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齟齬
  第98章 齟齬

    臘月初八, 大齊的勳貴、庶民皆同賀法寶節。北方素有“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的俗語,過了臘月初八,元日也就快到了。

    臘月至正月, 辭舊迎新,是大齊人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慶。

    這是薑窈在京城的第二個冬日, 但與去歲不同的是, 她從那個寄居在鎮國公府的小娘子成了國公府六房的夫人。

    今日不是休沐日,國公府的男人們皆出門當差去了, 女人們則聚在喬氏的葳蕤軒說笑,喬氏帶著裴華玥與裴嘉儀在院子裏曬著太陽、蕩秋千, 薑窈妯娌幾個則在屋子裏閑談。

    周氏掌管國公府的中饋, 逢年過節便是她最為忙碌的時候, 哪家送了年禮過來, 國公府又要給誰家送年禮,這些都是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今年國公府多了清遠侯府這麽一門親家,周氏便也比照著給永安侯府的年禮, 也給清遠侯府送了一份。

    薑窈特意謝了周氏,她道:“長嫂, 大舅母托人捎信過來, 讚您妥帖周全,讓我好生謝您呢。”

    周氏忙道:“親家何嚐不是妥帖周全的?這人與人便是如此,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能跟清遠侯府這樣的明白人家結親, 這平日裏啊也是舒心。”

    妯娌倆親親熱熱地說著, 裴玧之妻傅氏間或笑言兩句。

    原本其樂融融的氛圍, 偏生梁氏要挑事, 她故作疑惑地道:“這給親家送年禮, 還從未聽說過送到新婦外家的。長嫂,這叫人知道了,隻怕是要編排咱們家不知禮數、踩高捧低,覺著正經親家無官無品便不予結交,反而去結交新婦外家。”

    言罷,梁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薑窈,又故作歉意地道:“窈窈,我並非嘲諷你母家無官無品,實在是怕咱們國公府擔了這個汙名,這才出言提醒長嫂的。”

    薑窈扯了扯嘴角,梁氏有沒有嘲諷薑家無官無品,她能不知道?

    梁氏想借此奚落她、甚至惹怒於她,但她心中對此卻毫無波瀾。

    薑家本就無官無品,這是事實。

    薑窈嫁進鎮國公府兩月來,有好幾次出門赴宴,不是沒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但他們或許顧慮這門親事是皇帝做主的,或許是顧忌著位高權重、簡在帝心的裴玨,總之還沒人在她跟前堂而皇之地提起這些。

    唯獨這三嫂,當真是無所顧忌了。

    薑窈撥弄著發髻上新打的步搖,淺笑著道:“三嫂未嫁時,家中不過是從四品,三嫂卻與我阿娘這等侯府貴女交好,難不成會有人在背後編排三嫂攀附權貴?”

    梁氏臉色微僵,不自在地道:“怎麽會?我與你母親是真心結交的。”

    薑窈淡淡地“哦”了聲,又道:“那也就是了,看來外人還是明白是非曲直的。至於年禮的事,我父親已辭了官,如今不在京城,四處遊曆去了,三嫂覺得這年禮要往何處送呢?”

    薑慶先與方氏其實就在陶家的祖墳那邊,隻是陶家不願薑窈被人編排不敬父母,這才稱薑慶先與方氏外出遊曆去了。

    而那夫妻倆,如今一個得了癔症,另一個顧忌著還在趙王府的薑嬌,都不可能現身說什麽。

    梁氏自然不知道這些,她方才說那番話,也是故意給薑窈添堵罷了。

    她訕訕地道:“你說得極是。”

    她不想再與薑窈做口舌之爭,但薑窈卻沒想就此揭過,又道:“三嫂,若我記得不錯,梁家這幾年被貶謫了兩次,如今也是不入流的微末小官,若裴家真的踩高捧低,那三嫂的母家隻怕是連年禮也收不到了,畢竟三嫂還不如我,至少我還有個得力的外家呢。”

    薑窈陰陽怪氣地說了這麽一通話,其他人皆臉色各異。

    梁氏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隻覺得難堪極了。

    她早就知道薑窈不是個省油的燈,但她好歹是嫂嫂,料想薑窈在她這裏受了什麽委屈,也得咽了這口氣,否則就是不敬。

    可梁氏沒想到,薑窈不僅沒忍,還直愣愣地把她給嘲諷了一番。

    梁氏氣得發抖,滿臉怒容地站起來就要訓斥薑窈一通。

    而旁邊的傅氏又意味深長地開口了:“三嫂,您如今可吃著國公府的、用著國公府的呢,編排國公府踩高捧低,這不大好吧。畢竟,若是國公府真的是這般,那以三嫂的家世,隻怕是進不了國公府的大門吧。”

    傅氏是將門虎女,又是薑窈嫡親的嫂嫂,且也看不慣梁氏的作派,在看了會兒戲後,便出言幫著薑窈。

    她說話也沒有拐彎抹角,又把梁氏給氣了一通,也讓梁氏覺得難堪極了。

    梁家確實官位不顯,梁氏這樣的小官之女,原本與鎮國公府是無緣的,可因她與陶氏交好,借著陶氏,也認識不少勳貴子弟。

    梁氏年輕時貌美,那些勳貴子弟對她有意的不是一個兩個,其中也包括裴珻。

    但他們自持身份,並不願意娶梁氏為妻,但梁氏好賴也是從四品官家的嫡女,也不可能與他們為妾。

    後來梁氏使了些手段,總算蠱惑得裴珻願意娶她。

    鎮國公府向來沒什麽門第之見,裴珻既然喜歡梁氏,娶了便也娶了。

    但色衰而愛馳,梁氏雖然貌美,但看久了也就那麽回事,裴珻開始一個接一個地納妾,給她添了不少堵。

    況且裴珻這些年來仕途不順,往上比不過身為嫡長子的裴玢,往下比不過裴玨與裴玧兄弟倆,他多少覺得這是沒娶到高門大戶嫡女的緣故,雖說不至於要休妻,但也多少遷怒了梁氏。

    夫妻倆這幾年的感情,著實是不怎麽樣。也就是裴闕爭氣,裴聞也算不錯,梁氏才覺得日子有了盼頭。

    薑窈與傅氏一唱一和的,把梁氏氣得夠嗆,她氣衝衝地道:“你們別欺人太甚。”

    薑窈與傅氏對視一眼,而後淡聲道:“三嫂,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明明是梁氏先挑事,最後她倒成了那個委屈的人了。

    薑窈無甚表情地看著梁氏,她雖然不在意旁人說薑家無官無品,但梁氏明顯帶有惡意,她若不反擊,隻怕梁氏往後就會變本加厲。

    梁氏若真明白事理,那往後便少找這種不自在,大家都省心。

    畢竟同住一個屋簷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梁氏被薑窈那話堵得說不出話來,隻得看向周氏。

    周氏與她是親妯娌,周氏的侄女又要給她做兒媳,兩人的關係親近,她盼著周氏能幫襯她一二。

    可周氏這般圓滑的人,又怎麽會幫梁氏?她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梁氏這個蠢貨。她甚至有些後悔,當初欣賞裴闕,在中間牽線搭橋,把自個兒嫡親的侄女許給了裴闕。

    有梁氏這麽個拎不清的親娘,裴闕的腦子真的能清醒嗎?

    見周氏不語,梁氏又皺著眉道:“長嫂,您給評評理。”

    薑窈與傅氏也看向周氏,而四房的俞氏則眼觀鼻鼻觀心,隻恨不得自個兒的存在感再低些,別讓其他人注意到她。

    周氏惱極了,怨梁氏非得把她拖進這趟渾水。

    她張了張嘴,原想說些什麽,薑窈便笑著道:“三嫂這又是何必呢?您要斷公道是吧?那不如請母親來斷一斷?”

    周氏遂向薑窈投去感激的眼神,接著便閉口不言了。

    傅氏也跟著起哄:“若三嫂覺得母親評理還不夠,那等父親他們回來了,再請父親來評評理?”

    梁氏被她們左一個斷公道右一個評理的鬧得頭疼,但她再蠢,也知道這事兒不能鬧到鎮國公夫婦跟前去。

    她頗為氣餒,坐在一旁不吭聲了。

    既然梁氏偃旗息鼓了,薑窈也沒再逮著不放。況且經了今日的鬧劇,梁氏短時間內是沒什麽心思找她麻煩了。

    直到晚上一大家子用完飯,各自回房,薑窈都像是個打了勝仗的將軍似的,得意極了。

    因昨夜又下了整夜的雪,這會兒路麵還是濕滑的,裴玨牽著薑窈的手,與她漫步在小道上。

    見她得意洋洋的,裴玨遂問她今日有什麽有趣的事。

    薑窈便把今日梁氏是如何挑釁她,她又是如何還擊的事一一說了。

    言罷,她雙眸亮亮地看著裴玨,那意思很明顯——

    快誇我!

    裴玨卻沒有她想象的那般歡喜。

    他握緊了她的手,帶著歉意地道:“讓你受委屈了。”

    梁氏那人拎不清,他是知道的,可他沒想到梁氏在家中也要給薑窈找茬。

    薑窈沒覺得自個兒受了什麽委屈,畢竟她可是當場把梁氏給駁斥了一頓。

    但既然裴玨愧疚了,薑窈便順著他的話道:“既然如此,那我得罰你。”

    她臉頰紅撲撲的、雙眸亮晶晶的,任誰見了也會心生歡喜。

    裴玨的歡喜隻會在眾人之上。

    他輕輕捏了捏薑窈的手,極為配合地問:“窈窈想怎麽罰我?”

    薑窈看了眼長長的小道,估摸著還有一刻鍾才能到陶然居,便道:“郎君背我回去好不好?”

    裴玨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他在薑窈身前半蹲下,讓她趴在他的背上。薑窈笑得開懷,往他背上撲了過去。

    裴玨把住她的腿彎,穩穩當當地把她背了起來。

    跟在兩人後麵的丫鬟見他倆如此恩愛,皆相視一笑,而後又盡職盡責地提著燈盞,替主子們照路。

    薑窈偏頭挨著裴玨的發頂,輕聲道:“郎君,其實我沒覺得自個兒受了委屈,你是沒看到三嫂那臉色,隻要一想到她臉色那般難看,我便覺得暢快。”

    裴玨輕笑,往上顛了顛薑窈。

    他道:“你雖替自己找回了場子,可於我而言,讓你受辱便是我的無能。她是嫂嫂,我不好與她理論什麽,但總有人能管住她。窈窈放心,往後她必不敢再尋你的晦氣。”

    薑窈想了想,問他:“郎君是要去找三兄?”

    裴玨頷首,又道:“此事我會去解決的。”

    薑窈沒說話了。

    她隻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裴玨的話給填得滿滿的,她知道裴玨是真的心疼她受了委屈,但事情到底已經過去了,她沒想到裴玨還要為了此事去找裴珻。

    他能做到這個份上,可見他的真心。

    因她久久不語,裴玨有些擔心,問道:“怎麽了?”

    薑窈吸了吸鼻子,悶聲道:“沒什麽,就是覺得郎君太好了。”

    裴玨笑了起來,又故作不滿地道:“這會兒才知道我的好?”

    薑窈連忙搖頭,“不是,我一早便知道郎君待我好。若是有來世,有人告訴我,我前麵那十六年會受很多的苦,但那都是為了能嫁你為妻,那我肯定會坦然接受的。”

    隻要能嫁與他為妻,受那些苦根本不算什麽。

    裴玨聞言,沉默的人變成了他。

    快到陶然居時,他才道:“如果真的有來世,那我肯定會先找到你,讓你能留住你的母親,讓你能無憂無慮地長大,然後歡歡喜喜地嫁給我。”

    人有沒有來世,裴玨不知道。但既然是假設,那他便希望他的窈窈能把這一世的缺憾全都彌補上,半點遺憾也不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