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後院裏飼養的鮫人(6)
  第50章 後院裏飼養的鮫人(6)

    雲康四平八穩, 看似給了退路,實則沒有,他握著雪鬱的手腕, 隻要人一想走,他就能拉回來。

    雪鬱差點磕巴起來:“……你認真的嗎?”

    男人目光微灼, 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你覺得呢。”

    雪鬱怎麽可能幫這個,那對他來說, 比和太監對食還要驚悚, 他抿唇眨了兩下眼,把被子掀開,挪坐到床邊去穿鞋, 嫩生生的手臂就在男人眼前晃。

    等他穿上一隻鞋,雲康驀地伸手過來按住他,臂膀上蓬起的根根筋脈, 有力強健,讓雪鬱難以動彈:“去哪?”

    雪鬱表情誠懇:“你不是想排解壓力嗎,外麵很多人,我去幫你叫。”

    禦桌上有麵昏黃銅鏡, 正對門窗, 照出外麵兩三個隱綽的身影, 是守夜的奴才,雲康和他對視許久, 理解了他的意思, 荒謬地眯了下眼:“你是想讓他們幫我?”

    雪鬱耷拉著眼睫,有些懷疑自己的手是不是鑲了銀子, 引得人一次又一次來抓, 上麵都磨出淡色的手印了, 他小心地扭動手腕,想讓男人鬆手:“嗯,是誰都一樣。”

    都好意思讓他幫忙了,其他人也會來者不拒吧。

    沒什麽可挑剔的。

    搭在他腕子上的手臂忽地又騰起根筋絡,似乎在極力忍耐什麽,下一秒,雲康胸腔微顫地吐出口氣,嗓音沙啞,瞥向了那碟晚膳:“還餓不餓?喝碗湯就飽了?”

    這是要把話題揭過的意思了,雪鬱有驚無險沒有失去貞潔,這會當然很識趣,搖了搖頭:“沒有飽,我剛剛想吃的,禦醫在把脈。”

    殿內爐火升騰,雪鬱小臉紅潤,卻像被苛待了似的,舔了舔唇瓣,眼巴巴看著雲康,不太敢吃。

    禦膳房在菜係上下足了功夫,全是些大補滋潤的肉菜,被蒸出的味特別勾人,雪鬱被饞得又扇了兩下睫毛,雲康鬆開他腕子,低聲道:“……吃吧,不讓你做什麽。”

    他看得出雪鬱是怕自己吃了,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雪鬱眼珠清透,看了他幾秒,確認沒在撒謊,捧過碗小心夾菜。

    吃了兩口,想起雲康今天一整日也沒碰過膳食,忍不住問:“你不吃嗎?”

    雲康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眉眼也如那玉質般森冷,他掃過那桌菜,腦袋裏閃過小巷裏被扒著頭發抽打的男人,皮開肉綻,實在倒胃口:“不吃。”

    兩個字隱隱露著血腥氣。

    他按了按眉骨,見雪鬱放緩了吃飯速度,停下轉扳指,改了說辭:“等會再吃。”

    雪鬱點了點頭,又聽他說:“明日朕會讓人煎好藥,你自覺喝。”

    雪鬱:“……知道了。”

    ……

    吃完晚膳,雪鬱沒在殿裏逗留,推開門走了出去。

    初冬,夜裏寒涼,巡邏的侍衛穿著襖都感覺有些凍人,在這般天氣下,雪地裏直挺挺跪著個人。

    男人跪了好些時辰,唇色發白,兩膝壓著的薄雪染了血渣,身上那件白袍經這麽折騰,破敗又灰暗。

    “陛下命人給您騰出了新的寢殿,都收拾好了,奴才這就帶您過去。”

    雪鬱一露臉,門口候著的太監便諂媚地逢迎上來,他們這些身如浮萍的人,早在十幾年的宦官生活中鍛打出了眼力勁,他們看得出陛下對這鮫人興致高昂。

    雪鬱咬了咬唇肉,看了眼如榆木般跪在不遠處的岑歸暄,客氣回絕:“不用了,我知道路在哪。”

    太監隻好退到一邊。

    這一跪是真刷仇恨值,雪鬱還沒走到跟前,就見岑歸暄抬起了下頜,眸光如皎皎寒霜,配上他那身沾血的衣服,莫名駭人。

    雪鬱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小臉通白,蹲在他麵前時,整個人都被毛茸茸的衣服烘出了股暖意,和岑歸暄天差地別。

    男人輕擰眉心,凝了發腥血塊的大手緊了緊,眼裏透出幾分複雜。

    恨更濃了,不僅是對雲康的。

    雪鬱像是不懂察言觀色,嗬了口熱氣,那隻嬌養的手揉了揉自己發涼的臉蛋,隨意問道:“跪多久了?”

    岑歸暄抿緊淡白嘴唇。

    雪鬱也不惱,他往前蹲了些,細細白白的兩隻手臂垂在並起的膝蓋上,出門前還發紅的唇色,吹了一小會就變淡了,人也受不了寒,嬌滴滴地縮在一起,他又問:“在生我氣?”

    岑歸暄依舊不言,隻是眼皮輕垂了一下。

    他不像雲康那般城府深,藏得住情緒,那雙眼是任憑怎麽掩飾都遮不住的恨。

    他進京前受盡欺淩,進京後隻求安穩。

    連這點都做不到。

    雪鬱輕歎道:“這也不能怨我吧,我也沒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跟我走。”

    岑歸暄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和他說話,仍然裝聾作啞。

    雪鬱繼續道:“要怪也得怪雲康太小肚雞腸,滿朝文武那麽多去的他不罰,隻罰你,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說話間,雪鬱似乎嫌冷,無意識地朝岑歸暄那邊蹭了蹭,兩人間距隻差半掌之隔,香軟的手背在男人繃緊的胸膛前擦過,岑歸暄呼吸一緊,被凍得沒知覺的耳根悄然發熱。

    反應過來,他既恥辱又無措。

    都因為這個人丟了半條命了,怎麽還這樣。

    天色太暗了,小鮫人根本沒有察覺到那細微的變化,還在想怎麽讓岑歸暄更黑化一點:“都傳你救過他的命,尋常人對待恩人,捧著都來不及,他倒反過來了。”

    “先是杖刑再是罰跪,我看你的傷勢,那些人應該也沒有手下留情。”

    這跪完,再強悍的體質都得在床榻上躺兩三天。

    還是往少說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打成這幅樣子,估計以後都會落下病根,對練武的人是大忌。

    雪鬱抬起眼,想從岑歸暄臉上看出怨憤的情緒,但不知出了什麽差池,男人臂膀繃起,因為凍久了血液不循環的蒼白脖頸慢慢湧上紅,垂著眼皮,好像也沒在聽他說了什麽。

    “……”

    頓了幾秒,雪鬱不能理解他怎麽又紅成熟蝦,忍了忍,沒忍住道:“……你是被凍傻了嗎?”

    他剛剛說的都是挑撥離間的話啊。

    岑歸暄咽下一口血沫,垂在襤褸衣袍邊的手屈了屈,他還是沒出聲,不過身體升溫很快,在奶糕似的一團又試圖往過挪的時候,他差點就要說“離太近了”。

    他聽得到,不用靠那麽近。

    男人不僅沒有增加仇恨,反而還詭異地平複了些。

    雪鬱輕蹙了下眉,被簇起的臉蛋瑩潤發白,他不想放過可以讓岑歸暄和雲康反目成仇的機會,斟酌片刻道:“我聽說過幾日有場冬狩,各王公貴胄都會來,拔得頭籌有機會升官,不過你傷勢太重,應該去不了了。”

    原書中岑歸暄比任何人都想往上爬,那是他唯一擺脫岑家的手段,而現在被雲康扼殺了,被他救過的人。

    半晌過後,雪鬱輕挑起被凍紅的眼尾,看著咫尺間神魂飛外的男人:“你不回我沒關係,不要不聽我說話吧。”

    岑歸暄微愣,一直垂著的腦袋抬了起來,發冠束起的青絲落了雪,順勢往下掉,他對上麵前極其漂亮的一張臉,被那雙澈然的眼睛盯了幾秒,又默不做聲地低下眼簾。

    “……”

    雪鬱貼夠了冷屁股,正欲站起來,嗓子忽而湧起細密的癢意,幾乎是他捂住兩瓣紅軟唇肉的那一刻,便不間斷地咳嗽了幾聲。

    肩膀聳動,香氣也往過扇,岑歸暄喉頭滾了許久,終於說了第一句話:“……你生病了?”

    雪鬱咳到睫羽濕透,無力地瞥了眼跪得板直的男人,沒隱瞞:“嗯,風寒。”

    穿得如此厚,怎麽會得風寒。

    岑歸暄皺緊眉,雖身上到處是血汙,模樣卻依舊清逸:“太醫說,你們鮫人不畏寒。”

    雪鬱好笑道:“是不畏寒,但我弱,行了嗎?”

    岑歸暄眉梢攏緊不鬆,想起不久前季田,也就是那禦醫進了養心殿,薄唇掀起:“陛下叫的禦醫應當給你開藥了。”

    雪鬱不否認:“是開了。”

    說完,他沒再像剛才那樣繼續挑撥,空氣萬分安靜,甚至能聽見細微的呼吸聲。

    岑歸暄低頭看著自己血肉斑駁的膝蓋,嘴唇動了動,忽然有些想問雪鬱,他和雲康在殿裏待了那麽久,都幹了些什麽。

    白天又是怎麽解的藥性?

    但他已經決定和雪鬱少些牽扯,沒必要再問這些東西。

    夜裏氣溫越發低了,雪鬱裹著厚厚的衣服都感覺冷,漂亮的眼睛忽閃忽閃,鼻尖通紅,又想咳嗽。

    岑歸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沒看見前麵寢殿的門打開了。

    雲康眉目陰寒,朝候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太監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太監被這如蛇般發涼的嗓音激起雞皮疙瘩,瞬間清醒了,手忙腳亂地扶了扶睡歪的帽子,肅起臉色:“回陛下,現在是亥時一刻,岑歸暄已經跪了一個半時辰了。”

    “他今個挨了板子,又跪了這麽久,怕是……”

    雲康淡色的唇角勾起,眼底卻沒什麽笑意:“常公公心疼了?”

    太監連忙噤聲,他見過男人這番樣子,通常是在有人受刑之時,刑後的人大多半死不活沒了人樣,太監額角刹那間涔出冷汗,哆嗦說:“奴、奴才多嘴。”

    雲康沒再看他,淡淡掃向不遠處,過了兩秒,神情倏地頓了下。

    預想中窩在被子裏睡覺的人,此刻蹲在雪地裏,和跪著的男人挨得極近,他嬌嬌小小的,蹲著都要仰頭去看人。

    而岑歸暄身姿僵硬,卻也沒想著往後退。

    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

    兩人就像在接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