠身從旁邊經過,那些孩子們更害怕了,恨不得把兩條腿掄得飛起。

    她先行一步是為了打開罩著山林的結界。

    來到山林邊上,果然看見那一道光牆,她抬手覆上去,立即就感覺到一股力量的回彈,正如阮香香所說,這個結界隻要進來,就出不去。

    大地仍然在一陣陣地震顫,宴星稚回頭喊道:“狗風眠,快過來把這個結界打碎。”

    牧風眠就落在她後麵,聽到這一聲狗風眠,立馬拉長臉,“我又惹你了?”

    她催促道:“快點,這地底下的東西要出來了。”

    牧風眠輕哼一聲,還是伸手試探著用力量彈了一下,當即皺起眉頭,“這個結界非同一般,從裏麵打不開。”

    “什麽意思?”宴星稚問。

    “這是封魔結界,”牧風眠抬頭望了一眼,掌中凝起紅光搭在光牆上,而後力量順著光牆往四處散去,光牆就隱隱顯出輪廓,範圍極其廣闊,將連綿起伏的山脈全都囊括在其中,他沉聲道:“雪涯宗的所有人加起來都沒能耐設下這樣的結界,這應當是很早之前就落下的封印,結界之內比外麵牢固很多。”

    宴星稚回頭,看著因為震動而東倒西歪的樹木,問道:“封的就是地底下的這個東西?”

    他點頭,“隻能從外部打開結界。”

    封魔結界比較特殊,從裏麵是絕對打不開的,就好比當年萬魔窟的那個結界,導致魔族被封印了整整九萬年,最後還是被宴星稚給劈開的。

    當然,這個封魔結界與萬魔窟的那個也沒有可比性。

    宴星稚也嚐試著凝聚力量往結界上攻擊了幾下,但越是受到力量的衝擊,這結界就越是牢固,儼然是一座越來越厚的牢籠。

    隨後阮香香帶著一眾孩子也來了此處,見二人站在結界旁,似乎是束手無策的樣子,眾人也都跟著慌了神。

    都還來不及喘口氣,大地劇烈地搖晃起來,這次震動比前幾次都要猛烈,天搖地晃間山林上的所有樹木栽倒在地上,一條巨大的裂縫從當中往兩邊扯開,繼而震耳欲聾的吼聲從地中的裂縫傳出來。

    那聲音簡直如魔音穿腦,所有人都感到耳朵劇痛,腦仁被震得發懵,下意識捂住耳朵蜷縮身體抵擋。

    就連宴星稚也感覺很是不適,正擰著眉毛時,牧風眠的手往她耳朵上一搭,捂住了她的兩隻耳朵,刺耳的吼叫聲頓時減弱很多,強烈的不適感消退。

    吼聲停下時,身邊的孩子都變得極為慘烈,有人耳朵出血,有人甚至眼角鼻子也被震出了血液,膽小怕死的孩子低著頭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宴星稚看著他們這慘兮兮的模樣,心裏也不大好受。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當初在仙盟裏,有時候跟著人一起去執行相當危險的任務,任務當中難免會牽連到無辜的凡人或者妖怪,但為了鏟除妖邪,他們隻能做出犧牲,那時候的宴星稚一點不覺得有什麽,旁人若是指摘她執行任務的時候下手不知輕重,她都很無所謂。

    那時候的她認為弱者無法保護自己,那麽被卷入危險事件之中身亡,也隻能是弱者的不幸罷了,要鏟除妖邪就不可能顧及到每一個人的性命。

    但如今看著這些抱在一起哭的孩子,約莫都是十一二歲的樣子,還那麽小,麵對這種危險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無助地哭喊。

    宴星稚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也會因為一直看不起的弱者而感到難受。

    她目光在所有孩子身上掃了一圈,像是下了個決定似的,轉頭問牧風眠,“你手裏是不是有禦雷鍾?”

    牧風眠挑了下眉,“你如何知道?”

    “你上次拿出來玩的時候我看見了。”宴星稚衝他攤開手,“給我。”

    禦雷鍾在萬器城裏是跟問情在一起的,問情被宴星稚拿走之後,禦雷鍾也沒了蹤影,這種神器,牧風眠是不會讓它落在別人手中的,肯定是他拿走的。

    牧風眠又拿出了那個不知道裝了多少寶貝的乾坤袋,從裏麵拿出巴掌大小的鍾,通體呈灰墨色,上頭有一圈用白色點綴的花紋,看起來很陳舊。

    宴星稚抬手要去拿,牧風眠卻往後讓了一下,避開她的手,說道:“你可要想清楚,這個結界阻擋了我的力量,封閉之境展開不了,你從外麵引雷的話,天界會立即察覺到你的氣息,屆時他們會飛快地趕來,你很有可能走不出雪涯宗。”

    “無妨。”宴星稚道。

    “那你也就不能通過天梯前往仙界了。”牧風眠又道。

    “別囉嗦!”宴星稚僅存的耐心耗盡,跳起來一把搶過禦雷鍾,而後道:“我既做了,就已經想好後果。”

    牧風眠看著她無所謂的神色,知道她隻想了後果,並沒有想退路。

    他彎著眼眸笑了,心中一陣柔軟,忍不住抬手往她臉上捏了一把。

    宴星稚臉一撇,瞪他一眼,複又低頭研究起禦雷鍾。

    當年問情還不叫問情,送到宴星稚的手上時,所有人都叫它“神物”。

    神物與宴星稚結契認主,時珞說,你給它取個名字,從此往後,它就是你的了。

    宴星稚思來想去,麵上一派苦惱,見神物通體都是白色的,便想叫它小白。

    後來司命神女傳來了話,說,叫問情吧。

    宴星稚出自神獸血脈,獸性比人性更重,天生不知道愛情親情友情,也感知不到,共情不了。

    所以她在天界沒有朋友,更沒有愛人,就連時珞與她來說,也算不上親人。

    人性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她通通不知,像是無情無義,冷血至極之人。

    所以取神物名為問情,是希望宴星稚日後能理解“情”之一字的含義,將獸性轉變為人性。

    當初牧風眠聽了還嗤之以鼻,認為她不可能做到。

    如今他也明白自己錯得厲害。

    宴星稚天賦高,學什麽都很快,她已經學會了人性的那些情感,這點人情味掛在她的身上,讓她變得十分耀眼。

    牧風眠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實在沒有忍住,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嘉獎似的在她右耳邊落下輕吻,黏黏糊糊的聲音落在她耳中,“真聰明。”

    宴星稚被他這突然襲擊整懵了,還沒發作,他就先往後兩步退開,催促道:“快點破結界吧,地底下的東西要出來了。”

    宴星稚瞪圓了眼睛刮他一下,心說等下再收拾你這個狗東西。

    她將力量灌入禦雷鍾,鍾體微顫,古樸的光華從鍾身溢出,繼而禦雷鍾懸浮至空中,緩緩旋轉之間,從巴掌大小慢慢變大,直至籠罩在眾人的頭上,變為高九尺,寬半丈的大小,輕微的嗡鳴響起。

    下方的所有人在牧風眠的指導下往兩邊退開,當間空了一大塊地方來,她一人站在其中,雙掌凝聚神力,閉上眼睛的刹那,碧空如洗的天穹猛地變了顏色。

    厚重的烏雲從四麵八方極快地匯聚而來,視線極快暗下來,天地之間一片昏黃。

    一層層的雷雲壓下來,仿佛要壓在頭頂上,單是看一眼就讓人心中產生了巨大的壓力,像是天空隨時都要塌下一般。

    天空裏傳來滾滾雷聲,銀龍一樣的閃電在雲層中遊躥,偶爾從雲中掠過,往當中匯聚。

    山林的正上方,匯聚出旋風般的雲渦,雷雲卷著閃電翻滾旋轉,天色越來越暗,幾乎像是黑夜。

    大地又開始劇烈搖晃,吼聲再次傳來,這次到不像是從地底下吼出來的,而是站在地麵上,隻見昏暗模糊的視線中,裂開的地縫鑽出一隻巨大的頭顱,像是巨蟒卻又長著短小的角,一雙碧綠的蛇瞳一轉,目光鎖定在結界邊上的人。

    這群孩子哪見過這種陣仗,早嚇得魂飛魄散,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化龍魔蛟。”牧風眠笑了一下,說:“難怪這封印這般牢固。”

    說話間,魔蛟的身體緩緩從地裂中鑽出。

    宴星稚雙掌神力匯聚完畢,睜開雙眼時將力量往前一推,搭在禦雷鍾上。

    一聲鍾響炸開,往四周蕩去。

    下一刻,劇烈無比的雷聲從頭頂上的雲渦中響起,像是要將天穹整個撕裂,巨大的閃電從九重天上奔馳而下,那一刻,天地間被這道雷光照得恍若白晝。

    巨雷劈在結界上,震耳的聲音將所有孩子嚇得癱坐在地上,嚇得剛鑽出小半身體的魔蛟又縮了回去。

    繼而一聲破碎傳來,結界應聲而破,宴星稚收力之時,天穹的雷雲瞬間散去,禦雷鍾又變成巴掌大小,落在她的掌中。

    “別哭了,快點跑!”宴星稚沉聲命令。

    天界仙盟。

    大殿之中的長桌上坐滿了人,個個都神色凝重。

    自從宴星稚重返世間的消息被證實之後,他們隔三差五都要在這個大殿上聚一聚。

    宴星稚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將氣息隱藏得極為完美,不管用了什麽方法,六界之中竟是半點也摸索不到,甚至有人開始懷疑姬海瑤帶回的消息是真是假。

    姬海瑤親眼所見,非常堅定自己的判斷,反反複複隻重複著一句話。

    “除了宴星稚,沒有人能夠讓問情自解封印,那日我看見的就是她,不可能有錯!”

    即便是如此,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宴星稚奪了別人的身體,完全藏住了自己的氣息,在六界尋起來便是大海撈針。

    桌上坐著的都是仙盟和仙族裏說得上話的掌權人。

    麵對宴星稚的問題急得焦頭爛額。

    殿中的所有人心裏都清楚,這不僅僅是一個宴星稚,還有千年前屠殺仙盟四百多人的牧風眠,和突然銷聲匿跡的師鏡。

    如今妖界的妖王塗山意是牧風眠關係極為交好的兄弟,千年來仙界向妖界遞過幾次消息,得到的回答都是模棱兩可,但足以證明塗山意並非會站在仙界這一邊。

    六界局勢正在慢慢改變。

    宴星稚的複生,就以為著牧風眠和師鏡消失的這一千年裏策劃的計謀啟動,好似一柄懸在頭頂上的刀,仙界眾人一日都不得安寧。

    如今仙盟之主,蔚柳坐於正位,威嚴的目光在所有人臉上都刮了一圈,“這麽長時間,還沒有宴星稚的消息?”

    沒人敢回應。

    他怒而往桌上一拍,“都啞巴了?!”

    “盟主莫要動怒。”身旁一女子勸道:“下麵的人已經盡力在搜尋,隻不過六界如此之大,若要找一個人實在是困難,加之魔族那邊由桑卿那魔女帶領的人又一直阻撓,這才一直沒有消息。”

    “她先前不是在鬼市露麵了?”蔚柳沉聲道:“天界五公主親自帶回來的消息。”

    “鬼市在魔界境內,仙盟派出去幾波人想要搜查,都被桑卿擋了回來。”那女子歎道:“魔界不除,後患無窮。”

    蔚柳冷冷瞥她一眼,“用不著你說這些廢話。”

    女子僵了一下,閉上了嘴。

    蔚柳心中急躁煩悶,“繼續派人去找,她還能像師鏡那樣完全銷聲匿跡不成?”

    師鏡是完全把自己封在凡人體內,所以根本探尋不到他的氣息,但宴星稚神魂已聚,並沒有封印自己,隻要她運用神力,天界就能感應到她的氣息,沒道理找不到人。

    正說著,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鍾響,在大殿內蕩開。

    蔚柳麵色劇變,拍案道:“是宴星稚的神力,快去鎖定她的位置!”

    大殿中所有人一應而起,匆匆忙忙跑出去。

    仙盟為了尋宴星稚,去神界請來了鎖息鍾,注入宴星稚的氣息之後,隻要六界之中她在任何地方使用神力,這鍾便會被撞響,從而尋找到她的位置。

    眼下鍾聲一響,就代表著宴星稚現身了。

    位置很快鎖定在凡界雪涯宗,仙盟即刻傾巢而動,前往凡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