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番外一
   家裏人都討厭我。

    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

    他們隻喜歡我那個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那個長相可愛,會哭會撒嬌的妹妹。

    原因是我沒有母親。

    我的母親在生我時難產死去,父親轉眼就將另一個女人娶進門。

    那個女人對我並不好,在她的影響下,父親也不待見我,妹妹也刁難我。

    好在我對感情有些木訥遲鈍,很少難過,很少開心,也很少哭。

    忍受過幾回,我就將他們都視作空氣。

    好在有個人對我很好。

    他是個老頭子,叫封詞。

    說自己是母親的朋友,每天神叨叨,一大半話我都聽不太懂,因此我也不是很喜歡搭理他。

    然而他有真本事。

    他教我習武,他教我下鬥的功夫,還送我一台頂配的電腦。

    我大概不笨,學什麽都很快,甚至自學了黑客技術,常常在家裏人欺負我時,黑了他們的電腦,然後冷眼看著他們嘰哇亂叫的模樣。

    沒過幾年,我就出師了。

    他似乎自尊心受到打擊,拉著我去街邊吃關東煮,說我是個奇才,以後不能走了歪路,要堂堂正正,行得端坐得正。

    那時我有些喜歡畫畫,我吃完關東煮給他畫了幅肖像,說日後留著好給他當遺照用。

    他不知怎的很生氣,也嘰哇亂叫的,很是吵鬧。

    還好我有包容心,不生他氣,問他下個月我生日,可不可以給我買個蛋糕。

    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吃蛋糕,隻是先前林嬌嬌生日的時候,家裏開了個很大的派對,來了很多很多人,有一個跟人那麽高的蛋糕。

    所有人圍著她,看她許願。

    我也想許個願。

    讓封詞這個老頭子長命百歲的願望。

    老頭子暈乎乎的,分明沒喝酒,卻看著很憔悴,點點頭說好,說給我們家可愛的念念買個雙層大蛋糕。

    我有點臉紅。

    念念。

    從來沒人這麽叫過我。

    他們都叫我林念,或者是喂。

    然而下個月我生日那天,老頭子失約了。

    來了個跟他長得很像的男孩子,抱著大蛋糕問我要點幾根蠟燭。

    我說十五根,我今年十五歲了。

    他說好。

    我們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那天風很大。

    他點燃一根,就被風吹滅一根。

    我好不容易才許上願,蠟燭就全滅了。

    我心想,願望是不是實現不了了,便紅著眼眶問他老頭子呢。

    他嚅囁著,說爺爺住院了,在動手術。

    我就拿著切蛋糕的刀架在他脖子上,讓他帶我去醫院看看老頭子。

    手術室的燈亮了好久好久才滅下來。

    醫生朝我們鞠了個躬,說家屬進來見見老人家最後一麵。

    我衝進去,趴在老頭子身上哭,罵他騙人,罵他是個混球,說要把遺照畫得更醜一點。

    老頭子隻是笑。

    笑著摸摸我的頭,問我蛋糕好不好吃,他跑了全城的蛋糕店訂的,結果沒空去拿了。

    我這才發現,老頭子變得好老好老。

    他白發蒼蒼,臉上全是皺紋。

    我說爺爺,你起來,我功夫還沒學完呢。

    他就擺擺手,越來越沒力氣:"教不了嘍,下輩子吧。"

    老頭子走了。

    我又變成一個人。

    他給了我一塊玉佩,說是我母親留給我的,讓我放著,留點念想。

    我想問問他為什麽不留點什麽給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於是我就把蛋糕上的十五根蠟燭藏起來,許願說爺爺在天上開開心心的,有吃不完的關東煮。

    我變得更沉默了。

    我不知道向誰展露自己的情緒才是有意義的。

    因為我不愛笑不愛說話,所以別人總覺得我難以接近。

    我就像老頭子說的那樣,要堂堂正正,解決了不少欺負人的街頭混混,收服一大批小弟。

    閑暇時學醫,學跳舞,學畫畫,我什麽都學得很好,做什麽都能成功,隻是沒人能分享我的成功。

    除了那天那個給我過生日的男孩子。

    他是老頭子的孫子。

    家裏人丁稀少,也差不多是個孤兒。

    他倒是很愛笑,個子很高,總跟在我身後,像老頭子一樣說些不著調的話。

    我要什麽他都答應,我趕不走他,隻好把他當個小弟,當作一個也很容易離開我的人。

    再後來,我上大學了。

    見義勇為時救了個男人。

    在我眼裏,他就和千千萬萬個被我救下來的受害者沒任何區別。

    直到有一天。

    我那個素愛找茬,一天不折磨我就不舒服的妹妹突然站到了我跟前來,牽住我的手說:"以前我沒得選,現在我隻想做個好人。"

    她和以前不一樣。

    她的聲音變得甜甜糯糯,就好像一塊含不化的軟糖。

    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我寧願她任性又驕縱,扯著嗓子喊林念去死吧。

    可她不。

    她非要抱著我撒嬌,抱著我又親又蹭。

    從來沒有人這麽對過我。

    我是個半點親和力都沒有的人,其他人見了都怕我都畏我,連告白的人都要離我十米遠才敢說話。

    可她不一樣。

    她總是眨著小鹿似的漂亮眼睛,說念念姐姐你不喜歡我嗎,念念姐姐你在幹嘛呀。

    她和我很不同。

    她愛哭又愛笑。

    動不動就淚汪汪的,一會兒功夫卻又笑得滿地打滾。

    我總懷疑這樣相悖的情緒真的能同時在一個人身上體現出來嗎。

    事實證明能。

    她不再是那個處處針對我的林嬌嬌。

    她拿著玉佩可憐巴巴地跟我道歉,說對不起我錯了。

    我質疑過她,可她太真誠太可愛,讓人壓根不忍心懷疑。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根本招架不住她的撒嬌。

    她可愛得有些要命。

    我便不由自主地原諒了她。

    原諒她前二十年對自己的惡行,原諒她和她的母親搶走了我的家庭。

    當我以為隻要這樣,她就能不再纏著我時,她卻又說服父母,倔強地嘟著嘴要他們也對我好。

    她要把遺失了的那些愛,完完全全彌補給我,甚至更多。

    我受寵若驚,我難以抵抗。

    我差點就落荒而逃了。

    可是我沒有。

    誠然,像我這樣情緒淺薄的人,也會在某個瞬間羨慕林嬌嬌,羨慕她什麽都不做就能得到萬千寵愛,羨慕她可以在爸爸媽媽懷裏撒嬌打滾。

    而那以後,我的父親和後媽確實也在按照她所期望的,一點點地對我好,一點點地懇求我的原諒。

    在善良的人身邊,罪惡會變得自卑。

    林更楠和程秀雲就是這樣。

    他們被林嬌嬌改變,被林嬌嬌說服,偏離了原有軌跡。

    而我這樣一個不明白什麽是愛,不懂人世間喜怒哀樂的人,也被她感染。

    不由自主想答應她一切要求。

    想哄她笑,想過生日時把願望送給她,想給她撐腰。

    我的情緒開始多變起來。

    也會偶爾開心偶爾難過,敢接近我的人仍舊不多。

    但他們總說我是個好人。

    我大概,也算完成了老頭子的願望吧。

    除此之外,那個總跟在我身後的男孩子變得有些奇怪。

    他總想著擋在我跟前。

    然而他是老頭子的孫子,我必然要保護好他,不能讓根斷在我手上。

    為了解開玉佩的秘密,以及我們偶爾會去邊疆地帶抓捕偷獵犯罪分子和下鬥,遇到的危險並不在少數。

    我習慣於當衝鋒陷陣的角色,而他卻越來越叛逆。

    憑著身材比我高大些許,總在危險來臨,將我拎到身後,擋得我密不透風。

    偶爾他受了傷挨了子彈,就哼哼唧唧地躺在病床上要我摸摸才能好。

    我素來不愛慣別人的臭毛病,總給他一巴掌了事。

    而他卻愈發得寸進尺,有一次竟摟了我的腰將我按在床上,說念念你真香。

    念念這叫法大概是從林嬌嬌那裏學的。

    林嬌嬌叫起來又甜又糯,他卻叫得我耳根子發軟,隻想揍人。

    便將本就負傷的他揍了一頓,好讓他下次不敢再挑釁我。

    我早該明白的,那老頭的孫子又怎麽可能是善茬,肯定合計著把我搞下位,好讓他當我的雇傭兵的隊長。

    於是我對他警惕幾分。

    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他總跟我肢體接觸,像個娘們似的,半點不利索。

    我便隻好同他實話實說,這位置真不能讓給他,我千辛萬苦才得來的,最多最多讓他當個副隊長。

    他看起來十分惆悵,坐在帳篷外抽了一晚上的煙,說什麽愛上直女就是上輩子造的孽。

    我並不太明白年輕人的網絡用語,拍拍他的肩膀說讓他再熬一熬,我這位置死得也快,到時候可以讓位給他。

    於是他又把我按在草原上,手在我身上亂摸一通,挺凶地說早知當年就該阻止爺爺,不教我這麽多本事,讓我現在敢說這些晦氣話了。

    我還是不明白,推推他的胸膛說我要睡覺啦,明天還得趕路呢。

    他就又很難過地摟著我躺下來,說讓他抱一會兒。

    我說你能不能去別的帳篷裏抱其他人,我畢竟是個女人,男女授受不親。

    他就又感恩戴德地罵我,原來你他媽知道自己是個女的。

    我皺巴皺巴眉頭,忍下他對我罵髒話的行徑。

    畢竟他的胳膊墊在我脖子後麵的感覺還不錯。

    終於有一天。

    圍在火爐邊吃飯時,有個雇傭兵朝我笑,問我是不是和封夙在一起了。

    我伸手給他腦瓜子就是一巴掌,讓他滾去操練一百圈。

    大家都是好兄弟,說什麽在一起不在一起的。

    封夙卻又腦子抽筋。

    沉默好一會,讓我出去跟他吹吹風。

    站在廣闊草原上,入目是壯闊山河。

    晚風習習,偶爾卷起些沙土。

    他輕揉著我的頭問我:"念念,你這麽聰明一個人,怎麽在其他事情上麵好像笨蛋。"

    我能容許別人說我是笨蛋嗎?

    那必然是不能的。

    抬手想給他一巴掌,結果手腕被他捏住了。

    他眉眼很溫柔地看著我說:"念念,我娶你行不行呀?"

    我當然是拒絕了。

    像我這樣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死了。

    結婚幹嘛。

    他眼底落寞,看著好像要哭一樣。

    我忙安慰他,他又說沒事,會慢慢追我,讓我做好萬全準備。

    我屬實是想把他扒皮抽筋看看腦子裏是什麽玩意。

    卻又於心不忍。

    聽說男孩子都有思春期,實屬正常。

    畢竟我的雇傭兵團隊裏,幾乎每個人都跟我說過這樣的話,甚至更輕浮,我隻好溫柔地把他們都教訓了一遍,他們就再也不敢惹我啦。

    可是慢慢的我感到一絲不對勁。

    封夙和別的雇傭兵都不一樣。

    他十分堅持不懈。

    試圖在每一個瞬間占我的便宜。

    大概是我的不抗拒和縱容鼓勵了他。

    有一天夜裏,他喝得有些醉,鑽進我的帳篷裏,壓在我的睡袋上。

    好重好重。

    重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輕吻了我的耳朵,又吻我的眼睛,說念念,我好喜歡你,想一輩子做你的擋箭牌,將你保護起來。

    出乎意料,我不抗拒他。

    卻覺得有些害羞。

    想扇他一巴掌讓他清醒清醒。

    然而身在睡袋裏,四肢難以動彈。

    我隻好咬上他的嘴唇。

    他大概誤以為我要親他,變本加厲地親上來。

    這個吻摻雜著濃重的酒氣,在他意亂情迷之時,我將藏在牙縫裏的毒藥順勢推進他的嘴裏。

    他瞬間兩眼一黑,昏過去了。

    我趕忙將解藥給他喂下。

    畢竟這藥算是劇毒,是我給自己準備的。

    我們這一行比較危險,萬一被敵人抓走,還是自殺比較方便。

    第二天他醒來,我一腳將他踹下了懸崖,懲罰他竟敢大逆不道,對我做這麽過分的事情。

    那懸崖不算高,頂多摔斷兩根肋骨。

    他這身強體壯的,肋骨也沒摔斷,隻斷了條胳膊,鬧著要我親自給他醫。

    我隻好答應,給他治胳膊時,他卻仍舊不太安分,將我抱到病床上,低頭又吻我,說斷一根胳膊親一下的話,他還有三根可以斷,再親三下好不好。

    他也確實親了我三下,親得我力氣都沒了,隻好拿槍抵在他腦門上,說三天之內殺了你。

    他就抱著我,把槍移開,說別打在腦袋上,腦袋裏裝得都是我,打壞了他心疼。

    我覺得真土,就踹了他一腳說滾蛋。

    卻又覺得親起來的感覺很甜很軟,給他個機會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