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間歇性失憶症(17)
  第126章 間歇性失憶症(17)

    再然後, 顧越擇看向了屋內。

    從炕床上光腳下來的雪鬱沒有注意這邊,他走到桌旁,自以為不引人注目地拿起水杯, 將唇瓣貼到上麵。

    雪鬱很氣, 他早就困了,寧堯這人還要折騰他那麽久, 而且說話不算數滿嘴胡話,從五分鍾變到半小時,到後來自己也忘記了時間, 直接說最後一次。

    好幾個“最後一次”。

    如果不是來了人,寧堯再哄上一小會兒,就會又欺身親上來。

    壞東西……

    真的臉皮厚。

    雪鬱在心裏來來回回罵。

    他眼尾洇著水汽,潮濕又漂亮, 身上那件幹燥衣服鬆鬆垮垮的,露出半邊纖長肩頸,上麵綴著花蕊似的一點又一點鮮紅的圓小痕跡。

    那副樣子太顯眼了。

    不可能、也沒道理會忽視。

    顧越擇就那樣看了十幾秒。

    直到被寧堯打斷,男人克製著低啞的喘息, 大手一伸,把門縫拉窄了些,自然而然擋住窺向裏麵的視線:“你有什麽事?周叔叫你來的嗎。”

    顧越擇回過神, 心口發沉地捏緊手裏的袋子,太過用力,以至於臂膀綻開幾條彰顯凶悍的青筋,他應聲:“是,我來送果醬。”

    寧堯瞥了眼那個袋子, 嘴裏說著謝謝, 剛要伸手接過, 身後方忽然傳過來一聲細小的“嘶”,於是還沒拿到那瓶果醬,他就轉身大步走向裏麵。

    輕皺眉問雪鬱:“怎麽了?”

    問完,他眼皮一跳。

    他看到雪鬱左手捏著水杯,右手的指尖覆在唇肉上,憤而抬眼看他,氣得不輕:“我讓你停為什麽還要繼續……我都流血了……”

    眉頭皺得更緊,寧堯伸出手想要抬高雪鬱的下巴:“哪裏?我看看。”

    “就在水杯上,流了很多。”雪鬱側頭躲避過他的觸碰,指尖點了點杯口,臉上肉眼可見的惱怒。

    寧堯接過他氣衝衝塞過來的水杯,低垂下眼去看,杯子是搪瓷杯,因為雪鬱剛剛抿了口,杯沿有幾點水跡,裏麵混有一些被稀釋的血,總體來看是淡紅色的。

    看著那點血,寧堯沉默下來,緊繃的肌肉漸漸鬆懈。

    雪鬱用興師問罪的口吻,質問罪大惡極的壞人一樣:“為什麽不說話?”

    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有多壞。

    寧堯垂著眼,嗓音混著溫熱的吐息,看著他不問反答:“你嘴裏有沒有傷口?”

    聽到這話,雪鬱細細感知了下,不確定地:“……好像沒有。”

    寧堯:“嗯,我嘴裏有,你剛剛咬了我好幾口,可能是沾到了。”

    雪鬱:“……”

    雪鬱肩背變僵硬,眼神也飄飄乎乎的,握在杯壁的手指不慎打滑了下,愈發地窘迫:“這樣嗎,對不……”後麵他及時刹車,“那也是你不聽勸,我太生氣了,所以才咬的你……”

    寧堯自覺包攬下錯:“是我的錯,別生氣。”

    這個人很有本事。

    犯渾的時候使勁犯渾。

    事後又態度良好地道歉,讓雪鬱一拳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雪鬱越想越氣,很想沒道德地再咬上他一口,但最終在下嘴之前,保留了一分理性,還是不要在外人麵前丟臉了。

    說起外人……是誰來了?

    剛才雪鬱口渴得厲害,急著下床喝水,沒有仔細去看,隻匆匆在寧堯勁瘦的後背邊緣望過去,看到一個模糊的大塊頭輪廓,心裏還想這人營養吸收真逆天。

    他好奇地看向門口。

    緊接著就和顧越擇如鷹隼似的視線對上。

    雪鬱瞬間噎了噎,小小地被驚嚇了一下,他幹澀、匆忙地收起目光,趕緊支使寧堯去對付那個男人:“他在等著你,你先去和他說話吧……”

    大晚上的,顧越擇怎麽會來?

    真奇怪。

    寧堯低低嗯了聲,聽他的話走向門口和顧越擇交談。

    外麵昏暗無光,兩男人的聲線都偏低,在雪鬱這裏半個字都沒聽清,隻見寧堯麵色淡淡地接過來什麽,關上了門。

    門縫最後合上時,雪鬱冷不丁看到一道黑沉沉的視線。

    “嘎吱——”

    ……

    雪鬱心髒跳著,尚且沉浸在那可怕目光的餘悸中,但注意力被轉移得極快,他見寧堯坐到床邊,一下子戒備起來:“你幹嘛?”

    也不是不讓寧堯坐,這張床的主人本來也是寧堯。

    但寧堯脫外套的動作,明顯是要在這裏睡下來。

    他一點都不想和寧堯睡。

    而且他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看到是有地鋪的,之前都是分開睡,為什麽今天要一起?他不想。

    出自自保的本能,雪鬱第一刻就表露出了不願意,那張臉不管怎麽看,捏住看,捧起來看,都能看出排斥兩個字。

    寧堯抿唇,壓下心頭的難言情緒,漆黑眼睛看向他:“抱歉,能不能忍上一天,我今晚隻能睡這張床。”

    那副語氣有點可憐,雪鬱心髒中了一刀似的,隱隱生出些愧疚,但身上的酸疼提醒著他強硬:“為什麽?今晚有什麽大事嗎?”

    寧堯脫去外麵較厚的衣服,聲音低悶:“床褥很髒,我今早拿去洗了,最近天氣潮,不知道多久能幹,隻能先用地鋪的床褥。”

    雪鬱一時沒想明白:“床褥髒?”

    過了幾秒,他心念一動,肩膀連著手臂顫抖不已,快速地走到床邊,及時捂住想開口的男人,艱澀道:“我……我知道了,那今晚先暫時一起睡。”

    寧堯熟練地用點頭表達“好”的意思。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雪鬱和他強調了很多……比如不能靠太近,不能動手動腳,不能說話。

    寧堯都點頭表示不會明知故犯。

    雪鬱得到保證,還是頗有憂慮,一上床就分給寧堯半張被子,自己鑽到最裏麵緊貼住牆壁,留給他一個冷漠的後背,和最涇渭分明的界限。

    寧堯沉沉地盯了他一會兒:“……”

    做好善後工作地關了燈,寧堯也上了床,按照雪鬱所要求的那樣,睡到最邊沿,隻要不掉下去,能離多遠就多遠。

    不過再遠也就是半個胳膊的距離,他一伸手就能碰到雪鬱的肩胛骨,往下一點就能摸到雪鬱的腰線,雪鬱似有所感,背對著他再次強調:“……不許靠過來。”

    “嗯,我記得。”

    前半夜,寧堯確實是記得。

    他規矩地側躺著,左手伸出來壓在被褥外麵,一動也不動,如果忽略掉他黑暗中微有亮光的眼睛,都要以為他睡著了。

    而雪鬱早在十幾分鍾前,因為他十分老實所以放下心,迅速地陷入了昏沉。

    聽到那均勻綿密的呼吸聲,寧堯目光微動,放低聲音地貼近,一點點摟緊那段腰,把人轉過來抱住。

    貼硬牆壁貼久了,一下撞進溫熱的、半軟半硬的胸膛,雪鬱還有些不習慣,睡夢中也蹙著眉掙紮,可往往動了沒兩下,就被輕鬆壓製住。

    到後麵,感覺那胸膛很暖和,生出安定感的雪鬱不再亂動,隨遇而安般窩在他懷裏。

    寧堯抱著人,輕滾喉頭。

    到現在還覺得很荒唐。

    以前那個放浪輕浮的煩人精,和現在這個,挑逗一會兒就純情地瑟縮、哆哆嗦嗦地罵人的雪鬱,明明是同一個人,卻能挑起他極端的兩種態度。

    寧堯把人捂暖了,慢慢地也把那幾句警告忘到腦後,呼吸粗著想親上去。

    他刻意等到現在,就是為了這個,白天雪鬱意識清醒的時候太凶,又抓又咬,親不了太久。

    現在能乖一點。

    他壓住雪鬱的後脖頸,鼻尖剛抵到那張臉上,懷裏的人忽然悶哼著動了動,類似本能、又類似條件反射,抬手打了他一下,阻止他親自己。

    寧堯:“。”

    停了一陣,他又親上去,這回碰到嘴巴了,但沒幾秒臉側又是一酸。

    他又親,又被打,有幾回寧堯以為雪鬱是醒的,但聽到那綿綿的呼吸,就知道雪鬱隻不過是被他逼出了應激反應。

    ……喜歡打就打吧。

    寧堯一直抱到早上,得逞是得逞了好幾次,但挨的疼更多,臉側多了好幾個交錯的紅印。

    雪鬱大概是早上六七點醒的,他睜開眼睛,臉上表情惺忪又迷茫,盯了幾秒眼前近在咫尺的結實胸膛,慢半拍地一點一點往上移動視線。

    他看到了寧堯。

    雪鬱訝然,或許是衝擊力太強烈,他第一個關注的不是怎麽被寧堯抱在懷裏,而是:“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寧堯:“……”

    有一陣細微的氣流聲,似乎是寧堯歎了口氣,他摸著雪鬱的後頸,麵不改色地說謊:“我自己打的。”

    人類是有自尊的生物,尤其是長期活在被人仰視的高度圈裏,那點尊嚴更是重中之重,簡單的一句頂撞都算得上是冒犯。

    很大可能會引來暴跳如雷的反擊。

    更別提被打巴掌,還被打了這麽多下。

    換做別人,寧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

    可是雪鬱不一樣。

    雪鬱打他多少次也行。

    “……你有病啊,”雪鬱抵住他硬熱的身體,僵直生硬地坐起來,扯開被子的動作有點大:“我不想問你為什麽不遵守承諾了,我去洗漱。”

    問了也沒用。

    大概率得到的也會是這麽無厘頭的答案。

    雪鬱起來了,寧堯自然也不會繼續躺,他本來就是很早起的人,不想弄醒墊著他手臂的雪鬱,才一直維持原狀。

    他去廚房做了早飯,等雪鬱進來吃完,突然想起什麽,輕嘖道:“我等下要出去一趟,你要一起嗎?”

    雪鬱毅然決然:“不去。”

    寧堯點頭,似乎料到了他的回答,微覆眼回:“那你在家裏多睡一會,如果要出門,櫃子裏有銀幣。”

    “知道了。”

    等寧堯出去後,雪鬱原本計劃是繼續睡的,但真正躺上去又沒有了睡意,坐了會兒,決定去周老頭家裏,可以幫忙磨磨藥草,打發時間。

    不過到了周老頭家,他沒有看到周老頭,看到的是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

    男人五官是不起眼的普通,右肩搭著一條毛巾,正苦哈哈地搬著箱子,從一邊搬到另一邊,麵容苦澀,渾身上下散發著悲慘苦力的氣息,仿佛一下老了一百歲。

    他哼哧哼哧又搬起一個有半頭豬那麽大的貨箱,起身的一瞬瞥到這裏,轟隆一聲,箱子被他失手砸到地上:“雪鬱?”

    雪鬱:“……?”

    他渾身一震,不認識這個人,隻能含含糊糊:“嗯……”

    男人跨步而來,他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雪鬱,喉嚨頓時焦渴起來,掩飾性用毛巾擦了擦頸脈上附著的皮膚,用幹久了活快冒煙的嗓子道:“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

    雪鬱又是敷衍地一聲:“……怎麽會。”

    男人頓時哭喪起臉:“你都不知道我最近的遭遇,每天要幹十六小時的活兒,飯也不管,錢也不給,一罷工那老頭就吹胡子瞪眼找寧堯揍我,寧堯力氣那麽大,被他打一下我能痛一天,就昨天,我被揍了一頓,晚上回去趴著睡的,不就是偷打了幾次獵,我現在一點人權沒有,真的快死了。”

    雪鬱輕眨了下眼,感覺有些許錯裂。

    男人口中冷淡暴力的寧堯,和一天膩膩歪歪抱著他伺機討便宜的寧堯,不太相同,周老頭也是,很和藹可親,不像男人說的那麽苛刻。

    不過他沒有出聲反駁,男人話很多,他根本插不上嘴:“不過誰讓我被他們抓到了呢,這也沒辦法,算我倒黴吧,那老頭說了,隻要我幹兩個月活就放過我,哦對了,我平時都被老頭叫去集市幹活了,你要想找我就去集市,我這些天特別想你。”

    雪鬱:“……嗯。”

    男人口幹,說多了話,硬是折騰成了破鑼嗓子,但即使這樣也阻止不了他樂此不疲地說話:“還有一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情,我剛過來的時候,看到你第一個男人準備騎馬走了,我問了一圈,他居然是蘭堡的人,雪鬱你應該也是吧?好好的為什麽來貧民窟?”

    雪鬱:“?”

    什麽第一個男人。

    男人看了下雪鬱的臉色,看他完全想不起來的模樣,張目結舌地給他筆劃:“就你第一天帶來的那個男的,你不會不記得了吧,就那個——”

    “那個秦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