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月下探窗
  第44章 月下探窗

    牧風眠曾經看過各種人假扮成宴星稚出現在他麵前, 用盡解數蠱惑他,但他從未上當。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在看到宴星稚的第一眼將她認出來。

    所以是真是假, 他隻需要看一眼。

    不過牧風眠也的確是在等她。

    “你……”麵前的人麵上閃過猶疑,往後退了一下,似乎沒想明白自己是從哪裏露出的破綻,“你說什麽?”

    牧風眠抬手, 在她麵前晃了一下, 繼而那張“宴星稚”的皮就消散, 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

    他道:“我在等你。”

    這女子也是新入選的那一批弟子當中的人, 但裏麵的芯子卻換了人。

    牧風眠原以為師憐雪會親自過來, 沒想到她這樣謹慎, 隻用靈法占據了別人的身體過來。

    師憐雪想趕他下山。

    半個月前在大殿外大聲嘲笑宴星稚的胖男子就是她安排的,為的就是想激怒宴星稚,讓她在眾人麵前出手, 毆打同門的罪套上,他們鐵定會被驅逐下山, 隻不過當時的宴星稚被拉住, 師憐雪的計謀沒能得逞。

    但牧風眠知道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於是其後的半個月, 他步步跟著宴星稚, 將破綻賣得如此明顯, 為的就是引師憐雪上鉤。

    她倒也沉得住氣,隔了大半個月才來。

    師憐雪知道牧風眠與宴星稚兩人並非真的是堂兄妹,所以才化成宴星稚的樣子趁夜而來, 待明日一早他房中睡著個女子的事被發現, 就算他什麽也沒做也解釋不清楚。

    她私以為這計劃沒有破綻, 對自己的法術相當自信絕不會被認出來,卻不知上當的人是她。

    師憐雪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即想要抽身而退,隻要她的靈識抽離,這女子的靈識恢複之後看到自己身在牧風眠的寢屋裏,定然也會大叫大鬧,他一樣解釋不清。

    正當她想要離開時,卻忽而感覺靈識無法離去,像是被一道力量牢牢拽住一般。

    師憐雪頓時方寸大亂,試了幾下都沒能成功,卻聽得牧風眠說道:“回不去?”

    她抬頭,對上麵前這人冷若冰霜的眼睛,心底湧起懼意,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卻見他抬起手,指尖凝上紅光,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四麵湧來,將她四肢壓得死死的,半分動彈不得。

    牧風眠道:“暫時不會殺你,但你需要安分一段時日。”

    說完,他將指尖的力量往她雙眉之間一點,那股巨大的力量蓬勃洶湧,直直地撞上她的神識。

    師憐雪隻覺得頭如撕裂一般的痛楚傳來,她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寢房,心口遭受重擊,當即扒在床邊吐出一大口血來,痛苦地昏過去。

    牧風眠擊退了師憐雪的靈識,麵前的女子也一並被波及,暈倒在床榻上。

    他下榻穿鞋,披上外衣,將女子隱去身形置於身後的空中,出了門。

    他將人親自送到了女子的寢房區,往回走的時候,路過了宴星稚的寢屋窗口,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她沒有關窗,月光從窗口灑進去,覆在宴星稚的身上像是給她披上了溫柔的銀紗。

    她頭對著窗子正在熟睡當中,有一半的臉埋進了被褥之中,腿不安分地耷拉在床邊,睡姿很隨意。

    牧風眠輕輕走過去,趴在窗口上往下看,遮住了月光後她的臉就暗下來,在夜色中模糊朦朧。

    他耳力好,能聽見宴星稚睡覺呼吸時發出的輕微的呼呼聲。

    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麽,她還會齜牙咧嘴,展示她那一口尖利雪白的獠牙。

    宴星稚的牙可是相當厲害的。

    牧風眠想起當初在神獵會上,她用那一口利牙把他的手腕咬得血流不止,握著清嶼劍的時候,血就順著劍刃往下流。

    宴星稚當時一身的獸性,掙紮得凶猛,他隻能死死地將她按在地上,清嶼劍落下的時候在她的耳朵尖留下傷痕,於是他的血就與宴星稚的血交融在一起。

    清嶼劍留下的傷治愈起來雖然相當的難,但是那會兒他爺爺將神農玉贈出,要治療耳朵上的那個小傷口還是綽綽有餘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並沒有治愈。

    從那以後,每次她打架打得特別凶,現出神體的時候,右耳朵上的那個小豁口就總是惹得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牧風眠往下探身,一縷墨發從肩頭滑落,在她的側臉上晃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癢,她在睡夢之中無意識地抬起爪子撓了兩下,白嫩的臉上頓時就浮現不大明顯的紅痕。

    牧風眠知道她不會醒來。

    因為宴星稚在陌生的幻境之中相當警覺,任何一點響動就能驚醒她。

    所以他在靠近的時候就已經施了咒法,否則他腳步落在窗口外時,她就已經醒了。

    牧風眠姿態懶散下來,用手撐著頭,另一隻手抓著自己的一縷長發,在宴星稚的臉上脖子上晃來晃去,惹得她頻頻抬手抓癢,最後好像是煩了,嘟囔著嘴罵了一句狗風眠,然後翻了個身。

    牧風眠聽後忍不住哼笑一聲,心知她肯定又做夢了。

    宴星稚的魂魄是散了之後又重聚,在找回神體之前,她會很頻繁地做夢,夢到從前的事,夢到那些兩個人相看兩厭的日子。

    牧風眠看得入了神,在窗口趴了許久不曾動彈。

    宴星稚一直沒醒,倒是把屋裏的另一個人嚇了個半死。

    尹祺沒有被下咒法,但他與宴星稚睡在一屋不敢放鬆警惕,所以夜裏一有什麽動靜就醒了,方才聽到窗口處傳來腳步時他就已經睜開雙眼。

    他伸長脖子悄悄透過中間的大屏風去看。

    房中一片漆黑,但宴星稚那個窗口有月光所以顯得異常明亮,而此刻那個明亮的地方卻探進來半個身體。

    尹祺總感覺自己的眼睛在被牧風眠下了法訣之後變得不大好使了,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也沒能看出來趴在窗口的人是誰。

    難道是什麽吸食人精氣的妖邪混進來了?

    但若真是如此,宴星稚隻怕比他更警覺才是,不可能在危險逼近的情況下還睡得那麽香。

    那會是誰,大半夜地趴在宴星稚的窗口?

    這也太恐怖了!

    尹祺嚇得厲害,縮起脖子,正思索著要不要將宴星稚喊醒,卻見窗口的那人忽然一動,拿起自己的頭發就在宴星稚的臉上輕晃。

    好的破案了,大半夜站在宴星稚窗口逗她玩的,除了牧風眠也不可能有別人了。

    尹祺吊起的心重重落下去,隻覺得牧風眠此人實在是閑得太厲害了,這三更半夜的,他若是真的沒事可做,其實可以去睡覺的。

    他在心中唾棄了一陣,翻個身麵朝著牆繼續睡了。

    第二日早上,尹祺從床榻上爬起來的時候,宴星稚的床鋪已經空了,他走出門,就看到一團模糊的身影蹲在窗子下麵,不知道在看什麽。

    在尹祺的視線之中,隻有一個人是模糊不清的。

    他抬步走過去,脆生生道:“梅姑娘,你在看什麽呢?”

    還不等宴星稚回答,他走到近處就看見了,窗口下赫然有一雙腳印,十分清晰。

    這幾日都在下雨,地上的泥土濕軟,很輕易就會留下淺淺的腳印。

    這牧大爺,腳印如此清晰,那是在這裏站了多久啊!逗一會兒不就行了唄?動也沒動就站著可勁兒看?

    臨走的時候不能吧作案痕跡清理幹淨嗎?

    宴星稚對著這腳印看了好一會兒,得出結論:“有人曾在我睡著的時候襲擊過我。”

    尹祺道:“但是你沒有受傷。”

    宴星稚就說:“我沒受傷是因為我護體神功太過厲害,即便是睡著了也沒人能傷得了我。”

    尹祺嘴角抽了抽,別人站在逗你大半宿你都不知道,還往自己臉上貼金呢?

    他道:“興許是來人並沒有打算傷害你。”

    “不。”宴星稚道:“那人在這裏站了很久,否則腳印不會這麽清晰,他一定是想找到我的破綻下手,但我即便是睡著渾身上下也毫無破綻,所以他找了很久也沒有機會,最後隻得無功而返。”

    尹祺:“……”

    尹祺:“那他如果真的心懷不軌,一靠近你,你肯定就會察覺了吧?你既然沒醒,是不是表示他的能力在你之上?”

    這雪涯宗裏能力在宴星稚之上的還有誰?

    尹祺覺得他這個提醒已經足夠明顯了。

    宴星稚卻將眉頭一皺,說道:“怎麽可能?定是因為他能力太弱,對我完全造不成威脅,所以我才沒有感知到。”

    說完,她還覺得自己分析得相當有模有樣,十分讚賞自己地點點頭。

    尹祺無話可說,他已經盡力了。

    為了將話題轉移,他朝四周環顧一圈,而後問道:“今日你堂哥怎麽沒來呢?”

    以往每天早上,牧風眠都要站在屋外等宴星稚睡醒出門,然後一同前往授課大殿。

    院中的其他姑娘起初還有些不習慣,但後來也逐漸適應。

    畢竟他什麽也不做,就是等人,等的還是他名義上的堂妹,沒人會覺得奇怪,隻覺得兄妹倆的關係親密。

    但今早他沒來。

    其實尹祺知道答案。

    昨夜擱這站了半宿,這會兒肯定在睡覺唄。

    宴星稚顯然是一出門就發現了牧風眠今早沒來,她皺了皺鼻子,說道:“他來不來關我什麽事。”

    說完便仰著頭負手離開。

    去了授課大殿後,宴星稚就從那些人嘰嘰喳喳的討論中得知一個事兒。

    雪涯宗掌門的女兒,眾星捧月的小師妹昨夜被不明人攻擊,受了重傷,經過半夜的治療,這會兒還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雪涯宗立即封鎖了所有下山的路,下令嚴查昨夜的襲擊者。

    但那個神秘人能在雪涯宗這樣森嚴的層層護衛和結界中重傷刁憐雪,又完全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其能力已經不能用不可小覷來形容了。

    必然是一個相當棘手麻煩的厲害角色。

    所以雪涯宗拉起了級別極高的警戒和防備,一大早就鬧得宗門上下無比熱鬧,連這些還沒入門的弟子們都聽聞一二。

    宴星稚不動神色地聽著,並未將消息放在心上。

    師憐雪是死是活,跟她又沒有關係。

    授課老頭照常走入了大殿之中,眼睛一掃,立馬就看見宴星稚身邊的人不在,微微皺眉道:“你兄長呢?”

    宴星稚上哪知道去?

    她搖搖頭,“不知。”

    這大半個月,老頭教什麽牧風眠就會什麽,所有的心法口訣都不需要說第二遍,牧風眠的天賦一次又一次的讓他震驚,所以他把牧風眠看得極重,眼下見他缺席,當下連授課的心思都沒有了,思來想去總覺得不放心,怕是他生病了沒人看顧。

    於是對宴星稚道:“你去看看你兄長為何沒來。”

    宴星稚巴不得曠課,她這半個月被按在座椅上聽這些入門的低級法術,雙耳都磨出繭子了,當下高興地應了,起身離開大殿。

    她沒有去過牧風眠的寢屋,但是手上的同心鐲能夠指引方向,她就循著方向去了男子寢區。

    找到牧風眠的寢屋外麵,她連敲門都沒有,一抬腳就踹開了門,大搖大擺地走進去,“狗風眠,我來看你了。”

    牧風眠正躺在床榻上閉著雙眼,一副睡得很沉的樣子。

    就算是踹門的動靜響如炸雷,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宴星稚走過去,見他一動不動,就蹲下來湊近他的頭。

    牧風眠呼吸平緩,濃墨一般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眸,好看的眉毛舒展著,十分安寧。

    她湊得近,呼吸拂過來,牧風眠一呼吸,就全是宴星稚的氣息。

    他緩緩睜開眼睛,黝黑的眼睛對上她的視線,那張臉近在遲隻,近到他往前一點,就能觸碰到宴星稚的鼻尖,但他沒動。

    因為他一往前,宴星稚鐵定會後退許多步。

    宴星稚果然沒動,問:“你在睡覺?”

    他沒有回答,隻啞著嗓子道:“門踹壞了嗎?”

    宴星稚說:“沒有,我收了力道的。”

    牧風眠:“那就好,若是踹壞了,我隻能去你的寢屋睡了。”

    宴星稚輕哼一聲,“我能修好。”

    牧風眠唇角一彎,露出個笑容,雙眸澄澈明亮,帶著撥動心弦的俊俏。

    宴星稚被驚動,猛然意識到兩個人的距離過近,頓時站起身往後退了好幾步,將視線撇開。

    牧風眠斂眸,掩了掩情緒,微微擰眉,神色中流露出一絲脆弱來,說道:“今日我就不去上課了,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染了風寒。”

    她聽後沒有立即應聲,而是將目光轉回去又仔細瞧了瞧牧風眠,忽而道:“你是不是……背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牧風眠沒有隱瞞,點了點頭,“無礙,不太嚴重。”

    宴星稚皺眉,“嚴不嚴重又不是你說的算,有什麽可逞強的,別耽誤了正事,坐起來。”

    他慢吞吞地坐起來,非常自覺地開始解衣袍。

    宴星稚將門窗都關上,施法封住,再一轉頭,就見牧風眠已經將上衣褪去,長發從側麵拂到肩前,露出一大片後背,上頭的傷痕果然已經裂開,猙獰可怖,血液源源不斷地溢出來,順著往下流。

    這一幕猝不及防被她看在眼中,心裏湧起異樣的感覺。

    宴星稚也沒有多話,取出神農玉後將掌心劃破,流出的血很快就將神農玉染紅,金光混著綠光將牧風眠慢慢環繞,從他的傷口處鑽進去。

    房中極為安靜,沒有一絲雜音。

    牧風眠感覺到力量湧進來,起初緩解他背上的痛感,然後裹在心口,泛起一陣陣暖意,從他的周身環繞。

    不同於上次的橫衝直撞,這次宴星稚的力量進來之後,很快就與他的神力融合在一起,交互纏綿,難舍難分。

    宴星稚的呼吸變得粗重了,牧風眠能夠清晰地聽到。

    使用神農玉會耗費大量的神力,宴星稚這次用得很多,脖子和手臂上都隱隱出現裂紋,許久之後才收了力,光芒散去,牧風眠背上的傷口消失。

    這次的她倒沒有立刻變成虎形恢複,而是緩慢地來到桌邊坐下來,神色蒼白無力,眼睛卻依舊漆黑透亮,盯著牧風眠。

    他正消化神農玉的力量愈合傷口,這次的療傷比上次效果更明顯,他能感覺到背上的傷口隱隱有愈合的趨勢,或許再用一次或兩次,這糾纏他一千年的傷口就能徹底愈合。

    將體內神農玉的力量完全煉化之後,他穿上衣袍,將上頭沾染的血跡清去,一轉身,就看到宴星稚還睜著烏黑的眼睛看他。

    他愣了一下,下榻而來,目光從她蒼白的唇色上掠過,說道:“看什麽?為何不躺下休息?”

    宴星稚見他恢複好了之後,才說道:“我要跟你睡在一起。”

    牧風眠被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給震住了,“什麽?”

    宴星稚重複一遍,“我要跟你睡在一起,你房中這張床榻是空的,我晚上可以過來睡。”

    他詫異地揚眉,“怎麽突然有這想法?”

    “你自己在這裏,我不放心。”她說。

    牧風眠笑了一下,眉眼中都是瀲灩的春色,“不放心什麽?我的安危?”

    宴星稚抬眸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後說道:“擔心你趁著我睡著的時候鬼鬼祟祟去做什麽事情,我不能吃暗虧,要看著你才行。”

    牧風眠:“……”

    大可不必如此戒備我。

    作者有話說:

    下午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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