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的義務。”
  第41章 “我的義務。”

    “路小姐。”

    周圍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紀懷則卻是一下子便想到了那個檔案袋裏裝的是什麽東西。他深深地看了路西加一眼,聲音一下子冷了不少:“當初我們的約定,你不應該忘記。”

    紀子炎因為父親帶著警告意味的話語而愣住,她並不知曉自己的爸爸和路西加曾經有什麽密切的交集,也不明白為什麽爸爸要這樣同路西加說話,一頭霧水地問:“什麽約定?”

    很長的時間內,屋子離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付河一直望著路西加堅定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麽。

    “我沒有忘記,也不會食言。但是紀先生,是您沒有將約定記準確,”路西加緩緩將手放下,平靜地回視著紀懷則,“我是說過我不再追究,但前提之一是,他不可以再出現在我麵前。現在他出現了,甚至還到我工作的地方去騷擾我。而且您要捧他當明星,那就意味著我可能經常會在電視屏幕上看到他。您不覺得,如果一定要追究,也是您先違背了當時的約定嗎?”

    話說完,路西加才覺得長久以來一直憋在自己心裏的一口氣散了出來,胸腔那種悶痛的感覺終於消減了一些。她其實想不明白,楚翰維是不是真的對當初的事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感,明明她已經接受了對方息事寧人的解決方案,答應不會毀掉楚翰維的前程,明明他可以去任何領域去幹他想做的事情,可他偏偏不滿足,竟然還想要成為看上去光鮮亮麗的明星。

    他憑什麽呢?

    紀子炎看著眉頭緊鎖的紀懷則,心底隱隱有不好的感覺。她快步走到紀懷則身邊,用手拉住他的胳膊,問:“這是什麽意思,爸爸,你為什麽會和西加姐姐有約定?”

    明明他們並不熟悉啊。

    紀懷則開口,試圖安撫紀子炎:“子炎,你先回家去,等回去我再跟你解釋。”

    “我現在就要知道。”

    不知何時,紀子炎的眼睛已經紅了。是急的,也是氣的。

    “當初是我給路小姐出了全部的治療費,作為交換的條件,她答應不再追究車禍的事。”

    這件事,紀懷則從沒打算讓紀子炎知道。如今逼不得已要道出實情,他也盡量用輕描淡寫的話語描述著當初複雜的情況。然而僅僅是這樣麽一句話,就已經讓紀子炎足夠震驚。她攥著紀懷則的胳膊已經開始顫抖,眼中皆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就說……為什麽不追究……”從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終於可以說通了,紀子炎卻一下子覺得心裏委屈到了極點。

    當初得知楚翰維載著路西加出了車禍,路西加的腿和腳都傷得非常嚴重時,她是真的恨不得把楚翰維碎屍萬段。那時候連她想到路西加再也不能跳舞,都會趴在桌上哭,她根本不敢想路西加要怎麽接受這件事。她曾經站在路西加的床邊,信誓旦旦地說即便楚翰維並非有意,她也一定要為路西加討回公道。可後來的某一天,路西加的媽媽卻告訴她,路西加並不想再追究車禍的事情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那個阻止路西加去討回公道的人會是自己的爸爸。

    自己一直敬愛的人忽然成了幫凶。

    “爸爸,你怎麽能這樣呢……”

    紀子炎心裏有許多想要質問的話,可喉嚨被一股腦湧上的情緒堵住,連同大腦也開始混亂。她哽咽著說不出話,紀懷則看得心疼,伸手,想要攬住女兒的肩膀。

    紀子炎卻朝後躲了一步,她強忍著平複了情緒,才問紀懷則:“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害了西加姐姐一輩子啊?你出錢就出錢,幹嘛要談條件!你這樣和他有什麽區別?”

    原本克製的話語,到了最後已經變成了宣泄般的怒吼,紀子炎控製不住音量,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喊出了最後幾個字。

    在這個偌大的辦公室裏,好像同時存在了人類兩種極端的狀態。紀子炎是崩潰,其他人都是原因不同的冷靜——有的人是因為早有準備,有的人則是本就麻木。

    紀懷則由著紀子炎朝自己發火,等她鬧夠了,才用不緊不慢的語速,陳述自己的觀點。

    “子炎,我沒有這個義務。你是我的女兒,如果你出了事,我為了你傾家蕩產也願意,但對路小姐,我沒有義務去付這些錢。況且,我提出這個方案,並沒有逼路小姐一定要接受,是她自己選的。”

    紀懷則的話使得在場的幾個人臉上的神情都產生了細微的變化。楚翰維勾了下嘴角,謝其瑞微微皺起了眉頭,紀子炎則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紀懷則一眼。

    而路西加一直垂著頭望著地板,不知在想什麽,付河將手覆到她的肩上,低頭,輕聲詢問了她一句要不要先離開。路西加朝他搖搖頭,小聲說:“我沒事。”

    “什麽叫沒有義務?你知不知道小時候我在舞蹈教室被別人排擠,都是西加姐姐幫我,我記不住動作是她犧牲自己的時間一遍遍教我,老師說我長得太矮排不進隊裏,是她拉著我去找老師爭取,她做這些也沒有義務啊?她對我那麽好,你明明知道我最崇拜、最喜歡的人就是她,你還跟別人合起夥來欺負她?你怎麽這麽冷血啊?”紀子炎擦了一把眼淚,搖了搖頭,說,“不,你不僅冷血,你還黑白不分,沒有一點是非觀念。”

    “子炎……”紀懷則因為女兒的話而沉下了臉,但再怎麽不悅,也並不舍得發火。他到桌上抽了張紙,想給紀子炎擦擦臉上的淚水,卻被紀子炎一把揮開。

    清脆的聲音,讓屋裏的幾個人都顫了下眼睫。

    一片寂靜中,路西加走到紀子炎的身邊。她拿起紙巾,幫紀子炎擦著臉上的淚水。可她越擦,紀子炎就哭得越凶。

    付河恍惚地好像又看到了那天在院子裏的情景,隻是這次,紀子炎一直沒敢抬起眼睛去看路西加。

    “子炎,別哭了,你爸爸說的是對的,他的確沒有義務。”

    紀子炎愣了愣。

    路西加無意挑起他們父女之間的矛盾,便將當初的情況更加具體地說給紀子炎聽:“當時,在基本的治療之外,紀先生還幫我聯係了最好的複健機構、醫師,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不可能恢複到現在這樣。而且……也確實是我自己選的。你不能把我教你跳舞和這件事去比,教你跳舞隻是朋友之間的幫助,是舉手之勞,不算什麽,但你爸爸的錢是他辛苦賺來的,他當然可以在出錢的時候,來向我要求在他看來等價的交換。”

    紀子炎往常什麽都聽路西加的,唯獨這一次,即便是路西加也不能說服她。

    “我不理解,”混亂的思緒中,紀子炎想到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衝擊之下,她已經顧不得考慮自己說的話是不是妥當,“西加姐姐,你不是說過,如果受到不公平的對待要自己去爭取,你說遇到任何事情,我們要做勇士,不能做懦夫,那你自己為什麽不去爭取呢?事故本來就是他的責任,你去告他,肯定也會判他賠償你啊,你告訴我要爭取,為什麽自己……”

    “子炎。”看著路西加漸漸頓住了手上的動作,付河上前一步,並開口打斷了紀子炎的話。

    路西加似是沒有回過神來,她攥著紙巾的手停在空中,直到被付河握住,拉下來,才猛眨了兩下眼睛。

    付河微微躬了躬身,低聲問路西加:“想說的都說清楚了嗎?”

    路西加勉強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付河於是伸手接過她一直攥著的那個檔案袋,問:“把這個留給他們?”

    “嗯。”

    “好。”付河回頭,朝謝其瑞揚了揚手,將檔案袋扔給他,“瑞哥,誰要看就給誰吧,麻煩了。”

    說完,付河便拉著路西加要往外走:“走。”

    紀懷則特地來一趟,並不想把這事再拖到明天。見付河要走,便立刻開口喊了他一句:“付河,你等會兒吧,咱們把這事怎麽處理說清楚。”

    付河停住,回身,扯出一個不大熱絡的笑:“現在不行,我要送女朋友回家。”

    往日,在工作上幾乎都是紀懷則說一不二,他實在沒想到,付河會這樣直接地拒絕他。也是到了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看出了付河笑容背後藏著的怒氣。

    路西加沒忘記今天自己過來是來幹嘛的,她從來都不想再主動與楚翰維他們糾纏當初的車禍的事情,她隻是希望楚翰維能夠為他的抄襲行為負起應付的責任。所以她用力拽了拽付河的胳膊,輕聲道:“你先解決問題吧,不用送我,我打個車回去就行了。”

    付河卻不聽她的,他固執地牽住了她的手,坦然說:“我的義務。”

    他的聲音不大,不過是恰好能讓屋裏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而已。

    路西加一愣,隨後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付河擁著出了門。直到走到電梯前,路西加才憋不住,拽了下他的手臂。

    付河垂眸,路西加回視他:“你這麽記仇呢?”

    別人說一句沒有幫他的義務,他就非要強調這麽一句“義務”。

    付河“嗯”了一聲:“非常。”

    路西加因他這行為短暫地笑了笑,但等電梯到來,臉上便又沉寂了下去。

    電梯裏沒人,付河按下一層的按鈕,才伸手把路西加拉到懷裏,問她:“怎麽了?被子炎的話傷到了?”

    路西加搖搖頭,用雙手環住他的腰,仰頭看他:“你覺得,我懦弱嗎?”

    “當然不,”付河知道她問的是什麽,也知道她在意的是什麽,他幫她撥了撥額前的碎發,語氣溫柔,“我知道你為什麽那麽選。”

    路西加有些訝異,也有些不敢相信。

    “是不是想著,如果能立刻接受最好的治療,那麽痊愈的希望便大一些?”

    其實剛才在會議室裏聽到紀懷則的話,他就明白了。不到最後一刻,不到山窮水盡,路西加是不會放棄舞蹈的。隻要還有一絲一毫的希望,她就一定會試一試。他猜,如果當初紀懷則對路西加說了一句“我現在給你聯係最好的醫生,把你轉去最好的醫院,你還是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可以繼續跳舞的”。那麽,路西加就一定會為了這萬分之一的機會去放棄一切,拚盡全力。

    “嗯,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什麽?”付河輕聲問。

    路西加將側臉付河的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氣。

    “我後來想,那場車禍,我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責任。我明知道他是剛剛考了駕照,明知道他這個人像個花孔雀一樣愛炫耀,卻還是坐上了他的車,一個舞者沒有保護好自己,就是有錯的。”

    付河並沒有想到路西加會這樣苛責自己,聽她說完,他立刻反駁:“不是的,你沒有錯。”

    路西加沉默了一會兒,苦笑著搖搖頭:“不是我想給他開脫,隻是,隻有這樣想,我才能好受一點。”

    付河沒明白:“為什麽?”

    “因為我一直覺得,承擔自己的錯誤,要比承擔別人的錯誤更容易接受。”

    為自己的過錯付出再多,都可以說是在對自己負責,是理所應當,可為了別人的錯誤承受痛苦,就真的太委屈了。她不想整日怨恨那個自己萬分厭惡的人,更不想往後的人生都和這人有所牽扯,所以她得把自己從那個漩渦中拉出來。比起追究責任,她更想做的是為了自己的夢想做好每一件她還能做的事情。

    “叮”的一聲響,電梯門打開,付河卻保持著抱著路西加的姿勢,遲遲未動。

    路西加將手臂垂下,拉過付河的一隻手。即便不去看,僅憑觸覺,她也能找到盤踞在他手上的那幾道傷疤。

    她動了動腦袋,將嘴巴對著付河的耳朵,用很輕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所以我很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