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裴九真凝視雲若穀。

    今日的他與往日屬實不同, 往日他總是一副世外逍遙人,笑看紅塵凡人的姿態,今日他如何也跌入這萬丈紅塵, 為俗世凡情所困?

    裴九真那雙纖細腕子輕輕一轉, 溫溫柔柔搭在雲若穀那雙攬著她盈盈一握腰肢的修長有力的手臂之上。

    裴九真仔細打量起雲若穀:“雲若穀,你怎麽了?你是不是……入魔了?我昏迷之前似乎看見你身上有魔氣溢出。”

    裴九真攀著他的肩,輕輕踮起腳尖認認真真地盯著雲若穀的雙眼, 生怕錯過可能再一次從她眼中閃現的魔氣:“你要不要緊?我找人給你看看吧?”

    雲若穀凝眸看她, 眼看那張粉撲撲的小臉離他越來越近,他的心跳亦慢慢跟著亂了。

    雲若穀喉結上下一動,在他即將失去理智的前夕,驟然鬆開手, 不讓自己做出任何可能嚇壞裴九真的事。

    至少……

    不能是現在。

    裴九真昏迷了整整七天才醒過來,他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嚇到裴九真。

    裴九真見他躲開, 剛伸出去的手也乍然頓在半空中:“你……”

    雲若穀推開她的手, 比夜色還沉鬱的雙眼越發難辨背後所蘊藏的情緒:“不說我的事, 你感覺如何?”

    裴九真:“我沒事……”

    裴九真正要好好問一問雲若穀墮魔是怎麽一回事,忽然瞥見原路返回來的彩兒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在離她一步遠的地方站著。

    裴九真看向彩兒:“什麽事?”

    彩兒:“景之殿下醒了。”

    說話間, 彩兒下意識瞟向雲若穀, 時時刻刻留意雲若穀的反應。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她總覺得打從結束九幽之行,殿下回到祭酒嶺之後, 邱景之和雲若穀的關係變大不如前了。

    從前雲若穀極少來找裴九真,倒是常和邱景之形影不離的, 可這陣子這二人別說是形影不離, 就是偶爾串串門都不複存在。

    再看今日裴九真要去看看邱景之便惹得雲若穀不樂意, 這情形……她便是再傻也都能瞧出不對勁了。

    雲若穀和殿下的關係似乎變好了不少,也親密了不少。與此同時,殿下和邱景之殿下的關係卻是大不如前了。

    不對。

    殿下和景之殿下的關係不僅僅是大不如前,簡直可以說是急轉直下。

    換做從前,彩兒哪裏想得到有朝一日裴九真竟會鐵了心要和邱景之解除婚約。

    如此想著,彩兒腦子裏很快便蹦出來一個大膽的想法。

    殿下要與邱景之解除婚約,莫不是因為雲若穀?

    在得到這樣的猜想之後,彩兒再看雲若穀時,眼神都慌得不知該往何處放了。

    雲若穀和邱景之那樣好的交情,若是因為殿下而反目成仇,那可如何是好?

    二人若是因殿下而爭風吃醋,在祭酒嶺大打出手,那傳出去也不好聽,對殿下而言也並非好事。

    彩兒兀自胡思亂想之際,雲若穀的目光恰好短暫地掃過彩兒。

    因她此刻正暗暗揣測雲若穀的心思,正是心虛的時候,所以雲若穀不經意間掃過來的這一眼於她而言便猶如執筆的判官一般,像是要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將她的所有秘密公之於眾。

    彩兒低了低頭,根本不敢看雲若穀,她小聲提醒裴九真:“殿下要不要去看看景之殿下?”

    裴九真點了點頭:“恩。”

    言罷,不等雲若穀再說任何不滿的話,便已經拉起他的手一道往邱景之那兒趕。

    邱景之醒來之後第一眼看見的是屋子裏伺候的侍女們急匆匆出去通報,第二眼看見的便是裴九真風塵仆仆趕來看他。

    坦白說,那一刻他心裏是開心的。

    那一刻邱景之仿佛看見了過去那個成日圍著他轉的裴九真回來了,隻是這一場歡喜卻沒有持續太久,下一刻他便看見雲若穀被裴九真牽著也跟了進來。

    邱景之眸光跟著一暗。

    原來這隻是他的一場空歡喜。

    邱景之和雲若穀跟著裴九真,彼此對視一眼,似有若無的火藥味迅速在這間不大不小的屋子蔓延開去。

    而裴九真一心記掛邱景之的傷勢,卻忽視了二人之間如此明顯的敵對情緒。

    裴九真上前問邱景之:“感覺怎麽樣?彩兒已經去傳醫官了,一會兒就到。”

    邱景之隻問她:“你才醒怎麽就跑過來了?”

    他便是昏迷之時夢裏也全是裴九真,夢中她一會兒是血淋淋的模樣,一會兒是她重傷的樣子,所以方才他一醒來便急著問裴九真的情況,所幸丫頭們告訴他裴九真已經無礙。

    裴九真搖了搖頭:“你別管我,你怎麽樣?”

    邱景之目光微動,他有多長時間沒見到裴九真如此關心他的樣子了?

    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思及此,邱景之心中的煩悶不知不覺也淡了許多,甚至漸漸開始生出一丁點兒的奢侈期盼。

    或許……有沒有可能裴九真心裏還是有一點在乎他的?

    邱景之盯著裴九真看了好一會兒,若非站在不遠處的雲若穀是那樣的晃眼,他或許真的會被自己心裏抱著這點僥幸所哄騙。

    天真地以為裴九真其實還是和從前一樣在乎他,而她說要退婚的事,不過是她一時的氣話而已。

    邱景之低眉道:“我沒事。九九,我有話和你說。”

    隨即,邱景之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著的雲若穀身上。

    那意思也很明顯。

    他要和裴九真說悄悄話,而雲若穀這個第三者顯然不方便繼續在這兒待著,妨礙他們說些不便讓外人知道的心裏話。

    裴九真回頭看了雲若穀一眼,起身走向他,她輕輕扯了扯雲若穀的衣袖,親昵意味明顯:“我有些話必須和景之講明白,你去外麵等我好不好?”

    若真要問他的意思,他自然是不願意再讓裴九真和邱景之這樣獨處,但裴九真這樣軟言軟語地求他,他委實不忍心拒絕。

    雲若穀淡淡然:“好。”

    跟著,雲若穀便轉身離開。

    等雲若穀出去之後,裴九真關上門返回邱景之床邊,在他床邊的圓凳上坐下。

    邱景之:“九九,你和我說實話,你如今到底感覺如何了?”

    自九幽餘生穀回來之後,裴九真的靈脈一直不曾恢複,靈力更是低微得連祭酒嶺的黃口小兒都比不上,而此番東海之行又讓她受了這樣嚴重的傷,他很難不擔心裴九真的情況。

    裴九真:“你放心,我沒事。雖然現在看著還虛弱,但大哥哥,二哥哥還有若穀都會想辦法幫我的,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是照顧好自己。如今青白已死,天君之位必然是你的,來日整個天族都是你肩上的重擔,你更應該看重自己性命,往後別再為我做那樣冒險的舉動了。”

    邱景之急忙解釋:“九九,你我之間何須計較這些?”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你我之間何須如此生分?”

    但他不願親口承認這個事實,仿佛隻要他不說,他和裴九真之間就還有可能回到過去那樣親密無間的時光。

    裴九真沒有回答邱景之,轉而提起了程月知:“程姑娘她死了,我覺得這件事有必要告訴你。”

    邱景之低下頭,心中滿是愧疚:“這件事我都聽說了。對不起,九九,過去是我大意了,竟絲毫沒看出來她對你包藏禍心。”

    程月知的身世固然值得同情,可她若因此而盯上裴九真的擁有的一切,設計搶奪本該屬於裴九真的幽穀劍,那便是她該死。

    他絕不會同情這樣的人。

    裴九真隻道:“過去的事不提了。”

    裴九真一席話讓邱景之本已如死灰的心思又一次燃出星星點點的火光。

    邱景之:“九九,你原諒我好不好?別再和我慪氣了。”

    回天族的那段時間他收到了父親的書信,信中提及青龍族王君王後意欲退了他和九九的那門親事,但卻隻字未提程月知之事,想來應當是九真也不曾和青龍族王君王後提起程月知。

    但即便如此,在心中他父親還是痛痛快快罵了他一場。

    即便九真什麽沒說,什麽也沒提,他父親和母親都已經默認錯在他,而不在九真。

    邱景之雖然沒明說,但裴九真也聽出了他的深意。邱景之所言別慪氣,實則指的她提出要退婚的那件事。

    裴九真:“景之,我早就不怪你了。”

    邱景之如獲大赦,難免情緒波動:“那麽你我的親事?”

    “景之,一碼歸一碼。你我並非彼此良配,你待我好,隻是因為你從小習慣了照顧我,可這並非喜歡,難道你還沒看清楚自己的心嗎?”

    邱景之仿佛聽見笑話般自嘲:“不是喜歡?九九,若我不是真心喜歡你,我為何為你犯險上仙山,又為何為你擋劍?九九,到底我自欺欺人,還是你在自欺欺人?”

    裴九真目光一空,接不上邱景之的話。

    見裴九真這般反應,邱景之心中更是淒涼難過,他寧願裴九真大聲駁斥他,與他爭個臉紅脖子粗也好過像現在這樣沉默不語,默認一切。

    邱景之心下酸楚道:“其實並不是我不喜歡你,而是你不喜歡我對不對?那麽我想問你,九九你心裏的人到底是誰?”

    裴九真不自然地低了低頭:“你別胡說,這隻是你我的事,和旁人沒有關係。”

    裴九真心虛避開他目光的舉動徹底刺痛了邱景之,他心中登時蹭上一股無名火:“是麽?那雲若穀是怎麽回事?那隻魅又是怎麽回事?”

    裴九真心裏的人到底是誰?

    是那隻魅,還是雲若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