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真假

    “這是怎麽了?”雲易豐沉著聲音問道, 看向雲景淮的目光如刀鋒劃過。

    他了解這個兒子的性格,與長女一樣以嫡子身份自傲,瞧不起庶出的子女,又自視甚高, 自己受不得一點屈辱, 更看不得母親和姐姐受一點委屈。

    從前雲易豐雖不喜他偏袒的性格, 卻也不覺得是什麽嚴重的事情, 他更看重長子的學業,對於這些子女的性格都沒有過多幹涉。

    他太過漠視這些孩子的教育,直到現在才發現這是一件多麽錯誤的事情。

    偏袒護短都沒問題, 但若頭腦不清楚到連形勢都看不清, 還主動去招惹, 那就是自不量力, 是蠢。

    李琰瞥了一眼雙頰通紅的雲景淮,走到雲棠身前,握住她的手:“可受欺負了?”

    他不關心雲景淮為何變成這副樣子,他隻在乎他的小姑娘有沒有受委屈。

    雲棠輕輕搖了搖頭, 也沒有解釋雲景淮的事:“殿下, 我與父親有些話要說, 您可以先出去嗎?”

    她這是要單獨和雲易豐說話,甚至敢主動趕太子走。

    雲易豐詫異望向這邊, 他不確定太子會不會生氣。

    李琰看得出她在強撐著,她一定遇到了什麽事情,現下雖然看著平靜無波,但隻是在極力忍耐, 他看見小姑娘眼中對他的一絲懇求, 他忽然覺得雲景淮臉上那兩巴掌太輕了。

    “好, 孤在外麵等你,要不要留人在身邊?”

    “不用,我能應付。”

    李琰沒再多說什麽,他轉身離開,跟進來的侍衛和婢女也躬身退下,扶桑走之前擔憂地看了一眼雲棠,在她的眼神示意下,還是不得不離開,暮辛出去後則站在離前廳很近的地方,如果裏麵有太大的動靜,她會立刻衝進去。

    前廳的大門關得嚴實,日光盡數被擋在門外,廳內顯得有些昏暗。

    雲景淮四肢被捆著,嗚嗚叫著想讓人給他鬆綁,雲易豐卻沒有急著上前幫他。

    “他做了什麽?”

    雲易豐神色微凝,他雖然有些不滿雲棠將雲景淮打成這個樣子,但也清楚這個女兒的性格,她承諾過不會意氣用事也看得清楚娘家的重要性,她現在如此對待雲景淮,怕是這個兒子做了極其愚蠢的事。

    但什麽事會讓她這麽動怒?

    雲棠不急著回答,她走到雲景淮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記得聲音小些,若是再大呼小叫,我不會手軟。”

    雲景淮惱恨地看著她,此刻卻也不敢大呼小叫,因為他發現父親似乎並沒有為他討回公道的想法。

    侯府上下,雲景淮誰都不怕,唯獨怕這個向來不偏不倚的父親,私底下的事情雲易豐不管,但若犯錯到他麵前,無論是誰他都不會偏頗。

    雲棠說完轉身坐到不遠處的太師椅上,聲音淡漠:“父親可以問問他剛剛都說了些什麽。”

    如今屋內隻有他們三人,雲易豐也不耽擱,走到雲景淮身前,蹲下去將他口中的布條抽了出來,看著兒子張口想說什麽,雲易豐懶得聽他的哭訴:“別多話,我問你什麽,你答什麽。”

    雲景淮立刻啞火,他勉強撐起身子坐在地板上,見父親無意給他解綁,不得不忍耐下滿心的憤怒。

    “你剛剛對側妃娘娘說了什麽?”雲易豐開門見山,語氣還算平靜。

    雲景淮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從前他欺負同窗犯到父親麵前,父親與他說話就是這樣的口吻。這些年他學乖了,明麵上認真讀書學習,私底下做了不少仗勢欺人的事,不過他處理得很好,沒有犯到父親麵前。

    今日是他莽撞了,父親這些年的溫和,讓他快要忘了父親的性子有多麽冷血,他不會因為自己是長子就手軟半分。

    “我、我沒說什麽。”雲景淮不敢將剛剛的話重複。

    雲棠看著他這副樣子,更加確信他剛剛的話真假參半,隻是不知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

    “雲景淮,我是跟你商量嗎?你若再不開口,我就讓人打到你開口。”雲易豐沒了耐心。

    “我、我……”

    “說!”

    雲景淮被嚇得渾身一顫,他很清楚父親耐心到底了,怕父親真的找人來揍他,隻好低聲道:“我說……我聽聞父親十九年前曾讓人在雲韶府贖出一名女子,父親將那女子作為外室,誰、誰知那女子與旁人私通,最後服毒自盡,屍骨被丟到亂葬崗上……”

    雲景淮不敢完全重複剛剛的那些話,但僅僅這幾句,雲易豐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他起身看著雲景淮,沉默幾息後,突然抬腳狠狠踢在他身上。

    這一下踢得極重,雲景淮被他踢得撞在不遠處的桌腳上,覺得渾身的骨骼要裂開一樣的痛,他忍不住嚷出來。

    “閉嘴!”雲易豐吼了他一句,雲景淮沒想到父親會這麽暴怒,硬生生壓下所有的痛哼聲,縮在桌腳那裏不敢再有動靜。

    雲易豐平複一會兒情緒,又看向雲景淮,目光狠厲:“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為什麽要查這件事?”

    雲景淮再不敢有所隱瞞:“我、我不滿側妃娘娘對母親和阿姐不敬,又知道父親和祖母一直在瞞著側妃娘娘生母的身份,所以心生疑竇。正巧父親身邊的小廝姚山賭錢欠了許多債,我給了他銀錢,姚山告訴我那女子似乎是雲韶府出身且最後是服毒自盡。我又讓人去雲韶府查,最終查到父親當年派杜尋去雲韶府贖過一個女子,所以拚拚湊湊……”

    杜尋是雲易豐的長隨小廝,跟了他許多年,雲景淮自然能猜到杜尋是為父親行事。

    那些私通旁人的話皆是他的猜測,畢竟當年那外室已經生下孩子,雲景淮想不通她為何要服毒自盡,這才隨意捏了個謊。

    雲易豐聽見“姚山”這個名字,一時間心頭暴怒,他沒想到是自己身邊的人出了問題,他應該慶幸那姚山知道的事情不多,不然……

    “來人!”雲易豐朝外喊了一聲,接著又看向雲景淮:“你給我去祠堂好好跪著,若再敢胡言亂語,就給我滾出京城。”

    雲景淮連連點頭,跟著小廝離開前廳。

    等到大門再次合得嚴實,雲棠抬眸看向雲易豐:“父親應該知道我想問什麽。”

    雲易豐捏緊雙拳又無力鬆開:“過去這麽多年的事,她也從未撫養過你,你何必……”

    “從未撫養過?那父親將我丟到平州十幾年又算什麽?”雲棠起身冷斥道,她一直在按捺情緒,此刻卻有些忍不住了。

    他們告訴她,她生母是貧苦人家的女子,父親喜歡她又覺得她身份不夠,所以才一直養在外麵,最後是為生她難產而死,可原來這一切都是謊言。

    “父親總該給我一個交代,”雲棠深呼一口氣,壓下憤怒的情緒,“她是誰,為何會在雲韶府,最後又因何而服毒自盡,我必須知曉實情。”

    她態度強硬,近乎執拗。

    雲易豐與女兒對視,他一瞬間像是看到那人在質問他,逼著他說出實情,他看到她哭著罵他,然後看見她眼中的光一點點弱下來。

    雲易豐錯開目光,不敢再看那雙太過相似的眼眸,他語氣艱澀:“你應該知道,罰沒入雲韶府的女子大多是罪臣之女,你母親……也是。她姓林,名溫然,因為她父親受賄才被罰沒進雲韶府。我那時見她可憐就贖她出來,但因為我尚未娶正妻,所以隻能將她養在府外。”

    況且他的外室是一個罪臣之女,這會影響他的名聲仕途,乃至安陽侯府的名譽。

    雲棠也已經猜到一些,她現在更在乎另一件事:“她為何會服毒自盡?父親不要告訴我,這些都是那姚山的胡言亂語。”

    這也是她追問至此的原因之一,她的母親為何要服毒自盡?

    雲易豐沒有回答,他握緊雙拳,痛苦地閉上眼睛,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是記得當年他推開門看到的場景,她安靜地躺在床上,枕邊放著枯敗的冥花,他衝過去抱住她喚她,卻再探不到她的生息。

    原來那日她眼中消逝不僅僅是光,還有生的意誌。

    “她其實不喜歡我,跟我在一起後每一天都很痛苦,在雲韶府的那些日子也給她留下許多陰影,生下你後,她情緒日漸低落,曾經好幾次尋死,我讓人盯著她,但最終還是沒能攔住,她……服毒自盡了。”

    雲易豐說完,是長久的沉默,承認她不喜歡自己,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雲棠不會去問生母在雲韶府遭受了什麽,她看著雲易豐痛苦的神情,似乎在分辨其中的真假。

    “她服的什麽毒?”

    “冥花粉。”

    服用冥花粉之人,狀若沉眠,無藥可醫。

    “她生前住在何處?死後,葬在哪裏?”

    “她生前住在我城外私宅裏,她的屍骨,葬在城外暘山上。若你想去,我可以讓人帶你去。”

    所以,她的母親並非屍骨無存。

    雲棠垂下眸子,她隔著衣衫去摸那塊平安扣,低聲問道:“有其他人知道私宅和墳塋所在嗎?”

    “杜尋知道。”

    “讓他帶我去吧。”

    她今日無法再麵對雲易豐,她想一個人去看看她母親曾經的住所和最後的歸處。

    雲易豐默然,他轉身出去,不久取來一串鑰匙遞給雲棠,那鑰匙陳舊上鏽,不知多少年沒有被人碰過。

    雲棠握緊那串鑰匙,不再多問什麽,轉身離去。

    雲易豐喚住她:“此事,不要告知太子。”

    讓太子知道她的生母是罪臣之女,未必是好事。

    雲棠攥緊衣袖,沒說一句話推門而出,她看到等在不遠處的李琰,她看著他走向她,雲易豐的那句提醒似乎還在耳畔。

    她的手被人握住,眼前刺目的陽光被遮擋,她對上他關切的目光,忽然覺得雲易豐那句提醒很可笑。

    雲景淮那般肆意地叫囂,如何瞞得過旁人?

    況且,她並非全然相信雲易豐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