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糊塗!”

    程公公恨鐵不成鋼的聲音響徹在房間中,而對麵被他訓斥的人隻是抵唇咳嗽了聲。

    他身子虛弱,咳嗽不會讓他臉色慘白,而是異樣的潮紅,手背青筋凸起,痼疾沉重,程公公見他如此,想要說的話頓時都堵在了喉間。

    好半晌,程公公才低聲說:

    “皇後是何許人?你今日幫昭貴嬪放任證據進中省殿,這是將自己置於險境!”

    他又想說謝長案糊塗,但一想到謝長案這些年的堅持也不過就是為了昭貴嬪,他的話就如何也說不出口。

    而且,程公公也有疑惑:“那些證據,你是從何得來的?”

    一直安靜的謝長案這時才搖了搖頭:

    “公公說笑了,長案何來這麽大的本事?”

    那可是坤寧宮,想要不動聲色從其中帶出這麽多東西,豈是他一個身居中省殿的奴才可以做到的?

    程公公皺眉,謝長案垂眸輕緩道:“我隻是給人行了個方便。”

    程公公驚訝地抬頭,這宮中誰竟有這等本事?

    謝長案抵唇虛弱的嗆咳了聲,程公公也沒有想要深問,在這宮中知道得越多,可未必是好事。

    他隻是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

    “你應該清楚,不論證據是誰放進來的,皇後都會注意到你。”

    中省殿在後宮的地位太特殊了,宮人的分配和各宮的份例都要經過中省殿,皇後不可能明知謝長案是昭貴嬪的人,還繼續放任謝長案待在中省殿。

    謝長案不說話了。

    程公公心中堵了口氣:“你——哎!”

    謝長案抬眸,燭火下,襯得他五官清雋溫潤,他平視著程公公:

    “長案不過將死之人,若死前能助昭貴嬪一力,也不枉我在宮中苟延殘喘多年。”

    程公公啞聲,他勸不了一個心存死誌的人,半晌,他甩袖離去。

    

    坤寧宮中,皇後似很疲憊地撫額,她看向一旁的暮秋:

    “今日多虧了你了。”

    暮秋不敢居功。

    今日能逃過一劫,都虧了容寶林身死,不可以和她當麵對峙。

    暮秋是看見了那堆首飾中有那隻並蒂手鐲,才急中生智,將這些都往容寶林身上推。

    林貴嬪說得沒錯。

    娘娘當初賞給容寶林的隻是這對並蒂玉鐲中的一個而已,誰知當初的一個無意之舉,今日反而能給娘娘洗清了嫌疑。

    暮秋不敢居功,主要是她很明白,娘娘今日能脫困的主要原因,她抬頭看向娘娘的小腹:

    “娘娘言重了,今日能夠平安無事,多是仰仗娘娘腹中的小皇子。”

    否則,任憑她說出花來,今日也躲不過去。

    小澤子今夜身死,就是最大的疑點,容寶林一個死人怎麽能害死小澤子?

    她們都清楚這一點,但在皇上同意她們去挽夕殿尋找證據時,暮秋就知道,皇上仍是看重娘娘腹中的嫡子的。

    但饒是如此,皇上也奪了娘娘的管理六宮之權。

    若是今日未曾將這些髒水潑在容寶林身上,那皇上要打算如何罰娘娘?暮秋不敢深想。

    如今的重點,也不是這個,她抬頭和娘娘對視:

    “奴婢有罪,奴婢一直以為坤寧宮中很幹淨,誰知居然還藏著老鼠在其中!”

    說到最後,暮秋恨極,偷了那麽多宮中的東西出去,生怕會查不到娘娘身上,吃裏爬外的狗東西,等被她查出來是誰,必定拔了那人的皮!

    皇後不緊不慢地拆著護甲,沒有暮秋那麽情緒激動,但眸中也藏了涼意:

    “本宮也很意外,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能在本宮的宮中安插了人手。”

    她推開護甲,從銅鏡中看向暮秋:“不論是誰,將她揪出來,本宮要親自審問。”

    天際早就將白,有人在風平浪靜後醒來。

    “砰——”

    玉器落地應聲而碎,玖思和玖念立即抬頭,擔憂地看向自家主子。

    顧晗麵無表情地坐在床榻上,從玖念和她說起昨晚發生的事時,她就一動不動地垂著眼眸,直到手邊的玉如意被她摔下,脆響聲讓殿內人皆是一驚。

    貴嬪慣是脾性溫和,平易近人,能在長春軒中伺候人,走出去都被旁的奴才羨慕著。

    她們幾乎從未見過貴嬪發過火,殿內奴才麵麵相覷,這可是頭一次。

    玖念揮退宮人,擔憂地上前:

    “主子,您昨日剛動了胎氣,太醫說您不可情緒激動。”

    殿內一股藥的苦澀味,甚至還有些血腥味未散去,顧晗閉了閉眼眸,隻是通過玖念的三言兩語,顧晗就能想到昨日的情形。

    刺骨的疼似乎還如影隨形,但現在,顧晗隻覺得一陣心涼。

    入宮以來,皇上平日有多寵愛她?後宮人盡皆知,往日人們提起皇上寵妃,印象中隻有一位淑妃娘娘,不知何時,她們也總會帶上昭貴嬪。

    可即使如此,在昨日那種情況,她也得給皇後腹中的嫡子讓步!

    她忽然低嗬了聲:

    “……笑話。”

    玖念和小方子麵麵相覷,不知主子在說什麽,也不敢去接這個話。

    顧晗死死咬舌,控製住情緒,她隻覺得前些時日,皇上為了她的安危不斷謀劃的行為就好似個笑話罷了。

    皇上總是如此,不斷地待她好,在她快要以為皇上對她有一絲真心時,又讓她從高空狠狠墜下。

    懷了皇嗣又如何?

    不如長子和皇上感情深厚,不如嫡子在皇上心中來得重要。

    她憑什麽飄飄然?

    淑妃那般受寵,在皇上眼中也不過是個棋子,她有什麽好特殊的?

    在這後宮中,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才是最可悲的。

    她險些就犯了大錯!

    顧晗心中恨得發狂,這麽大的手筆,就為了害她腹中皇嗣?顧晗扯唇冷笑,若昨日皇上沒有心血來潮地讓她陪同去散步,待時日一久,她身子自然而然地垮了,恐怕都無人能尋到真正的原因。

    當真好算計!

    顧晗眸子淬了涼,死死咬出兩個字:

    “皇、後!”

    玖念呼吸一頓,憂忡地看向她。

    不知過了多久,顧晗才緩了情緒,她抬頭看向小方子:“告訴他,日後我的事,不許他插手!”

    小方子自然知道這個“他”是誰,苦笑著應下。

    若真能勸住公子,昨日長春軒中就不會出現那堆有關皇後的證據了。

    半晌,玖念才上前低聲詢問:

    “主子,那我們要怎麽辦?”

    顧晗的確恨皇後,但是,朝堂上林家勢力如日中天,皇後乃是先帝賜給皇上的嫡妻,輕易不可能廢得!

    這些,顧晗都很清楚,但仍舊不妨礙顧晗想要報複皇後。

    朝堂上,榮陽侯府的確耐不得林家,但在後宮,哪怕她是皇後,也不可能一直安然自若。

    顧晗深呼吸了一口氣,眸子中沉著冷靜:

    “她這一胎既然是算計得來,總得付出點什麽,哪怕我什麽都不做,她這一胎也不可能懷得容易。”

    喝藥才能得來的子嗣,都會壞點身子骨,尤其是皇後這種情況,這麽多年不曾有孕,為了這一胎,付出的代價也非常人能想。

    顧晗麵無表情地看向銅鏡的人:

    “昨晚一事,至少我們知道了,容寶林是皇後的人。”

    容寶林是死了,但丁才人的身孕仍是一個禍患。

    顧晗垂下眼瞼,掩住眸中的冷意,一字一句薄涼道:

    “我也想知道,皇上為了這個嫡子,能容忍多少!”

    

    這日之後,許是皇上心存愧疚,他基本每日都會來看望顧晗,顧晗沒有抱怨,甚至提都未提昨日的事,她仍對皇上溫柔,說話垂眸間都是陸煜最常見的姿態。

    可不知怎麽的,陸煜就覺得怪怪的,看什麽都不對勁。

    陸煜沉著臉,看向女子縫製小衣的動作,抿了口茶水,他才若無其事地問:

    “你近來身子如何?”

    顧晗沒想到他會忽然問起這個,頓了下,才抬頭笑著看向他:“讓皇上掛念了,太醫說嬪妾養得好,身子已無大礙了。”

    說完,她又垂頭忙於手中的針線,頭也不抬,話音似是關切:

    “皇上最近怎麽總得空來長春軒,朝堂上不忙嗎?”

    陸煜回了句:“尚可。”

    然後就不知說些什麽了,分明女子待他的態度很正常,可就是因為太正常了,陸煜才覺得不對勁。

    明眼人皆知那日一事不可能是容寶林做的,顧晗想來聰明,不可能猜不到,但她沒有和他鬧,也沒有和他抱怨,更沒有讓他查清真相。

    就好似無事人一樣,長春軒後的桃林被夷為了平地,她也當作看不見。

    陸煜看了女子一眼,頓了頓,又看了女子一眼,半晌,他倏然起身,道:

    “禦前有事,朕先回去了。”

    顧晗抬眸:“嬪妾身子不便,就不送皇上了。”

    陸煜被她堵得一噎,皺眉看了她良久,直到女子麵露茫然,他才憋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他身影剛消失,顧晗眉眼間的情緒就寡淡下來,她重新垂眸看向手中的小衣,根本不願去猜皇上在想什麽。

    陸煜出了長春軒,他心中憋了口氣,上不來不下去,堵得他格外難受。

    他忽地敲了敲鑾仗邊緣,劉安忙忙讓鑾仗停下,陸煜掀開簾子,語氣不好地問:

    “你說,她是不是在怪朕?”

    劉安才不敢回話,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若他是昭貴嬪,他心中也肯定埋怨皇上。

    但話肯定不能這麽說,劉安訕笑道:

    “昭主子待皇上不是和從前一樣嗎?”

    擱他身上,他肯定做不到昭貴嬪這樣,日日對他笑臉相待還不成,皇上還想要怎麽樣?

    陸煜啞聲,他也不知該怎麽說,半晌,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疲倦地低聲道:

    “朕已經奪了皇後的管理六宮職權,還不夠讓她消氣嗎?”

    劉安不說話了。

    陸煜也不想讓他回答,他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這事對顧晗不公平,但這世間公平的事少,他奪了皇後的權就是給顧晗一個交代,待她誕下皇子那日,他也會彌補她。

    他膝下多年無嫡子,自不可能真的罔顧皇後腹中胎兒而嚴懲她。

    陸煜慣是隨心所欲,他也想著,顧晗這段時間心中不舒服,他冷冷她,她自會知道在這宮中,和他鬧不得,但一想到他真的冷待女子,女子會被人怠慢,從而生了委屈,他就狠不下心。

    陸煜放下了提花簾,他無奈地道:

    “這後宮妃嬪甚多,隻她一人,叫朕覺得拿她沒辦法。”

    鑾仗重新抬起,陸煜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給昭貴嬪準備的生辰禮可好了?”

    “回皇上,窯坊的人說快了。”

    陸煜手指敲點在邊欄上,垂著眼皮道:

    “朕叫她受了委屈,這後補的生辰禮,還是薄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