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舊怨
  第62章 舊怨

    趙王不想接下這樁差事, 便試著與皇帝推辭:“父皇,兒臣額頭還傷著呢,太醫說了, 需靜養。”

    開什麽玩笑?他要是真去了,皇帝那話再傳到李勝耳朵裏, 隻怕就要生出芥蒂來。

    這事兒誰愛幹誰幹, 他幹不了。

    他這麽一說,皇帝還真認真想了想。

    趙王滿懷期待, 等了好一會兒,終於等到皇帝開口。

    皇帝:“李中官, 去開了朕的庫房, 賞些上好的藥給趙王, 再賜十匹錦緞、白銀五百兩。等這趟差事了了, 你好生養傷。”

    最後那句話,是對趙王說的。

    皇帝時常賞賜趙王財物,他不稀罕這些, 隻等著皇帝換人去傳話。

    可等了好一會兒,皇帝也沒他話了。

    “父皇……”

    皇帝睨了他一眼, 道:“還不快去?”

    趙王不敢再說什麽, 隻好領命。

    與趙王說完話,皇帝又看向蕭恒, 略顯冷淡地道:“太子也退下吧。對了, 你整日無所事事, 便替朕去瞧瞧裴姑娘。”

    裴玨聞言, 忙道:“陛下, 舍妹並無大礙, 不必勞煩太子殿下了。”

    皇帝擺了擺手, 仍命蕭恒去瞧裴華玥,又讓裴玨留下與他說會兒話。

    “慎之,昨日霜華殿發生的事,朕都知道了。湯氏這個蠢婦,自以為是、難堪大任。”

    皇帝一麵說一麵打量著裴玨,又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不過朕著實是沒想到,你裴慎之也有動凡心的一日。”

    皇帝既然知道昨日霜華殿發生的事,自然知道裴玨去霜華殿把人帶走了。

    他既什麽都知道,裴玨也不藏著掖著,直言道:“一見傾心,臣自是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的。”

    這樣的酸話從裴玨嘴裏說出來,皇帝怎麽聽都覺得怪怪的。

    皇帝:“你從前拒了朕的永泰公主,這麽多年也不曾娶妻,難為你對個女郎上了心。朕聽聞那是你母親娘家的外甥女?”

    裴玨沉吟片刻,終是沒有瞞著皇帝。

    他直直跪下,在皇帝的詫異中,緩緩道:“臣不敢欺瞞陛下,她實乃陶公之後,是陶公嫡親的外孫女。”

    皇帝擰眉,姓陶,又能讓裴玨尊稱一聲陶公的,隻怕隻有前清遠侯陶榮謙了。

    說起來,他已有十餘年不曾見過此人了。

    他睨了眼裴玨,示意李中官扶他起身。

    皇帝道:“多大點事,也值得你跪下。朕從前連她母親都未發落,自然也不會遷怒於她。”

    裴玨卻是不起。

    “陛下,臣今日一跪,實則還另有事稟告陛下。”

    皇帝坐在上首,盯著裴玨看了半晌,才問:“什麽事?”

    裴玨遂道:“稟陛下,臣近日查過陶公當年之事,臣發現這裏有諸多疑點。”

    他話音剛落,整個殿中便陷入了沉寂。

    皇帝沒說話,他身邊的李中官卻不停地給裴玨使眼色。

    他心道,這裴玨平日裏腦子最是清楚,也極得聖眷,今日是怎麽了?當年的事可是陛下親自定的,裴玨如今說這話,是在質疑陛下嗎?

    那陶家倒了也就倒了,反正也倒了十幾年了,犯不上為了陶家把自己的前程搭上。

    不值當。

    李中官倒是一片好心,可裴玨卻置若罔聞,絲毫沒有要請罪的意思。

    皇帝默了許久,方不辨喜怒地道:“裴玨,你是在質疑朕當年的決定?”

    裴玨麵色堅毅地看著皇帝,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陛下當年許是受人蒙蔽了。”

    皇帝不怒反笑,“照你說來,朕便是昏庸無能了?”

    裴玨:“臣不敢。”

    皇帝沒再說話,連向來最能揣測聖意的李中官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開口:“你說朕受人蒙蔽,那是誰蒙蔽了朕?”

    李中官驚訝地抬了下眼皮。

    他沒想到皇帝竟然如此心平氣和地問起此事。

    裴玨便道:“兵部尚書段長青。”

    皇帝挑眉,意味不明地哂笑:“段長青,賢妃的叔父。”

    裴玨頷首,“是。”

    皇帝站了起來,繞著裴玨踱步,最後在他麵前停了下來。

    “為何今日要與朕說這些?就為了陶榮謙那外孫女?”

    他當真是沒想到,裴玨竟然也是個被美色迷昏了頭的。

    裴玨否認:“陶公是臣之恩師,為恩師反正,是臣之本分。”

    “本分?”皇帝不信,“你已入仕多年,從前怎麽沒有說過這話?”

    說到底還是為了陶榮謙的外孫女。

    皇帝記性不差,他記得陶榮謙隻有一女,嫁給了一個寒門進士。

    陶家被發落後,他把那薑姓進士發配往建寧府了,十幾年了,也隻做了個主事。

    裴玨心儀那姑娘,出身如此低,要順順當當地嫁入鎮國公府,那便要拔高身份。

    薑家指望不上,那便隻有替陶家反正。

    皇帝自以為猜對了。

    裴玨卻道:“陛下可還記得,臣年前去延平府查科舉一案?”

    皇帝點頭,“此事與科舉一案有何幹係?”

    裴玨遂緩緩道來。

    原來,上次馮闐保向京中傳信,把信遞到段長青府上後,裴玨便留意了此人。

    沒想到,這一留意,竟然查出了十幾年前的舊事。

    隻是舊事已過去太久,留下的都是些蛛絲馬跡,裴玨並無確鑿證據。

    單靠他去查,太慢。

    他本打算借此次戰事,為陶家謀劃回京,卻不成想今日皇帝提起了昨日之事。

    裴玨便鋌而走險,索性把自己查到的稟告給皇帝,借由皇帝之手去查清當年真相。

    這是一招險棋,如若不成功,他便會被皇帝遷怒。但如若成功了,那便極可能洗刷陶榮謙當年的冤屈。

    兩廂權衡之下,裴玨最終選擇將此事告知皇帝。

    依著他這些年對皇帝的了解,此事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皇帝聽完裴玨的話後,久久不語。

    殿中寂靜,僅聞呼吸之聲。

    半晌後,皇帝歎氣:“慎之,你起來吧。”

    裴玨這次沒再堅持,依言起了身。

    他睨著皇帝的神色,見他並無慍色,便知自己賭對了。

    “陛下恕罪,事涉恩師,臣方才激動了些。”

    皇帝輕嗤,假意斥責他:“這會兒才想起來請罪,是不是晚了?若朕要罰你,你說這些有什麽用?裴慎之,你平日最是謹慎,今日卻是兵行險招,當真以為朕不會罰你?”

    裴玨聞言,便又要跪下請罪。

    皇帝不耐煩地道:“站著吧。你要讓朕重查當年之事,朕允了你便是。”

    裴玨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

    他本以為皇帝會考慮一二。

    應下了此事,皇帝便讓裴玨退下,自個兒孤零零地坐在這大殿中。

    李中官給他換了一盞熱茶,又俯身替他整理桌案上的奏折。

    皇帝撐著額頭,疲憊地道:“裴玨方才說的那事,你勢必要給朕查清楚了。”

    李中官垂首而立,試探著問:“陛下真要允了裴家郎君?”

    皇帝緩緩點頭,端起茶盞飲了口茶。

    “君子尚且重諾,朕是天子,金口玉言,自然不會出爾反爾。若段長青真與當年之事有關,陶家當真清白,那便還他們清白。”

    皇帝說得輕巧,可李中官還記得當年從清遠侯府搜出書信和陶榮謙所作的詩詞時,皇帝那怒不可遏的模樣。

    他認為陶榮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明麵上侍奉新主,實則還惦記著已經去世了的先帝太子。

    陶榮謙替自己辯解,皇帝一概不聽,直接鎖拿下獄,沒幾天就把陶家抄家流放了。

    旁人都不知皇帝為何會如此暴怒——

    就算陶榮謙有錯,罷官免爵便是,何必讓人家闔家流放?

    然李中官清楚,此事與仁孝皇後有關。

    皇帝他,那時聽不得與先帝朝太子有關的任何事。

    李中官還在回憶當年之事,皇帝卻又開口了:“朕記得陶榮謙是個能臣,朕當年多有倚仗他之處,他的幾個兒子,也是個個出息的。若此番真能回京,朕再賜還官爵。”

    他頓了頓,又喃喃道:“如此,皇後大概會原諒朕些許。”

    李中官聞言,麵上一驚,不敢接這話。

    可如今殿中無旁人,皇帝隻能與他說話,“李中官,你說皇後,可會諒解朕?”

    不待李中官回答,皇帝又自嘲地笑了起來,“大概是不會的,這些年,朕待太子那般差。”

    皇帝說話前言不搭後語,李中官卻聽得明明白白。

    他暗歎了口氣,勸解皇帝:“陛下都是為了太子殿下好,殿下會知道陛下的苦心的。皇後娘娘在天之靈,也是能明白的。”

    仁孝皇後薨逝前,皇帝與她生了嫌隙是真的,但對她的情意卻從未變過。

    或許,正是因為皇帝對仁孝皇後太過重視,所以當年才會鬧成那樣。

    直至仁孝皇後薨逝,夫妻倆都未和解。

    外頭的人不知道這夫妻倆鬧得不愉快,隻看到仁孝皇後薨逝後,皇帝冷待太子。

    但太子是皇帝最愛的發妻之子,更是她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皇帝怎可能對他心生厭棄?

    也就段賢妃母子還有外頭那些蒙了心的看不清這一點。

    李中官歎氣,說起來趙王也是可憐,這些年承了皇帝最多的恩寵,誰都知道他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

    但實際上,他不過是皇帝給太子磨礪的一塊磨刀石罷了。

    皇帝喃喃自語:“但願如你所言吧。但,不管她諒不諒解朕,朕與她都是夫妻,死後要同穴的,她若有不滿,到那時再罵朕吧。”

    她是他唯一的妻,江山是他們兒子的。

    她怨恨他,他們的兒子也恨他。

    皇帝翹起嘴角,蕭恒對他的怨恨甚深,若是布置得當,他大概會弑父奪位。

    這輩子,他們父子倆大概是很難與對方和解了。

    作者有話說:

    皇帝:收了朕的錢,就得乖乖去辦事,懂?

    趙王:懂,我就是個大冤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