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漂洋過海來看你
  第4章 漂洋過海來看你

    路西加顯然有些意外。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的付河給他的感覺和她對他的第一印象似乎有些偏差。那天在後花園,她覺得這個男人不善言辭,很帥,在同她說話時,整個人是緊張的。而此時他開著車,坐在沒有調整得非常合適的座椅上,手臂曲起,同她說著想要找她做衣服。他的穿著打扮與那天無異,都不正式,看上去自由散漫,但與那時的倉促和慌亂相比,今天的付河顯得從容了許多,甚至,還多了一些讓人安心的感覺。

    安心?

    路西加很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剛剛他很輕鬆地就解決了她眼前的困境,也或許隻是因為外麵寒冷,而車內的暖風烘得她放鬆了神經。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但沒關係,我不急,如果可以的話,幫我往後排個號?”

    這話說出來,付河才發現自己的措辭竟然和紀子炎的差不多。他心中啞然,為自己的直接和魯莽。

    “那我可以問一下,為什麽要找我麽?”

    做衣服不是什麽難事,隻是路西加很好奇原因。

    “就……感覺吧。”

    歌曲剛好唱到付河最喜歡的部分,滄桑的男聲在唱著在訴說一段深情,付河在歌聲中撒了謊。

    “那天在後花園遇到你,看到你拿著的煙灰缸,就覺得你做的衣服我應該會很喜歡。”

    這樣奇怪的理由,使得路西加在短暫的錯愕後笑開,她偏頭看向窗外,想了想,又忍不住轉回頭問:“做音樂的人,都這麽感性麽?”

    付河也被她引得輕輕笑了一聲,說:“可能吧。”

    兩人之間好似因這突然疊在一起的笑而親近了不少,路西加無法判斷這個原因是真是假,可她不得不承認,兩次接觸下來,她對付河的印象都很好。

    “那好吧,‘唐家’確實不能指定設計師,不過如果是給朋友做的話,就另說了。”

    付河被這句話裏的那個字眼弄得一怔,等反應過來,嘴角已經不受控製地抬了起來。

    這是路西加在遇見付河以後,在他臉上看到的幅度最大的一個笑。那一瞬間,路西加忽然覺得付河這樣一個輕抿著笑的側臉有些熟悉,但這種感覺僅僅是存在了那麽幾乎察覺不到的一瞬間。她嚴謹而慎重地在記憶裏搜尋,回憶自己是否曾經見過付河,又在回憶結束後,非常肯定自己並沒有任何有關於這張臉的深刻記憶。

    牙齒輕碰下唇,樂聲仍在牽動心魂。

    餘下的路程已不遠,不過兩首歌的時間,便快要到達山頂。付河看了眼儀表盤,心知如果再把速度放慢就太刻意了。用餘光瞄了眼旁邊的人,確定路西加正看著窗外,付河才小心地轉過頭,放任視線在路西加身上停留。

    今天的路西加沒有紮頭發,長發披在肩上,是付河從沒見過的樣子。她穿了一件高領的白色毛衣,襯得她的臉毛茸茸的。付河想起來一些以前的事情,忽然發現,她好像尤其愛穿這種樣式的白色毛衣。

    為乘客和自己的安全考慮,付河很快便把頭轉了回去。但他對著前方的空氣點了點頭,在心裏肯定,白色確實是他所認為的最適合她的顏色。

    而路西加此刻恰好往付河這邊看,見他不住點頭,還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有些奇怪:“怎麽了?”

    “嗯?”被路西加突然的問話打斷了思緒,付河自然不能將自己的想法如實相告,便隻能從自己最擅長的歌曲裏找原因,“沒什麽,就是很喜歡這首歌。”

    這樣說著,扣在方向盤上的手指還隨著音樂的鼓點敲了敲。

    到達“唐家”後,路西加先帶付河去會客廳登記。賀岩驚訝於她返回的速度,在聽完路西加的解釋後,又連聲向付河道謝。

    “不用客氣,車雖然修好了,但還是再開去檢查一下比較好。”付河頓了頓,視線不著痕跡地掃過路西加,“不然,不安全。”

    “肯定的。”賀岩應下來,付河這才放心地跟著路西加去了她的工作室。

    他們走的路還是上次付河亂走的那條路,不同的是,這次路西加帶著他繞過了光禿的草坪,到了院子裏的另一棟樓。

    “屋子裏比較熱,外套可以掛在這邊衣架上。”進屋後,路西加指了指靠牆的衣架,對付河說。

    付河依言將外套脫下,掛好,隨後注意到路西加已經取了一個發圈,將頭發紮了起來。

    路西加取了碘伏棉簽和創口貼,示意付河伸出手。

    那處傷口不大,要是從前的付河,甚至根本不會注意到這樣微不足道的疼痛。可此時,當他順從地露出自己的傷口後,那處傷口被輕輕擦拭,覆上一塊創口貼,穩妥地保護起來。

    這是挺新鮮的體驗。

    付河不自覺地抬起另一隻手,想要摸了摸那塊創口貼。

    “誒,”路西加瞧見,出聲提醒,“別碰。”

    付河微微一愣,聽話地縮起了手指。

    路西加的工作室和付河猜想中的差不多,滿屋子的線稿、半成品,雖然數量很多,但整理的井井有條。付河環視一周,並沒有看到任何一件成品或圖片。角落裏有一排CD架,很自然地吸引了付河的注意力。

    架子上的CD種類很多,古典音樂也有,流行音樂也有。而流行音樂的唱片,似乎都屬於幾位老牌歌手。付河走過去,一張張看過來,直到看到兩個熟悉的專輯名字,目光才停住。

    紀子炎一共出過兩張專輯,路西加竟然都買了好幾張,付河一時間不知該羨慕紀子炎收獲了路西加這麽高的關注度,還是該高興兩張專輯都是出自他之手。

    “剛剛在車上就發現,你好像很愛聽老歌。”

    路西加原本正低頭整理準備給付河看的資料,聽到付河的話,便循聲望過去。這一望,卻使得她有一瞬間的怔愣——付河半仰著頭,老舊唱片反射了陽光,不大的一塊,剛好落在付河臉上。

    路西加緩了緩神,點點頭:“賀岩經常說我,聽的歌和外表不匹配。”

    付河笑了:“那你應該看看我的歌單,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老歌愛好者。”

    “那……可以看麽?”

    這樣的一句接話,是付河和路西加都沒想到的。

    事後路西加回想起來,也還是沒搞明白,自己怎麽會如此主動地要去和別人建立聯係。她猜,或許是因為那時剛好有一束光透過窗紗照到付河的身上,付河抬頭仰望著CD架的樣子,像極了港風電影裏的畫麵。

    路西加從付河的身上看出了一種強烈的懷舊的感情。她不知道他在懷念什麽,是那時的音樂,亦或是某一個人,但她在那一刻的確清晰地體會到了。那情感濃烈鮮活,纏繞周身,卻被深藏於平靜無波的湖水之下。或許隻有伸手探至湖底之時,才能觸碰到那滾燙的邊角,然後被燒得徹底。

    “當然可以。”像是感覺到了路西加的尷尬,付河很快說,“方便的話我們加個微信吧,我可以把歌單推給你,做衣服有什麽事情的話,我們聯係也方便一些。”

    兩人都掏出了手機,因為距離很近,腦袋又湊在一起,所以,盡管付河並沒有想要偷看路西加手機的意思,卻也在低頭間,瞥見了她的手機屏保。

    漆黑的背景下,有一朵煙花綻放。

    付河愣了愣,不自覺捏緊了手機,盯著路西加的頭頂看了很久。

    付河從很久之前開始,就一直保持著一個習慣——會以年份和季節命名一份歌單,記錄自己在這段時間裏喜歡的音樂。那天回家之後,他本想挑一個最經典的,但考慮再三,還是選定了自己最近的歌單。

    路西加是在臨睡前收到了付河的消息,歌單的名字為“2018年冬”。伴隨歌單而來的,還有付河的兩條消息。

    “今日歌單。”

    “晚安。”

    路西加點開,設置順序播放,然後回複:“謝謝,晚安。”

    付河看著屏幕上在普通不過的四個字,將手機甩在胸口,向後仰躺在了椅子上。他呆呆地望了天花板好一會兒,突然起身,從一旁櫃子的抽屜裏取出路西加送他的那個煙灰缸。

    付河是有煙癮的,盡管這兩年已經在盡量克製自己,但始終戒不掉。他點了一支煙,煙草完全燃盡之前,將煙蒂摁在煙灰缸裏,旋滅。

    又窩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他才拿起煙灰缸,想要將裏麵的東西清理掉。但將灰燼倒進垃圾桶,反複將煙灰缸擦拭幾次後才發現,被方才那支煙燙出的痕跡,竟然是清理不掉的。

    而另一邊的路西加已經將歌單循環聽了幾遍,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又在某一句深情的副歌裏迷迷糊糊地醒來。

    摸到枕邊的手機確認時間,那張已經用了許多年的煙花屏保上,顯示的歌曲是那首她也很喜歡的《漂洋過海來看你》。

    她習慣性地用拇指摸了摸那朵煙花,然後忍著困意,將這首歌聽完,才摘下耳機,沉沉睡去。

    付河在這晚失了眠,他在床上躺了半天,腦海裏那張煙花的照片卻一直揮不去。天已接近破曉,原本寂靜的窗外起了鳥叫聲、街道清掃聲,付河又翻了個身。他睜眼望著透進迷蒙光線的窗戶,迷迷糊糊地想,得買輛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