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124章

    重輝宮沒來人。

    等了一刻鍾後,陸煜都到了,也未見令昭儀的身影,顧晗在心中下了這個定論。

    顧晗心情有些複雜,她覷了眼臉色陰沉的皇上,心想,若是皇上知道,他從未懷疑過的令昭儀才是最恨皇後的那個人,也不知心中會作何想。

    不過這些和顧晗無關,令昭儀會派人給顧晗傳話,顧晗本身也很驚訝,她思緒不由得回到半月前:

    玖思如同往常一樣去禦膳房取膳,雖說依顧晗如今的聖寵,禦膳房都會派小公公親自送膳,但有時顧晗額外想點菜,就須得玖思親自跑一趟。

    玖思常在頤和宮,待得也無聊,取膳這件事她向來不會假借人手,畢竟是娘娘要入口的東西。

    進了禦膳房,玖思先點了菜:

    “……荔枝肉、七星魚丸湯、醉排骨,娘娘近來胃口不好,公公可得用點心。”

    玖思提的菜名都是娘娘近來動了筷子的,許是孕期一塊魚肉不碰,現在越發饞魚肉,便是魚丸湯都覺得很鮮。

    禦膳房不敢怠慢,讓玖思稍等片刻,李禦廚就親自挽袖子上手。

    禦膳房種了棵槐樹,樹蔭遮陽,底下有個石桌,玖思被人引到那裏坐下,結果,剛坐下就聽見禦膳房的公公殷勤地領著位宮女進來。

    玖思打眼一瞧,才發現那位是重輝宮的宮女,涪柃。

    玖思撇了撇嘴,在她心中娘娘自是最好的,可在宮中令昭儀的身份一貫特殊,涪柃的待遇也在意料之中,玖思收了心思,須臾,聽見一陣腳步聲靠近。

    涪柃也坐在石桌旁,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隻在公公來喚玖思時,涪柃也跟著起身,二人無意間撞了一下,玖思臉色稍變,但很快恢複如常,她皺了皺眉,看了涪柃一眼。

    涪柃一臉歉疚:“我一時想著事,以為是叫我的,沒撞疼你吧?”

    玖思不想和她多說:

    “沒事。”

    她被公公領著離開,但袖子中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似攥著什麽東西。

    涪柃看了眼她的背影,懨懨地垂眸,消息是送出去了,但並不能叫她心中鬆快些。

    回了頤和宮,玖思就將那紙條交給了顧晗,繪聲繪色地將禦膳房發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然後探頭問:

    “娘娘,令昭儀說了什麽?”

    顧晗隻看了一眼紙條,就倏然坐直了身子,半晌,等將紙條上的消息皆數看完,她直接取來燭火將紙條焚燒。

    見狀,玖思立即噤聲,什麽都不問了。

    顧晗也未和她多說,隻吩咐:“告訴小方子,讓盯著坤寧宮的人不用繼續了。”

    玖念不明所以,看了一眼紙條燃燒的灰燼,才意識到什麽:

    “奴婢這就去。”

    而顧晗則眼神晦暗地朝重輝宮的方向看了眼,她曾猜測過皇長子一事會不會是令昭儀所為,但沒有依據,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但今日令昭儀送來的信上,倒是證實了她的猜測。

    紙條隻有短短的幾句話,卻讓顧晗觸目驚心,至於令昭儀說的什麽替她根除隱患的話,顧晗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令昭儀和皇後之間仇恨不共戴天。

    她臨死前想拉著皇後一起,不過是為自己報仇,顧晗才沒必要上趕著覺得這是對她恩情。

    令昭儀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將她在宮中數年埋下的人脈盡數交給了她,隻求了她一件事——在她死後,能力範圍內替她照看大公主。

    顧晗很快意識到,這個一筆劃算的買賣。

    若是讓她養在膝下,顧晗還會猶豫幾番,她沒有替人養子女的愛好,但隻是照看,那就無所謂了,本身就是皇室公主,榮華富貴皆可享之。

    最主要的是,令昭儀交付的是公主,若是皇子,顧晗根本不可能答應。

    顧晗應了令昭儀的要求,雖然她不解,令昭儀為何不將這些人脈交給小公主,而是給她做交易,但她明顯占了便宜,也懶得去想原因。

    不止她不理解,涪柃也不懂:

    “娘娘說替小公主尋好了去處,那為何不將這些人脈留給小公主?”

    令昭儀隻好像聽了句好笑的話,嗆咳一陣後,虛弱地笑了幾聲:

    “你覺得她們為何會聽命於我?”

    涪柃一時啞聲,令昭儀替她回答:“因我是令昭儀。”

    皇上信她,她在宮中哪怕不得寵,地位也可說超然,那些人聽命於她,也是背靠大樹尋個庇護。

    可一旦她去了,公主有什麽?

    病弱,不知能活多久,將籌碼壓在一個不知事的小丫頭身上,她們才是瘋了。

    昭修容有能耐,有聖寵,有皇嗣,那些人才會聽命於她,而這些人脈對昭修容隻不過是錦上添花,有最好,沒有也行。

    不似旁人,她將這些人脈交給其他人,誰知會不會增了那人的底氣,另用手段向上爬?

    到時,那人可還會重視公主?

    令昭儀不想節外生枝,她咳嗽了聲,堪堪坐起身,哪怕說話時很艱難,但她眼神格外平靜:

    “一旦皇後不在,淑妃也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那時,後宮就隻剩昭修容一家獨大。即使明年新的秀女入宮,也改變不了什麽,況且,她是個聰明人,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

    令昭儀的呼吸越重了些,她呢喃道:

    “……十年……隻需十年……”

    昭修容隻要能護公主十年,待公主及笄出宮建府,那時後宮再如何混亂不堪,都和她的公主無關了。

    她不想讓昭修容撫養公主,也是這個原因,她總不能將雞蛋放進一個籃子中。

    ……

    思緒回攏,顧晗就聽見宮人說:“於太醫來了!”

    於太醫是負責皇後這一胎的人,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後的情況,顧晗終於集中注意,全心神放在產房中,至於令昭儀?

    令昭儀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

    哪怕現在出現變故,想來令昭儀也做好的萬全之策。

    並非顧晗對令昭儀有信心,而是如今她隻能這般安慰自己,顧晗覷了眼產房,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不止是她如此,周嬪臉色也很古怪。

    倏地,顧晗覺得自己衣袖被人扯了扯,她側目看向周嬪,周嬪壓低了聲,稍有些遲疑:

    “怎麽沒聲啊?”

    顧晗抿唇,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進宮後,隻經曆了兩次後宮生產,一次是餘氏,一次是她自己。

    餘氏生產時疼得撕心裂肺,她也同樣如此,哪怕孕期養得再好,生產時的疼也像是將身體劈成了兩半,哪怕嬤嬤說亂喊隻會白費力氣,但骨子裏的疼讓人根本忍不住。

    可如今皇後生產,產房內卻半點動靜都沒有。

    顧晗可不覺得皇後不疼,這麽安靜的原因就隻有一個了,皇後根本沒有力氣喊疼,甚至,她根本沒有意識喊疼了。

    不論哪一個,放在眼下,都不是什麽好事。

    坤寧宮內惶惶不安,而產房內,於太醫剛替皇後把上脈,兩條腿就直接軟了,產房內嬤嬤根本不敢說話,好半晌,才有人問:

    “娘娘昏過去了,這可怎麽辦?”

    嬤嬤哭喪著臉,娘娘要是出了事,她們這些人一個都好不了。

    她沒說的是,依著娘娘的身子情況,哪怕現在娘娘醒了,也未必有力氣生產,但這種喪氣話,她不敢說出來。

    羊水已經破了,耽誤不得生產的時間,於太醫抹了把臉,直接下針,強行催娘娘醒來。

    嬤嬤們也各展其能,一桶桶熱水和參湯不斷地朝產房中送去,皇後醒了,但眼神仍舊渙散,接生嬤嬤的手都抖了,一陣兵荒馬亂後,終於有人顫抖著出了產房,啪唧一下跪在地上:

    “皇、皇上……娘娘的情況很不好,如、如果有個萬一,那奴婢們是……保大還是保小……”

    殿中眾人吃驚地虛掩住唇,一副擔心震驚的模樣,但實際心中如何想,根本沒有人知道。

    陸煜渾身氣壓低得可怕,嬤嬤冷汗不斷地掉。

    淑妃眼神稍閃,她上前一步,低聲:

    “皇上,要早下決定啊!”

    根本沒有時間給陸煜猶豫。

    陸煜清楚地知道,皇後的情況不可能好,否則嬤嬤根本不敢說這話,但陸煜不可能說出保大或保小的話,他隻能陰沉地一字一句道:

    “朕要她們母子平安!”

    嬤嬤欲哭無淚地回了產房,其實所有人都知道答案,隻要皇上不明確地說要保住皇後,一旦要做抉擇,必然是要保皇子的。

    一時間,殿內眾人神情都有些不對勁,陸煜煩躁地拂袖,桌子上的杯盞被袖子碰到,砰一聲落地,滾在了顧晗的裙下。

    杯盞尚有茶水,濺濕了顧晗的裙擺,陸煜顯然沒想到會如此,皺起了眉頭。

    顧晗退開了一步,才沒叫茶水繼續髒了她鞋襪,隻是她本就抱了一日的澤兒,如今又站了這麽久,腿有些酸澀,剛有動作身子就不穩地晃了,幸好玖念手疾眼快地扶了她一把。

    陸煜下意識地開口:

    “給昭修容賜座。”

    不合時宜的一道吩咐,令眾人臉色各異。

    淑妃下意識地看向皇上,攥緊了手帕,心中不敢相信這是皇上說出來的話,她抿唇掃了眼顧晗。

    顧晗顯然也很錯愕,上前服身:

    “皇後娘娘如今情況不明,臣妾放心不下,哪裏坐得安穩。”

    大皇子出事那日,顧晗還和他說恨皇後恨得不行,她哪裏會放心不下?

    話的確是假,但顧晗的話也讓陸煜回神,知道這樣不合規矩,他下意識地掃了眼淑妃,但很快,他就放棄讓淑妃一同坐下的想法,上前將顧晗扶起,不再提賜座的事。

    可饒是如此,淑妃也察覺到他那一刻的眼神,她堪堪垂眸,掩下眸中那一刹的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