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九月的江南,入夜後濕氣重,無人願意在屋外吹冷風。

    吏部廣南清吏司主事薑慶先的宅子也早早閉戶。

    薑家的主院外,薑慶先的嫡長女薑窈,挺直了身板跪在青石板上,任由寒風侵襲,她也沒動彈半分。

    薑窈生得瓊姿花貌、豐姿冶麗,這會兒在寒風裏跪著,如同一朵被欺淩的嬌花,任誰見了都會生出幾分惻隱之心。

    房外候著的婆子打了個嗬欠,慢騰騰走到薑窈跟前,冷嘲熱諷道:“大姑娘,你這又是何必呢?你就是跪到天亮,郎主也未必願意見你。更何況,這都多晚了,郎主和大娘子早就歇下了。”

    這婆子話音剛落,上房便傳來一陣笑鬧聲,結結實實地打了她的臉。

    薑窈卻充耳未聞,目不斜視地盯著那扇門,那張絕色的麵容是出奇的平靜。

    上房的屋內,薑慶先摟著繼室方氏,正在輕聲私語。

    方氏衣衫半褪,雪峰露出了一大半。薑慶先從她身後擁著她,低頭親吻著她的肩頭、脖頸,一手還不忘把玩著又白又軟的麵團兒。

    方氏被他作弄得渾身無力,臉上春意盎然。

    “我的大娘子,你這真是快要了為夫的命去。”

    薑慶先呼吸越發急促,片刻後方氏的腰封也被他解開了。

    眼看他就要破門而入,方氏柔柔地擋了他,紅著臉低聲道:“夫君,大姑娘還在外頭跪著呢,咱們這樣可不太好。”

    聽她提起薑窈,薑慶先的興致去了泰半,沒好氣地道:“她要跪就讓她跪,她冒犯了你,也算是向你賠罪了。”

    方氏淺歎一聲,目露委屈之情,“我是不敢巴望著大姑娘向我賠禮了,都說繼母難當,我可算是明白了。”

    薑慶先神色微凝,遲疑著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不過,你想把她嫁給何通判,這是不是欠了些考慮?何通判比我還年長兩歲呢。”

    薑慶先一麵說著,一麵揉捏著麵團。

    方氏眼眶通紅,轉身看著薑慶先,哽咽著道:“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您!”

    薑慶先見她哭了,立馬心肝兒肉的哄了一通,直把方氏哄笑了,才不解地問:“為了我?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方氏柔聲解釋起來,“您也知道,何通判有個姐姐嫁去了京城,他那姐夫近日高升了,能不提攜提攜他這個小舅子?若咱家跟何通判結了親,他來日能不想著您這個嶽丈?”

    薑慶先沉默不語。

    方氏繼續說道:“當然,我也是替大姑娘想了的,她雖說是原配嫡出,可她外祖陶家是罪臣,她算得上是犯官之後,這嫁去哪家都不合適啊。何通判年紀是大了些,又是鰥夫、膝下有子女,但他生得儀表堂堂,我想著這兩人也是合適的。”

    薑慶先麵色鬆動了些,“你說得也是,若不是因為陶家,我怎會被貶至此地、多年不得升遷?她是陶家之後,婚事確實艱難。”

    方氏露出些笑意來,攥著薑慶先的領口,眼波兒勾著他,“正是呢。您說,我為了找這麽一門合適的親事,容易嗎?”

    薑慶先握了她的手,低頭咬著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道:“辛苦大娘子了。”

    兩人又嬉鬧了一通,方氏氣喘籲籲地倒在了薑慶先懷裏。

    “夫君,這門親事,大姑娘不願意,推了我一把也無妨,但若拒了這門婚事,往後我是真不知該給她尋個什麽人家了。”

    “嗯,”薑慶先的腰動了下,令方氏驚呼,“你放心,你的良苦用心我都知道了,一會兒我就去找她。她不聽你的,不敢不聽我的。”

    得了薑慶先這話,方氏便笑了起來,對他更多了幾分迎合。

    釋放過後,薑慶先讓方氏在屋裏休息,他則穿上衣裳準備去外麵。

    方氏軟柔無力地窩在被褥裏,不忘叮囑他:“夫君好好跟大姑娘說,這孩子雖然脾氣強了些,但好歹是您的親生骨肉呢,父女間可不要生了嫌隙。”

    薑慶先彎腰替她擦了擦汗濕的額頭,歎道:“難為你這時候還在替她說話,她往後若再對你不敬,我決不輕饒。”

    方氏含笑著拍了薑慶先一下,推了推他,“咱們夫妻一體,我自然是把大姑娘當作自己的孩子疼,您說這些可不見外了?”

    薑慶先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待他關上門後,方氏眼眸中的笑意也驟然消散殆盡。

    薑窈還在外跪著,整整一個時辰,她沒皺一下眉頭。

    心性堅韌,可見一斑。

    可她越是這般,薑慶先越不喜她——

    這性子,真是像極了她的生母陶氏。

    薑慶先冷淡開口:“你這副樣子,是做給誰看呢?”

    薑窈眸色微動,對著薑慶先磕了個頭,“求父親給我做主。”

    她跪得太久了,不僅膝蓋疼,腰也疼得厲害,磕頭時差點起不來。

    薑慶先皺眉,緩緩開口道:“你母親,已經把事情都跟我說了。”

    方氏是薑慶先的繼室,自然是薑窈的嫡母。

    聽到“母親”二子,薑窈心底哂笑不已。

    母親?她生母活著的時候,方氏不過就是個妾,如今被扶正了,倒成了她的母親了。

    方氏也配?

    薑窈抬眸看向薑慶先,她知道這父親對她沒有絲毫的父女之情,但那何峰三十有七,薑慶先但凡還有身為父親的自覺,都不可能同意這門親事。

    “父親,何通判年長女兒二十有餘,實非良配,求父親給我做主。”

    方氏背著她,想給她說下何峰這門親事,幸好被她察覺了,否則隻怕婚書都要送到她麵前了。

    薑窈說著,眼底已蘊滿了眼淚。

    薑慶先有片刻的動容,但方氏那番話已然說服了他。

    麵對薑窈這個親生骨肉的眼淚,他隻能無動於衷。

    “你還小,懂什麽?”

    短短六個字,讓薑窈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薑慶先,他這話的意思是同意這門親事了?

    薑窈眼中的情緒讓薑慶先有些許的不自在,他微微撇過頭,避開了薑窈的眼神,然後心煩意亂地說道:“做父母的,總是不會害你。我知道你不喜歡方氏,但是她心腸不壞,剛才我出來前,她還讓我好好跟你說話,別發脾氣。”

    他話裏話外都在維護方氏,心都偏得沒邊兒了。

    薑窈明白了,無論她怎麽哀求,薑慶先都不會改主意了。

    她撐著腿,艱難地站了起來,譏誚地問:“父親當真覺得這門親事好?”

    薑慶先回身看她,“自然。”

    薑窈冷笑,“既然真這麽好,那我可不敢占了這好事,不如讓給二妹妹,父親以為如何?”

    薑家的二姑娘薑嬌,薑慶先和方氏的親生閨女,隻比薑窈小半歲。

    “你這是什麽話!”薑慶先本來對薑窈生出了些憐憫,聞言又厲聲嗬斥她:“你又攀扯你二妹妹做什麽?你們能一樣嗎?更何況,你是長姐,哪有長姐尚待字閨中,妹妹先出嫁的?傳出去惹人笑話!你丟得起這個臉,我丟不起!”

    薑慶先的嘴臉,薑窈是徹底不想看了。

    她和薑嬌是不一樣,她在薑家孤苦無依,薑嬌卻是眾星捧月。

    兩人怎麽能一樣呢?

    她這道貌岸然的父親啊,真是虛偽到了極點。

    薑窈斂目,對著薑慶先盈盈下拜,“父親說得是,既然這是父親和大娘子的好意,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她神情雖帶著諷刺,但也認下了這門親事,薑慶先這才緩了神色。

    薑窈和陶氏還是不一樣的,陶氏從前是顯貴嫡女,有底氣嬌縱。

    但薑窈沒有,她舉目無親,隻能乖乖聽他這個父親的話。

    “你能這麽想,父親也很欣慰。你放心,你出嫁時,嫁妝不會虧待你的。”

    薑窈勾了勾嘴角,淡淡道:“那女兒就多謝父親了。”

    她看上去是認命了,薑慶先遂緩和了語氣,語重心長地道:“我和你母親都是為了你好,畢竟你是犯官之後,能尋這門親事,你母親是費了心的,改日你好生謝過她。”

    犯官之後?薑窈垂著的腦袋動了動,她真想問問薑慶先是怎麽有臉說出這四個字的。

    可轉念一想,以他的德性,說出這話也不奇怪。

    薑窈暗自冷笑,對著薑慶先屈膝行禮,轉身離開了正院。

    薑窈的院子在薑家的西南角,一處不算破敗、但也絕不是嫡長女該住的地方。

    她生母陶氏身邊的老人,這幾年不是被發賣就是病死了,如今伺候她的是兩個小丫鬟。

    她們都是方氏的人。

    她這個做主子的沒回屋,她們也不管,早早地就歇下了。

    薑窈木著臉回了房,屋裏的燈還沒熄,她神情恍惚地坐在圈椅上。

    片刻後,潸然淚下。

    在正院裏偽裝出來的堅韌、從容通通不見了。

    她不願讓薑慶先和方氏看到她脆弱的一麵,但四下無人時,她再也克製不住心尖的鈍痛。

    方氏也就罷了,她那父親竟然也……

    可見他對她這個女兒,是再沒有半分父女之情了。

    把她嫁給比他年紀還大的何峰,他竟然也說得出口、做得出來!

    薑慶先不鬆口,薑窈對他最後的期望也湮滅了。

    薑窈心知,她再留在薑家,等著她的隻有去給何峰做填房這一條路。

    絕不能坐以待斃。

    她擦幹了眼淚,忍著膝蓋的疼痛從床下拉出一個木箱。

    木箱的最底層,有一方匣子。

    薑窈從發髻上取下那根普通的發簪,對準小盒的鎖眼,輕輕一轉,匣子開了。

    那裏頭靜靜地躺著一枚玉佩,薑窈取出來用力握在了手裏。

    這是她最後的退路了。

    作者有話說:

    窈窈和小裴的預產期原本是五月初,但是提前和大家見麵啦,希望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