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異世行(三)
  第118章 異世行(三)

    紅月之港到了, 乘客們都湧上了甲板,顯然經過這驚險又漫長的海上曆程,大家都渴望著上岸。

    蕭偃跟著瓦妮莎他們也到了甲板上, 遠眺著海港, 光線明亮, 蕭偃這才看清楚,瓦妮莎是個有著亞麻色頭發和紅色眼睛的少女, 四肢肌肉緊實,蘭斯博是銀藍色的頭發編成了發辮,眼睛是深藍色的, 肩膀寬闊, 身材結實而確實有些矮。希爾則身上肌膚為苔綠色, 眼睛也是墨綠色的, 雙耳尖尖,頭發猶如海藻一般,手指也都是紡錘狀的, 手長過膝,但身軀卻分外矮小瘦削。

    蕭偃頭腦中仍然一片混沌,想不出自己為什麽對這些種族的形狀如此陌生, 仿佛第一次看到。但瓦妮莎隻以為他是受驚過度,又以為他是所有隨行行李都被海水衝走了, 體貼帶他在船邊看著港口,問他:“你在都城,有沒有親友要投靠的?還是先和我們去住旅館?”

    蕭偃微微搖了搖頭:“我和你們一起去住旅館。”

    他吐字慢而又總是微微有些口舌滯澀, 並且很明顯有些在模仿和重複瓦妮莎嘴裏的詞, 像是母語不是通用語平日也很少用通用語的人,蘭斯博又看了他幾眼, 在甲板上光線充足,他們都清晰地看到了這位看上去骨架修長,身材瘦削的黑發黑眼青年男子的麵容,相貌有著一種異於他人的美。

    那是一種和傳說中以美貌盛行的精靈族和人魚族精致華美大不同的美,垂順光亮的黑發垂在雙肩,眼睛漆黑如子夜,偏偏又澄澈透亮,眉長睫濃像是用炭筆畫過黑油染過,帶著一種天生的憂鬱氣質,這是那種貴族特別推崇的氣質。

    他身上穿著的兜帽披風十分寬鬆,深黑不透光的質料襯托出他的身材修長瘦削,肌膚是一種養尊處優的白皙光滑,想來鞋子也被海水衝走了,雙腳還赤著,但腳背淨白腳趾纖直,看起來就像足不沾塵不曾跋涉過遠路的人。

    蘭斯博和希爾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安,兩人假裝看靠岸,避到了一側欄杆處,希爾悄悄和蘭斯博說話:“瓦妮莎被她的聖騎士爸爸教得有點憨啊,真的要帶上這來曆不明的人?”

    蘭斯博道:“看起來可能真的遇到了難處,應該也不像惡人。”

    希爾壓低聲音:“去住旅館,我猜他沒有錢。”

    蘭斯博道:“他看上去應該曾經生活條件十分優渥,不行就讓他把那腳上的護腕買了——畢竟咱們也沒多少旅資。”

    希爾道:“我剛才看了眼,覺得像是魔法秘銀。”

    蘭斯博:“……不會吧?”

    希爾道:“我也見過不多,但是他剛才走路我看到露出來那光澤,而且上麵似乎還雕刻著魔紋,很像是魔法首飾。你也沒見過魔法秘銀吧。”

    蘭斯博語塞:“小村子,打的也隻不過是農具,但是我知道,瓦妮莎的老爹那把聖劍,真的是秘銀的。”

    希爾道:“我很久以前見過一根秘銀項鏈,那麽一小塊秘銀墜子,就能換很多很多金幣了。”

    蘭斯博道:“好吧,至少瓦妮莎虧不了,咱們都是靠著瓦妮莎好心資助船票出來的,現在也不好攔著她行善,瓦妮莎就是這樣熱心的人,我們盡量保護好她吧。”

    希爾長歎了一聲:“傻姑娘。”

    甲板上十分喧鬧,眼看著港口漸漸靠近了,海浪聲、海鷗聲,蘭斯博和希爾說話的聲音壓得非常低,但蕭偃全都聽到了。

    他對自己的體質也感覺到有些好奇,不管如何,在這麽遠的地方能夠清清楚楚聽到對方的說話,這想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至少一旁的“傻姑娘”瓦妮莎就全無所覺,隻是有些悲傷看著紅月港口:“應該有很多人在等著這艘船上的歸客吧,可惜那一場意外,已經有很多人注定回不來了。”

    蕭偃道:“死了很多人?”

    瓦妮莎道:“嗯,聽船上的水手說,今年海上的旋風非常不正常,特別頻繁和密集,力度還很大,許多貨船都折了貨賠本了。還有海裏的魔獸們也特別活躍……那頭海裏的章魚腿穿破船壁的時候,非常突然,海水突然湧進來,所有人都往甲板上衝去,但門太窄了……我之前見過一個很年輕的夫人帶著孩子,說是要去光耀之都探望她的丈夫,聽說是一名威武的獅鷲騎士,我還和她聊了很多,那場意外後,我沒有見到她了。”

    蕭偃也沉默了。

    瓦妮莎感覺到這個黑發黑眼的青年雖然安靜,但卻十分有著一種溫柔體貼的氣質,垂下睫毛的時候,神情憂鬱卻又憐憫,非常明確地傳達出了難過的信息,她到底是個十分樂觀的人,瞬間又振奮起來忍不住寬慰對方:“我們這麽辛苦,總算走過了最難的旅程,接下來,就是光輝偉大的曆史的開啟了!”

    蕭偃被她朝氣蓬勃的笑容感染,微微點了點頭,心裏卻想著等去了旅館,還是把身上這所謂的“魔法秘銀”的東西拿去換錢吧。總不能讓這古道熱腸的姑娘總是吃虧。

    紅月之港就這麽在眾人的期盼中抵達了,微風之息號慢慢放下了桅杆,無數人湧下了船,衝向了港口,有人在迎接親人,有的人則焦急地尋找著那再也可能見不到的親人,大概已經有人在認識同行的親友嘴裏證實了消息,港口上開始有人嚎啕大哭捶胸頓足。

    旅館在一家很小的巷子裏,希爾自告奮勇展開一張地圖,說是要帶他們去地精商人中口口相傳的便宜實惠又清靜的小旅館,而蘭斯博找了一雙自己的亞麻鞋給蕭偃穿上,雖然大了些,但調整拉緊係帶就還好。蘭斯博看他不會穿鞋,低頭替他係緊,將亞麻生纏繞在那纖長小腿和腳踝處,立刻就將那細嫩肌膚給磨紅了,而近看對方腳掌底,果然光滑白皙,一點繭都沒有。

    蘭斯博和希爾又交換了個目光,都覺得眼前這黑發青年,恐怕真的曾經生活非常優越,也不知道如何會出現在那貧民才會進入的船艙底層,難道真的是從上麵的貴賓間不慎掉到海裏的?那為何不主動回去,還跟著他們?

    他們從無數攬客的馬車夫裏突圍,路過碼頭成群的背著沉重貨物的力工隊伍,走向了城裏,瘦小的兒童在街道跑著兜售魔法報紙,瓦妮莎問了下價錢,微微咂舌,沒有買報紙,四人一起穿過灰磚街道,走到了灰撲撲狹窄的舊城街道,然後又轉了許久,才在一個不起眼的街角找到了“三隻羊”旅館。

    旅館不僅僅是住宿,前台有不少矮人和地精正在昏黃的燈光下喝著便宜的麥酒,有一對矮人正在長桌上邊唱歌邊踢踏對舞著,圍繞著的客人們鼓著掌,氣氛十分熱烈。

    店主毫不意外同樣是個瘦小綠皮的尖耳朵地精,蕭偃有些難以辨認這些地精的麵貌區別。好在地精也並不在意,他看到希爾帶著人進來,眼皮微抬,伸出紡錘狀的手掌,懶洋洋報著房費:“住店含早餐,一間一夜十個銅幣,有坐騎加三個銅幣,長住一個月的八折。”

    瓦妮莎點了一個銀幣出來遞給地精店主:“要包三間房三天,然後我們要租房。”

    店主道:“我有房源,一個銅幣一條信息。”

    瓦妮莎繼續咬牙遞給他一個銅幣道:“要靠近皇家光耀學院的,又要便宜的。”

    店主見怪不怪:“那裏便宜的地方不多,隻有……嗯,鹿腸巷那裏有一家,死了個人,有死靈在,但房主又請不起神聖牧師去淨化,因此專門放出房源,一個月隻要一個銀幣。不怕怨靈的話,可以去那裏住,若是能清除掉死靈,這個價格就是你們賺大了。得虧你們來得早,遲一點各地考魔法學院的學生們到了,可就輪不到你們占這個便宜了,再不定下,可能下一個客人就訂走了。”

    瓦妮莎睜大眼睛迫不及待:“成交!”

    蘭斯博和希爾:“……”

    希爾小聲提醒:“有本事的學生,都是去魔法高級旅店住的,怎麽會去租房?請神聖牧師或者神聖騎士去淨化驅邪,至少要十個銀幣!他們一個銀幣就騙了我們去,說不定還沒法住,而且……你還隻是見習騎士而已啊……”

    瓦妮莎氣勢如虹:“我們三個人……”她看了眼蕭偃,連忙又加上他:“四個人,還怕趕不走一個怨靈?別怕!我這裏有驅邪的魔紋!我家老爹給的!”

    行吧……蘭斯博和希爾顯然都已經習慣瓦妮莎這樣的個性,隻能看著地精店主將那張租房的地圖給她,陪著他跟著地精女招待一起上了樓,先進房間去了,果然瓦妮莎安排讓希爾和蘭斯博一間,自己一間,然後讓蕭偃自己一間:“你先安心住著,錢不著急,等你找到親友了有錢了,再還我不遲。”

    坦蕩又不扭捏的個性實在太可愛了,蕭偃對這少女露出了點笑容,瓦妮莎顯然被他的笑容晃了下:“噯,你可一定出身不凡。”

    蕭偃微微點了點頭,打開房門進入房間內,打量了下房間內。

    旅館非常狹窄,就連窗口都隻像是一個小小的天窗,隻能勉強看到一點光,屋裏燈光昏黃,隻配著一張床,一個雙門木櫃,一個洗臉盆架,床上放著些被褥,竟然還挺幹淨。

    蕭偃摸了摸那被褥,然後慢慢將自己身上的黑袍給解開,檢查自己的身體。

    很快他得出了結論,自己渾身目前沒有受傷,但有一些傷痕,顯示著應該是參加過一些戰鬥。左臂一個臂環,上麵嵌著寶石,右腳有個護足腕的銀護足,加上腰間圍著的銀色腰帶,應該是一整套的,材料應該就是希爾嘴裏說的秘銀,因為明明貼著肌膚,他卻絲毫感覺不到血氣阻礙肌膚不是。

    胸口佩戴著一根沉甸甸的項鏈,墜子是個小匣子,能打開。他摸著那隻小匣子的時候,一種這個東西非常非常珍貴,比生命還要珍貴的印象湧在自己腦海裏,他有些不解,但還是慎重地戴好。

    這樣的話,似乎隻能從比較輕便的臂環或者銀護足入手,用來換錢了。那腰帶太過華美璀璨,凜然帶著冰霜的精致華美,仿佛一塊塊晶瑩冰塊鑲嵌在秘銀腰帶上,這個恐怕價格非常昂貴。

    於是他伸手摸了摸臂環,心裏想著這個小一點,換錢的話興許能用一段時間。

    他剛剛想到今天見到的錢幣,忽然摸著臂環的手一沉,一個沉甸甸的錢包出現在了他手中。

    他盯著那憑空出現的錢包,“儲物魔法飾品”出現在了他腦海裏,他打開那個錢包,裏頭果然金燦燦的,都是金幣和銀幣。

    他微微鬆了一口氣,看來解決了錢的問題了,這樣的話,應該可以不用去住那個死靈的宅子了吧?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很想看看死靈,心裏一想到死靈,竟然還有些親切。

    他決定跟著自己的感覺走,不過,現在還是先試驗一下身上這幾樣碩果僅存的飾品,是否都是儲物飾品。

    首先是臂環,他按在臂環處,這次沒有想錢幣了,而是……他低頭看了下自己除去外袍後裏頭就什麽都沒有穿的身體:“衣服?”

    一整套的魔法衣袍再次出現在了他的手上,還包括一雙皮質長靴,質量都非常好,但這次的黑袍上卻繡了金邊,看起來比之前的魔法袍要華美許多,他將衣服慢慢穿上,然後想到瓦妮莎說的魔紋這個詞,於是也在心裏重複默念了一遍。

    一疊繪著奇妙徽紋的厚紙張出現在了他的手裏,仿佛都充滿著玄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