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月色之下, 明華院之內,靈樹之上,雲若穀坐在樹頂手撚白蘭花, 陣陣清香閃著幽光以明華院主殿為中心向外散去。

    今日裴九真怕是受了驚, 夜裏恐難好眠,他掛心不下,幾番掙紮後終於去院子裏現摘了幾束白蘭花為她安神。

    雲若穀抬眼看著天上那輪冷月, 滿腦子想的卻是裴九真對那孩子說她要消滅世上所有邪靈時認真又鄭重的模樣, 再一轉念,又會想起她用稚嫩的聲音承諾“九九願意去”時的模樣。

    她每一個眼神,模樣似乎都在不經意中刻進他腦子,等他意識到的時候, 那些畫麵已經牢牢被記在心裏,揮之不去。

    就好比方才答應陪裴九真去尋幽穀劍, 也是他下意識脫口而出, 等他反應過來, 她已經盈盈衝他笑。

    她的同齡人天賦都比她高不假,可她卻也擔負起了本不該屬於她這個年歲的重任。

    裴九真睡下後,靈樹頂端的那抹挺拔青衣瞬隱於星海。

    ***

    裴九真被噩夢嚇醒之後, 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她微微喘著氣, 四下寂靜如許, 仿佛深海一般吞沒了她,讓她沉入海底, 胸腔被擠壓到無法自由呼吸。

    離野注意到她的動靜,忙從夜幕中現身而來:“殿下, 怎麽了?可是做噩夢了?”

    裴九真濕漉漉的眼睛盯著他, 裏麵寫滿了惶恐:“離野, 幽穀劍在九幽!”

    離野怔然:“可是劍靈入殿下的夢境了?”

    裴九真來不及回答離野,光著腳丫,胡亂披了一件單薄月白披風便衝了出去:“離野,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回。”

    離野搶了兩步正打算跟上去提她把衣裳披上,哪裏想到裴九真如此心急,一溜煙,人已經跑沒影了。

    花鳥皆已歇下的祭酒嶺王宮便在小公主裴九真這一路小跑中皆醒了過來。

    碎靈閃著微弱的金黃光芒,紛紛從花草中飛揚而上。

    在王宮巡視的飛魚衛所見就是他們的小公主裴九真一襲素白衣裳劃破祭酒嶺濃墨般的夜色,而她身後飛揚而起的閃爍碎靈便如她的聽命於她的精靈,紛紛揚揚,追隨她的腳步穿過大半個王宮,成為祭酒嶺百年難得一見的如畫仙境。

    刹那間王宮每一個回廊都亮起燈火。

    裴九真提著裙擺一路小跑到了裴少正的寢殿,夜叩殿門:“大哥哥。”

    殿中伺候之人看清來人是裴九真,不等請示裴少正便已經將門打開。

    在祭酒嶺裴九真享盡所有特權,她可以自由出入祭酒嶺的每一個地方,無論什麽時間。

    裴少正睡的淺,一聽是裴九真的聲音,忙披上大氅迎來。

    頃刻間,殿內燈火通明。

    見到裴少正的時候,裴九真還微微喘著氣兒,一張小臉也因為一路小跑而微微發紅,額角碎發也被微風吹得淩亂,隨意散在兩側。

    裴少正低頭看見她一雙雪白的小腳丫就這麽光溜溜的踩在地上,身上還隻穿著單薄衣裳,忙解下大氅披在裴九真身上,轉頭吩咐侍女:“快拿鞋來。”

    裴九真的纖纖素手搭裴少正手臂上:“大哥哥,不急,九真有話要說。”

    話音才落,侍女已經拿來一雙繡鞋幫九真穿上。

    那之後侍女們便都退了下去。

    裴少正問她:“可是做噩夢了?”

    裴九真搖了搖頭,正要言語,裴少禹已經推門進來:“你這丫頭,大半夜的就這麽跑出來了?也不怕著涼!”

    “二哥哥。”

    裴少禹道:“他們都說你做噩夢了,我過來瞧瞧。”

    裴九真搖頭:“幽穀劍在九幽。”

    裴少禹和裴少正相視一怔:“劍靈入夢了?”

    裴九真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她隻說:“剛剛我在夢裏看見幽穀劍在九幽,明日我們便出發去九幽。”

    裴少正和裴少禹同時開口:“九幽?”

    如今九幽在青白的勢力範圍之下,若是讓青白知道裴九真要去九幽,新仇舊恨,難保青白不暗中阻撓。

    此事怕是會越發棘手。

    裴少禹和裴少正沉默著,沒有輕易開口。

    裴九真知道他們擔心什麽,她道:“尋找幽穀劍已經迫在眉睫,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去一趟的,況且此行我們已經決定低調行事,青白他未必會發現。退一步說,隻要我們盡早動身,即便他發現又如何?屆時或許我們都已經離開九幽了。”

    裴少正沉凝片刻,他很難不認同九真所言有理,此事宜早不宜遲,若拖久了,難免夜長夢多,橫生變故。

    裴少正終於鬆口:“好,明日你們就出發。”

    翌日一早,裴九真才起,彩兒來報說是邱景之想見她,於是裴九真便讓人先招待邱景之在偏殿坐一會兒。

    裴九真梳洗一番後來到偏殿:“景之。”

    對於邱景之,她的心情是有些複雜的,一方麵她和邱景之畢竟是青梅竹馬的交情,而另一方麵她又不得不防著話本裏的結局再次上演。

    邱景之:“九九,我聽說你昨夜做噩夢了,今日感覺如何?”

    裴九真客氣道:“多謝關心,我很好。”

    邱景之眸光一暗,不免失落。

    他和九真什麽時候生疏到了這個地步,無論他說什麽都要斟酌拿捏分寸,而她對他也客氣得仿佛他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明明過去她也是會在他麵前肆無忌憚說笑,捉弄他,而他也從不反感九九這些小鬧劇。

    邱景之默了默:“九九,這幾日我認真想過。我對程姑娘絕非你以為的那種感情,我隻想報答她,別無他想。如今程姑娘的傷已經無大礙,她想過兩日就回去,隻是眼下邪靈擾世,她一個姑娘家獨自上路總歸不安全,所以我答應送她一程。你在祭酒嶺等著我,等我回來,我陪你一起修補爐鼎,然後我們好好聊一聊我們之間的事。”

    昨日裴少正為爐鼎之事罰裴九真緊閉的事,他今早回到祭酒嶺之後也聽說了。

    裴九真爽快答應他:“好。你欠程姑娘人情,自然是要還的。等你回來,我一定會和你好好聊聊。”

    在回答邱景之以前,裴九真心裏是有過片刻掙紮的,她猶豫過是否要告訴邱景之她要出遠門的事,但猶豫之後,她還是覺得這事暫時不與邱景之提起比較好。

    她雖知道此事無法長時間瞞著邱景之,但能瞞一時便是一時。

    至少多瞞他一天,她便多一分的勝算。

    從明華院出來,邱景之改道去找雲若穀。

    彼時雲若穀正在院中用靈力澆灌那些白蘭花。

    邱景之遠遠走來,徑自在院中的石桌坐下飲茶,憑他二人的熟稔程度,雲若穀也不會刻意招呼他,仍自顧自忙著。

    隻見雲若穀掌心不斷有靈泉湧出流向滿園的白蘭花。

    邱景之酸呼呼道:“知道你修為高,可用靈力養花草。可是如此普通的白蘭花也用得上以靈力澆灌?你是不是太不珍惜自己的靈力了?”

    用靈力養出來的花草,其功效也將隨之大增,但如此太過耗費靈力,所以極少有人用此法來養花草。

    畢竟修煉不易,每一分靈力都是修煉者付出了百倍努力才得來的,沒道理白白用來養花草。

    邱景之托著下巴道:“正好昨日九九受了驚嚇,一會兒我采一些給九九送過去,你答應否?”

    雲若穀沒說話。

    邱景之隻當他是默認了。

    雲若穀道:“這幾日不忙?”

    邱景之一進來滿心眼都放在這些白蘭花上,險些把正事給忘了:“程姑娘要回去,這兩日便出發,我送她一程。我不在的這些日子,煩請你幫我看著九九。”

    雲若穀一頓,詫異裴九真竟沒告訴邱景之她要出門的事情。他沉默片刻,長指劃過花叢,最後一點靈光落下,全部隱入花叢。

    雲若穀道:“好。”

    邱景之:“多謝。”

    雲若穀踅身看向邱景之,目光平靜,隻委婉提醒他:“那位程姑娘對你而言似乎很重要。”

    邱景之像是被人戳中痛處,忽然冷著臉說:“連你也想說我喜歡程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因為我和九真有婚約,所以我這輩子隻能對九真好,欠了別人的情也不能還是嗎?難道我要對自己的救命恩人置之不理才是對九真有交代?那麽我呢?我欠程姑娘的交代又當如何?”

    雲若穀盯著邱景之,目光毫無波瀾,相形之下,邱景之的激動反倒顯得不合時宜,且又帶著幾分欲蓋彌彰的心虛。

    雲若穀淡然:“不是便算了。”

    邱景之心跳得飛快,明明他說的都是心裏話,也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怎的在雲若穀的注視下,他反而生出幾分莫名其妙的心虛。

    一想到裴九真,雲若穀都這麽看他,他忽然冒出一股無名火,邱景之虛張聲勢道:“既如此,倒不如答應九九退了這門親,兩廂清淨,也不必成日為這莫須有的事平擔罵名。”

    話音才落,雲若穀和邱景之忽然對上一眼,這一眼越發讓邱景之心煩意亂,同時也讓他意識到衝動之下,他說了多麽不過腦子的蠢話。

    邱景之輕歎,而後拂袖而去。

    雲若穀凝眸看向遠去的邱景之,低聲喚來侍女:“摘些白蘭花裝好給景之殿下送過去。”

    侍女輕聲應了,著手去辦。

    ***

    翠竹院。

    程月知正對鏡整理妝容,其澳化為靈鳥模樣盤旋窗前:“姑娘,聽說昨日裴九真做了噩夢,嚇得連夜跑過大半個王宮去找裴少正,現在整個王宮都在議論這事。”

    程月知盯著鏡子裏的自己,滿不在乎道:“是麽。看不出來她膽子這麽小,我還以為祭酒嶺的小公主裴九真天不怕地不怕,從小橫行慣了。”

    其澳難掩鄙夷之色:“不過是草包罷了,仗著家世為所欲為,論修為,她連姑娘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那樣的人,竟也配擁有幽穀劍。”

    程月知凝眸,蔥段般手指輕輕撫過發髻和珠翠:“家世也是一個人的本事,我既沒有這樣的本事,自然無話可說,也沒什麽好說的。一切都是命,我不怨。”

    說起來,裴九真擁有如此顯赫的家事,可修為卻平平,委實也不值得她羨慕。家事她雖沒有,但她有能力。

    那些她沒有的,欠缺的東西,她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掙回來。

    總有一天,她會把那些人踩在腳下。

    其澳心疼道:“姑娘,我隻是可惜這錦上添花的一筆為何不能落在你身上。”

    不可能的事,她從來不費心思去想。

    其澳見程月知不想再提此事,於是改口問程月知和:“我們此行,姑娘為何要拉上邱景之同行?”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帶上邱景之同行的意義何在,相反的,若沒有邱景之跟著,反而更方便他們動手。

    畢竟邱景之身份尷尬,還牽扯著天族那一層關係,萬一讓人發現他們此行目的,豈非徒惹麻煩。

    程月知玉指撫過柳眉,微微側了側臉盯著鏡子裏的自己莞爾一笑:“或許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既然惹上了邱景之,自然要物盡其用。

    程月知:“你好好準備一下,這兩日我們就動身去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