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桃花開過,海棠接上了茬兒,汴京一日熱過一日,眼看已是春末。

    夏日在即,春衣已經嫌厚,先前阮青嵐特意給女兒及妻子留了幾匹從蜀州帶回的春羅,是時候派上用場了。

    而秦氏的產期快到,已經不適宜再出門,就安排了紅菱及小竹隨兩個女兒去裁縫鋪裏做夏衣。

    ——好料子當然得好裁縫做,否則便是糟蹋,但無奈時下城中的好裁縫們都太忙,等不到上門,隻能自己去裁縫鋪找。

    不過女兒們已經在家陪了她許久,有機會出去逛逛,正不知有多高興呢。

    汴京最好的裁縫鋪莫過於繡巷的粹心坊,衣料卻還需先去自家鋪子裏取——秦氏臨盆在即,為了萬無一失,家中近來不敢隨意搬動東西,因此那些衣料自打從蜀州運回,便一直在鋪子裏存著。

    安若四人乘車出門,到了鋪子裏,紅菱與小竹下車去拿衣料,姐妹倆在車上等,等二人回來時,掌櫃伍茂才也跟著過來了。

    “見過大姑娘二姑娘。”伍茂才笑嗬嗬的鞠了一躬。

    這人同阮青嵐差不多的年紀,又跟隨阮青嵐多年,看上去很是忠厚老實。

    若非經曆過上一世,安若也不會想到,此人原來是忘恩負義之徒,曾在最緊要的關頭將爹娘逼到了死路。

    是以芳若笑嘻嘻的叫了聲伍叔,而她隻淡淡點了下頭。

    伍茂才似乎並不介意這點異樣,反而貼心提醒道,“二位姑娘可是要去粹心坊?今日官府封了城中幾條路,馬車怕是過不去了。”

    “封路?”

    姐妹倆連同趕車的車夫俱都意外起來,芳若趕忙問道,“官府為何要封路?”

    伍茂才依然笑嗬嗬的,“宮中陛下千秋節在即,番邦都派了使臣來朝賀,百姓需給使臣們讓行,這幾日都是如此。”

    聞言車夫頓時發起愁來,“這可怎麽送姑娘們過去?”

    紅菱倒是機靈,忽然想了個主意,“前麵不是甜水巷嗎,穿過後便離繡巷不遠了,可以走過去的。”

    馬車走不了,看來隻能步行,安若與芳若都點頭同意,便一同下了車。

    正待行去,卻又聽伍茂才道,“姑娘們還要帶衣料,不如叫我送一送吧。”

    “不必了。”

    安若一口否決,“衣料叫紅菱和小竹提著就可,伍掌櫃還是先顧好店中吧。”

    此人有多壞,她上輩子已經清楚的體會過,這輩子心裏隻有警惕,自然不可叫其輕易近身。

    伍茂才隻好應是,眼看著姐妹倆走遠,悄悄咂了砸嘴。

    ——前頭不遠處有家盛和居,乃汴京第一食肆,今日武王世子包場,是他親眼見的。

    大姑娘這相貌,若被那位風流成性的世子見到,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吧。

    ~~

    晚春初夏,城中柳綠花紅,臨街店鋪熱熱鬧鬧,街頭遊人如織。

    因著今日原打算乘車,姐妹二人並未準備帷帽,此時在街頭行走,安若的美貌引來了不少路人注目。

    她有些後悔,歎道,“今日還是大意了些,該帶帷帽出來的。”

    單純的芳若並不以為然,隻嘻嘻笑道,“這街上許多女子都不戴帷帽呀,姐姐不必太過緊張,再說現在天熱,戴帷帽還嫌憋悶呢。”

    話說完又咦了一聲,奇怪張望道,“伍掌櫃莫不是記錯了,這路上明明有馬車通行啊。”

    千秋節在即是不假,街頭也明顯多了一些異族人,但街道上依然有馬車在跑,隻是速度稍稍慢了一些,並未如方才伍茂才所言那般封路。

    思及那人的卑劣,安若心間起了些疑,對妹妹道,“我們快些走吧,應該就快到繡巷了。”

    小丫頭芳若嘴上唔了一聲,卻還是忍不住好奇張望,那些來往的異族人穿著打扮各有特點,或披著襖子,或卷著頭發,實在新鮮。

    姐妹主仆四人相跟著,眼看就到了鼎鼎大名的盛和居門外。

    此乃汴京最有名的食肆,往常無論寒暑,皆是門庭若市,光門口的馬車就能排到街尾,然今日卻有些清淨,店門外僅有一輛馬車及幾匹駿馬,店中的客人也似乎不多。

    芳若又好奇起來,看了眼僅有的那架馬車,悄聲對姐姐道,“今日也不知是哪個官老爺包了盛和居的場,好清淨啊。”

    安若並不感興趣,連看都未看那馬車一眼,隻是催道,“快些走吧,等會兒粹心坊人多起來,可是要等很久的。”

    芳若隻好哦了一聲,繼續被姐姐牽著走,紅菱小竹乖乖背著衣料跟在後麵。

    幾人誰也不知,她們的身影早已落入食肆二樓那僅有的一桌客人的視線中。

    高霽把玩著手中酒杯,目光全係在那高挑又窈窕的少女身上。

    江南與江北,美人各有特色,難得有一女子集合了兩處之優點,聘聘嫋嫋,嫵媚綽約,看她蓮步輕移,看她朱唇輕啟,縱然高霽閱女無數,竟是也難得驚豔了一回。

    “那個女子……”

    隻消開個頭,長隨連金便立即會了意,忙主動請纓道,“爺,容小的去問詢一下可好?”

    高霽的桃花眼瞥了過來,哼笑一聲,“去。”

    連金應是,抬腳往樓下跑。

    高霽舉起酒杯,唇邊蕩起得意一笑,臨安府中都是江南女子,如今換個汴京的嚐鮮,倒也有趣。

    哪知不過眨眼的功夫,又見連金急急忙忙跑了回來,同他道,“爺,鎮北王的儀仗到了,您可要下樓?”

    “鎮北王?”

    高霽一頓,忙往窗外看去,果然見街道上已有侍衛清路,從服侍來看,的確像是鎮北王府的。

    他卻並不打算動身,隻不耐嗤道,“區區獨孤蠻子,何須本公子親迎,當看不見就是了。”

    “這……”

    連金卻麵露難色,“爺,可馬車上有咱們武王府的名牌,如若您不去,怕不是要得罪鎮北王?王爺交代過,叫您今次千萬要小心他的……”

    獨孤氏功高,雖為異姓,卻與高氏親王同級,而他高霽如今隻是世子,從禮法來說,當然得去行禮。

    高霽再有不服,到底還是忌憚獨孤珩的兵力,耳聽外頭的儀仗聲已經越來越近,終於哼了一聲,起身下了樓。

    ~~

    銷金的朱傘,三色的旌幡,騎馬的侍衛們整齊在前開路,其後才是鎮北王的車駕。

    此時阮家姐妹正不得不被擠在路邊百姓之中,如眾人一道,恭候儀仗通過。

    早在望見旌幡上鎮北王名號之時,安若就已經怔住,若早知今日獨孤珩進京,她一定不會出門做衣裳的。

    然而世事正是這樣意外,正如她不知自己為何會重生一樣。

    此時眼看他的車駕漸漸行進,上輩子隨他重回汴京的景象又回到了眼前。

    那時她是高霽棄掉的妾,又有殘疾,縱然隻是個“夫人”的封號,還是遭到許多人的反對。有大臣痛心疾首,說她是前朝禍水萬不能侍奉君王,但也不知為什麽,獨孤珩硬是堅持把她帶回了宮中。

    那時距離父母去世已有四年,芳若也已經不在,再踏入汴京時,她直覺恍如隔世。

    卻未料到現在,是真的隔世了。

    “姐姐,這就是爹爹說過的鎮北王嗎?”

    芳若小丫頭的好奇心又起,忍不住小聲問安若。

    安若回了神,下意識握住妹妹的手,也小聲答道“是。”

    小丫頭悄悄抬頭,偷瞄已經越走越近的車駕,忽然又低低的哇了一聲,“騎馬的侍衛都好俊呀!”

    兩個丫頭趕忙點頭表示讚同,紅菱壓低聲道,“而且看起來比中原人要高大許多,莫非他們也是異族嗎?”

    眼見三個人都看直了眼,安若哭笑不得,隻好又小聲解釋,“他們並非異族,隻是生於北境,飲食也與中原有所不同,體格天生就高大。”

    “還是姑娘知道的多。”

    紅菱一臉欽佩的點了點頭,芳若則又有了新的問題,忙問道,“侍衛們已經這麽俊了,那鎮北王……豈不是要貌比天仙?”

    這……

    安若一怔。

    ——其實妹妹說的沒錯,獨孤氏自古出美男,而獨孤珩,就更不用說了。

    她還記得他眉眼鐫如刀刻,身姿高大英武,高霽曾被評為皇室美男,但若與他相較,簡直如浮塵與月華,根本不值一提。

    小竹卻有自己的看法,“那也說不準,那些官老爺們都是大肚子,這位王爺都是王了,肚子豈不會更大?”

    獨孤珩……大肚子?

    安若不由自主的想了下那個畫麵,竟沒忍住彎了彎唇角。

    這點波動引來了芳若的好奇,眼瞧小丫頭滿眼不解的看著自己,她隻得趕忙把笑意壓下,咳了咳道,“獨孤氏一向驍勇,鎮北王也不是汴京的文官,怎麽會大腹便便呢?”

    這似乎也有些道理,芳若堅定不移的點頭,“我想這位王爺一定是位美男子。”

    然話才說完,重又奇怪起來,“姐姐怎麽會如此了解鎮北王?”

    “……”

    安若一噎。

    周遭車輪滾滾,馬蹄陣陣,與人們的說話聲混在一起,其實頗有些嘈雜。

    也正因為如此,少女們才敢悄悄討論關乎鎮北王的話題,她們的聲音被四周雜音蓋住,除了她們三個,幾乎沒人會聽見。

    然而她們並不知,此時車駕中的那位青年藩王,自幼便耳力過人,她們的聲音壓得再低,還是如數進了他的耳中。

    獨孤珩俊眉微動,朝車窗外投去了目光。

    隔著仙紋綾的車簾,他隱約看見了那個少女的身影。

    雖並不能看清她的眉眼,但他此時亦想知道答案——

    才十五歲的她,如何如此了解獨孤氏?

    作者有話要說:  禍水小劇場開播了——

    芳若:誰在偷聽我們說話?

    獨孤珩:咳咳,是你貌若天仙的姐夫。

    安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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