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風雪迎
  第101章 風雪迎

    祝如風將承恩侯一路拖死狗一般拖入了一個巨大的鐵籠中, 鎖上了鐵鏈,然後冷眼看著承恩侯。

    孫雪霄和甘汝林都走了出來,承恩侯看著孫雪霄, 張開嘴, 舌頭嘶嘶地竄了出來, 眼睛怨毒得仿佛要噴火出來。

    甘汝林問:“帝師說過這個禁魔藥水能堅持多久嗎?”

    孫雪霄道:“主要看對方的法力,說是對帝師的話幾乎無用, 對魔獸的話……說是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祝如風道:“皇上說還要審訊他,你們別把他玩壞了。”

    甘汝林深思著看著對方,隻看到承恩侯惱怒地伸長雙手, 趴在地上, 拱起背來, 嚎叫了一會兒, 慢慢變成了一隻通體紅色,有著四隻腳、四個翅膀的一隻凶獸,臉卻糊塗不清。

    甘汝林道:“帝師說上次那兩隻是窮奇和饕餮, 這隻看著是個啥?”

    孫雪霄看了一會兒:“應該是混沌。”

    甘汝林看了眼她的表情:“你要單獨和他說說話嗎?”

    孫雪霄搖了搖頭:“沒什麽好說的了,你看他,連臉都不肯要了, 早就不是個人了。”

    承恩侯撲了過來,將欄杆衝得哢哢響, 甘汝林道:“這欄杆結實不。”

    祝如風道:“帝師給的,說是什麽秘銀的材料,專門用來關魔獸的, 消耗他一點體力, 遲點給他灌上吐真,帶上禁魔鐐銬, 拉去給歐陽駙馬審訊,讓他以人的身份明正典刑。”

    孫雪霄神情有些寥落:“曾經非常恨,如今看著他們也隻覺得可憐,追逐名利權欲的野獸,當初我也差點成為這其中的一員。”

    承恩侯又撞了幾下籠子,趴在那裏,忽然嗚嗚哭泣起來。

    祝如風看了眼,轉回內殿想要報告皇上承恩侯的獸形,卻看到何常安急匆匆帶著太醫令江心嶼小跑著進來,問道:“何總管,怎麽了?”

    何常安微微擦了下汗,壓低聲音:“皇上著涼,在發燒,不讓往外說。”

    祝如風有些擔憂,看著江心嶼匆匆跑了進去,便也跟在身後進了內殿。

    蕭偃解了外袍和冠帶,一個人靜靜斜靠在榻上,江心嶼進來請脈,他隻微微抬眼看了下,這一眼江心嶼看到他眼睛通紅的,心下也微微一驚,又拿了左右手腕,一一把過,才低聲道:“陛下且寬寬心,您這是急火攻心,肝鬱氣滯,又外感風寒,氣逆而上,兩相夾擊,這才如此,還當少思慮多歇息才好。”

    蕭偃閉著眼睛,微不可查點了點頭,何常安過來扶著他躺下,又請了江心嶼出來寫方,待到寫了方出來又親手拿進去奉給蕭偃看了下,這才出來命人煎藥。

    祝如風看他指揮完內侍後,才低聲問何常安:“這事本就早有預料,也都有對策,皇上怎的還發這麽大火?”

    何常安搖了搖頭,苦笑道:“這位主子的心,小的們何曾摸得透?從……”他壓低聲音:“他五六歲登基那會兒,就很少喜怒形於色,我那會兒蠢,還以為他是呆拙懦弱,後來才知道,那是何等深藏不露!”

    祝如風又道:“這病起得急,不若我讓人通知下帝師,帝師手裏應當有好藥。”

    何常安連忙擺手:“專門下了嚴諭,絕對不能告訴帝師,等帝師回來也一個字不許透露。”

    祝如風一聽越發覺得不理解,如今皇上和帝師,那簡直是兩人好似一人一般,便是生了病,怕對方擔心,但既然也隻是風寒發燒,何至於等回來也絕對不能提?

    但蕭偃多年乾綱獨斷,他說不許說,那自然誰也不敢多嘴。

    這場病斷斷續續了半個月,才算大好了起來。隻是蕭偃明顯朝事上開始逐步下放,內閣重新又增加了兩位大學士,年歲都才剛剛接近四十,十分年青,雖說資曆淺了些,但是年青官員十分勤快,一進內閣,十分積極踴躍報效君恩,一時內閣工作大大減輕,皇上接到需要親覽折子的壓力也小了許多。

    年前蕭偃又提了大量的青年官員到了關鍵崗位上,又特旨昭告天下,明年春闈,將增加進士名額三百名,又另外給了國子監特選名額,著即可推選算學、理學特長的學生以監生身份不必科舉,直接選官,但有一年試用期,一年磨勘若是拿不到合格,便退回國子監繼續研讀。

    詔令一出,全國各地舉子盡皆歡呼天恩浩蕩,全國各地的舉子紛紛收拾行囊,準備過了新年旦日後,便要進京趕考。

    而內閣中,又有一道旨意越發讓人矚目,年僅十二歲的太子蕭瑬入戶部,協理戶部事,主理推廣新糧種一事。

    此事一出,大臣們全都心知肚明,皇上這是要培養太子理事治國之能了,先從戶部入手,農為天下之本,錢糧一事,但凡明君,無有不通的。戶部尚書一貫被稱為大司農,如今戶部尚書年前已告老,由原戶部侍郎裴戎雲接任,自然會全力輔佐太子。

    “當初,今上提拔裴戎雲之時,也不過十二歲,當時輔政親王、太後盡皆全在,皇上雖未親政,卻仍能慧眼識珠。如今,太子也是十二歲入六部理政,裴戎雲自然會全力輔佐,推廣糧種,又將是萬世流芳之功勞。太子身後還有歐陽文樞和大長公主的支持,不怕站不穩推不動,這安排實在是妙啊。”

    丁熏華在觀星塔專門留給內閣議事的寬闊長桌前,慢悠悠倒了一杯茶,看著窗外大雪紛飛,感慨著。今日大學輟朝,內閣大學士們卻都不約而同來了這棲雲莊的觀星塔,處理些小事,喝喝茶,聊聊事。

    “裴戎雲是皇上親手提拔的,因此會全力輔佐太子?我聽說裴尚書為人樸拙,其實於這做官上不大精通,隻是難得一個忠心,皇上是為著裴家才提拔的他。”剛剛入閣的任溪大學士好奇問道。

    丁熏華喝了一口茶道:“這話也沒錯,裴尚書確實算個能吏,但能吏咱們朝廷上下也不少,裴戎雲身後主要是站著整個裴家。當初守京,裴家精英盡出,如今邊將好幾個大將都是裴氏的。裴氏族裏的文武雙全的人才那可是一代一代熠熠生輝的,裴戎雲確實在裴家裏,才幹算不上特別出挑,皇上看重他忠心,有意成全這君臣知遇的佳話……裴家也識相,有世家大族全力支持,這新糧種的推廣,想必是無礙的,這田地產量一旦上來,百姓能吃飽了。田地、稅法改革必然隨之跟上,這後麵不知道還有多少驚心動魄傷筋動骨的雷霆手段等著呢,怕不是還要影響百年,從一開始就讓太子開始參與,皇上心思縝密,計之深遠,實在每次都令老臣們不得不歎服啊。”

    一位大學士道:“當初裴戎雲以賞玩陛下閑章進幸,朝中還有人恥笑他為幸臣,如今儼然隱隱已是要入閣的能吏了,這推廣糧種之百年功勞一出,誰與爭鋒呢,想來當初裴家不過是送了個最沒用的閑子進京應酬輔政親王,如今卻無心插柳,實在也是令人歎息這天命啊。”

    丁熏華道:“隻是,皇上如今正春秋之年,這麽早便隱隱要培養太子自己的班底了,是否還該讓太子多讀幾年書?”他看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季同貞。有歐陽樞文那樣的人才和大長公主親自教養,又有世家名臣輔佐,等到太子羽翼豐滿,但皇上又還盛年,到時候隻怕又有內憂啊。

    “皇上那可是中興明君,親自打回來的半壁江山,曆來英明神武,深謀遠慮……”季同貞漫不經心摸了摸那實木的寬廣長桌:“這桌子式樣實在是新奇,如今看來果然很適合議事啊。可比宮裏那冬天冷死夏天熱死的又小又窄的議事廳好多了。”

    一大群人圍聚在長桌前議事,效率比從前高了不知多少,很快就將事情議妥當了分派出去,而且這觀星塔,冬暖夏涼,如今外麵雪花紛飛,這琉璃窗內,卻暖融融的,一側的壁爐裏爐火熊熊,內侍們烤上的番薯和花生、板栗的香甜味隱隱傳來。

    丁熏華看他避而不談,心裏暗罵一句老狐狸,內閣其他學士已經笑著湊趣:“可不是個稀罕物事?如今滿朝,隻有欽天監、戶部能進來,但設有這一層樓議事的,可就隻有咱們文淵閣的學士們有此資格了。”

    眾人都有些驕傲,皇上剛剛提拔了在地方上政績卓有成效的兩個年輕官員入文淵閣,瞬間天下官員都奮然踴躍,將進內閣成為了畢生榮耀。

    季同貞道:“皇上之前和我說了,內閣要擴為十三人,此後事務會更繁多,還要列位多辛勞。”

    眾人對這數字都有些迷惑:“為何是十三?是皇上已心裏有人選了?”

    季同貞道:“九州四海。”

    眾人又都點頭稱讚起來,又有人憂心道:“前日看皇上交代事情,我聽皇上聲音沙啞……”

    季同貞輕輕咳嗽了句:“慎言。”

    窺伺帝蹤、聖體,那都是罪過,眾人連忙都屏息不敢再言,這些日子皇上議事之時神態疲乏,咽喉沙啞,是非常明顯的,麵議也少了許多,隻廷議略微出來,顯然看著是聖體不適,但仍然撐著議事。

    當今皇上,那是一等一千載難逢的聖主明君,如今皇上忽然命尚且年少的太子入六部理政,又忽然放手朝務,不免讓臣子們心生憂慮,畢竟這大燕太平盛世才剛剛開頭,皇上可千萬聖體康健,國民這才有幸啊。

    少不得又有人低聲議論起此前那駭人聽聞的大事:“聽說承恩侯府已悄無聲息奪了爵,定了流放充軍的罪名,太後又去了西京。”

    又有人有些忌諱地道:“別說這些了,眼見著就要封印過年了,少找點事吧。”

    眾人齊齊歎了一口氣,都覺得過去的一年實在經曆過的驚心動魄太多了,眼見著就要過年了,真是太好了。

    一個內閣學士卻輕輕道:“咦?那下麵騎馬過來的,是帝師吧?”

    這下一群人已全都站過來這落地窗台旁往下看去,果然看到雪花飄飄中,一人騎著一匹神駿白馬,身姿筆挺,從棲雲莊山下一路驅馬直入,無人攔阻,隻見禁衛嚴密的山莊山門,一路層層為他洞開,白馬長驅直入,暢行無阻,馬蹄濺起雪屑四揚,金色長發光華流轉飛揚在空中。

    “金發,是帝師無疑了,還真的在封印前趕回來了啊,今年能過個好節了。”

    “這才一個多月吧,九州都走完了?那可真是挺辛苦啊。”

    帝師感覺十分敏銳,驅馬之時仍然微微抬頭往他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眾人隻看到風雪中金眸燦然,目光如電,穿過風雪,神為之懾,全都不由自主心中畏縮,心中油然生出敬畏之情。

    然而他很快收回了目光,直視前方,那種被打擾不悅的威壓被撤了回去,鋒芒盡斂,神態柔和。眾人正納罕,季同貞道:“聖上親迎。”

    果然看到蕭偃一身玄色大氅冒著風雪從塔後轉了出來,氣度雍容,皎潔清冷,九曜驅馬奔向他,他卻也不避不讓,隻微微抬著頭看著來人。九曜馬勢不減,微微彎腰,手臂一伸,已將蕭偃拉上馬,兩人共騎,直往塔後轉去,前後不過數息,快馬落下的馬蹄痕已被風雪抹平。

    內閣大學士們盡皆沉默了好一會兒,丁熏華才悄悄對季同貞耳語:“老季,你說,皇上擴內閣,其實是想讓自己清閑些吧。”

    聖駕冒雪親迎!這是何等榮寵!

    季同貞嗬嗬一笑:“老夫不敢胡亂揣測上意。”

    白塔十三層內。

    窗外風雪呼嘯,臥室內卻春風淡蕩。

    蕭偃一頭鴉羽也似的烏發披落在光滑的脊背上,巫妖輕輕摸了下蕭偃纖長的脖子,一路滑到微凸起的肩胛骨,忽然有些驚訝:“怎的消瘦了這許多?”

    蕭偃整個人像是繃緊的弓一樣,微微喘息著抬起睫毛,睫毛上已經都是淚珠,眼尾通紅,他側眸看了眼巫妖的金眸,淺金色睫毛下仿佛有一整條星河璀璨:“為君消得人憔悴。”

    巫妖失笑,低頭吻了吻那水光瀲灩迷蒙的眼睛,安撫著撫摸了下他,偏偏又遞進去更深了些,蕭偃又吸了口氣,麵臉通紅將半邊臉都埋入了枕內,潔白綢麵頓時被眼淚洇濕了。巫妖順著便咬了咬他通紅的耳根,輕輕笑了:“怎麽一段時間不見,這麽敏感了……太激動了?”

    二人此刻心意最為相通,巫妖隻覺得胸口一陣一陣浪潮一般層層疊疊湧上來,感受到的全是對方隱忍表情下的洶湧愛意,仿佛短短一個月不見,對方對自己的愛越發克製不住,豐沛磅礴。他越發喜悅:“看來久別勝新婚,極有道理。”他按著蕭偃仿佛發著抖的手背,又緩緩覆上去擁著他的背,細細密密安撫著吻著他,但動作仍然強勢又急促。

    蕭偃長眉緊蹙,睫毛亂顫,氣息都被巫妖打碎撞亂了,卻隻能無助地微微扭動腰身,修長雙腿掙動著將床上的毯子都踢得滑落到破曉星花地毯上。但這隻如蚍蜉撼樹,與那被悍然釘死一般的力量全然無法抗衡,隻能喘息著眼淚不停落下,眼角浮起了紅暈,巫妖越發憐惜。

    兩人好一頓溫存繾綣後,蕭偃閉著眼睛精疲力盡睡著了,巫妖剛想要起身再去拿點水喝,卻發現自己的頭發還被牢牢握在蕭偃手裏。

    濕漉漉長發仿佛黏在了背上,嘴唇被吻得通紅,蕭偃眼眸閉著,鼻尖眼圈都通紅,明明是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鼻息勻長,已然睡沉,手指卻仍然還固執地握著巫妖那金色的長發,璀璨發絲被纏繞在手指上,緊緊握在手心裏,

    巫妖有些無可奈何,發現愛侶忽然分外依戀於他,隻好吻了吻他的眉心,水也不喝了,攬著他躺下,索性兩人相擁著先睡一覺再說。

    塔外風雪肆虐,他們與世無擾,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