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山嶽台
  第99章 山嶽台

    蕭偃再醒來的時候又已經在魔法塔上的床上了, 這一日猶如夢幻一般,他仿佛睡了個瑰麗迷幻的夢,夢裏有神魂顛倒, 有五色光華, 有璀璨易消, 又有意亂神迷,醒來後卻隻覺得夢尚且未醒, 而滿心都充滿了惆悵。

    然而巫妖仿佛全然沒有受到影響,蕭偃上朝的時候,巫妖則教導欽天監的博士郎們看天象識星象, 出算學題, 又抽空去看看戶部那邊做的種子試驗, 蕭偃下朝後, 就親自去接了蕭偃回魔法塔,晚膳後有時候在落星穀散步,看著黑天鵝翩翩起舞, 有時候坐著滑翔傘慢慢滑翔在空中看著夕陽,有時候是深夜後去到他們的海島,在無邊海濤上聽著濤聲, 相擁著入眠。

    巫妖有時候興致來的時候,還會掏出豎琴, 月下幽幽撥著琴弦,蕭偃常常盯著他出神發呆,隻覺得月下海浪上的太陽之子熠熠生輝, 金色長發仿佛燃燒的烈日光線, 每一分鍾都在燃燒著,熾熱灼人, 卻又像是不顧一切的最後的熔岩。

    眼見著天就這麽漸漸冷了,雪又開始下下來的時候,欽天監上了個奏本,在九州請旨建設九州山嶽台,每一州都將修建統一規製的山嶽台,用於觀測各州星象、天氣,而每一觀星台都將設各州星官,山嶽台同時設印曆所和天象算學堂,印曆所負責印製曆書售賣,所得收益八成留在本州,二成交回欽天監內。算學堂則招收本州所有能夠通過算學測試的學生,隻要能夠通過測驗入學,學費及食宿費全免,但需要簽下契書,六年學成後需留在本州觀星台負責觀星等工作夠六年,若是毀約,則需賠付相應的學費和食宿費。

    奏本十分詳盡,甚至附上了厚厚的圖紙,山嶽台的形製,修建的規模,日規、渾天儀、經緯儀、子午線儀,月相儀,地動儀等天文儀器都細細畫了出來,尺寸都標的清清楚楚。而每州天文台的星官和相應的博士郎中的編製,也寫得清清楚楚。什麽時候踏勘,什麽時候修建,什麽時候確定九州星官,什麽時候開始招生,都寫清楚了時間點。

    而其中最重要的踏勘確定山嶽台的九州修建地點,就寫清楚了將由欽天監正巫九曜親自帶人過去踏勘確定修建地點。

    蕭偃看到欽天監這奏本的時候,不知為何就想起了當初巫妖在下雪之時,說和自己要去收回自己的靈魂碎片,帶著範左思出去後……便就一去不回。

    內閣六部們倒是沒有什麽意見,因為折子上非常財大氣粗寫了所有經費欽天監自籌。很明顯欽天監現在錢多得流油,那些精美的曆書一發行,銀子白花花的來,更不用說那些水晶渾天儀、月相儀、星月寶冠等等,恐怕是錢都收到手軟,就是朝廷大臣,哪一個案頭沒有個水晶白銀月相儀或是水晶沙漏?誰家的夫人美妾,頭發脖子上沒戴個星月寶冠,茉莉水晶項鏈?又清雅,又實用,價格又不太貴,送人又非常拿得出手,暢銷得令人咂舌,聽說就連海外、胡商,都打破頭一般地來搶購回去。

    雖說很明顯欽天監這九州山嶽台一設起來,那整個欽天監的部門的權力就膨脹起來,但誰讓那是通微帝師呢?說起簡在帝心,還有哪一位能越過這位?

    蕭偃慢慢將那奏本拿起放回袍袖裏,沒有立刻批折子,季相看他神情,便知道帝師應該是之前沒有和他通氣過,也沒說什麽,隻又拿了下一個奏本來議事。

    轉眼議事結束,蕭偃袖著那奏本,心事重重回了棲雲莊。

    餐桌上仍然擺滿了新鮮的魔法食材,巫妖如今對烹飪似乎已開始駕輕就熟,做法也開始越來越多,而且非常樂於親自做菜給蕭偃吃。

    巫妖一看他臉色就知道他看到了奏本:“怎麽不高興?是舍不得我出去?放心,什麽都計劃好了,隻要確定了修建地點,後邊全不需要我擔心,全都按圖紙修建好就行,隻是這山嶽台的修建地點,必須得我親自來挑,其他人靠不住。”

    “到時候九州都放了地動儀,哪裏地震,京裏就知道,也很方便賑災。還有等各地觀星所修建起來,我們的種子也培育得不錯了,正可以發往各地來進行試種,順利的話,明歲說不定咱們就能吃上咱們的新米了。”

    蕭偃嘴唇抿了抿,沒有說什麽話,巫妖過來微笑著吻了下他的臉頰:“別以為我不知道,範左思都有和我說,北狄的遺孽正在民間搞了個什麽拜星教,隻要入教,便贈鬥米,小恩小惠也聚集了不少教眾,這很危險,我在九州踏勘這山嶽台的時候,可以順手替你除幹淨這些邪穢,不然到時候亂起來,對大燕不好。順便,我也找一下烏雲朵的消息,可能離得太遠的原因,九州都走一遍,興許我就能感應到它的地方了。”

    大則為國為民,小則連烏雲朵都兼顧到了,什麽道理都清清楚楚,蕭偃一時也覺得沒有什麽理由能反對,若是再反對倒顯得自己像個貪圖溫情的昏君。

    但越是這般完美無缺的理由,越讓他警惕。

    巫妖感受到愛侶心裏傳來了連綿不絕的酸澀、不舍和恐懼來,一時也有些震驚,伸出手抱著他寬慰道:“算了,不去就不去了,我今晚花一個晚上來回走一次,然後選個大致地點讓範左思再去踏勘回來就行了,這事情也不急。”

    他這麽體貼蕭偃越發又覺得自己無理取鬧起來,低聲道:“沒事,你……快點回來就好。”

    巫妖笑了:“自然,我還要回來主持新年的封印呢。我聽範左思說了,新春所有衙門都要封印放假,然後我們有五十多天的春假了。”

    他雙眼熠熠生輝:“你這皇帝做得確實辛苦,可算有放假的時候了。”

    蕭偃被他這麽一說,心裏也輕鬆多了:“是的,其實大多時候天寒地凍的,也隻是窩在房裏看看書罷了。”

    巫妖一笑:“那是以前,現在你有我呢。”

    蕭偃看著他溫暖的金眸,心裏一暖:“先生說得很對。”

    巫妖輕輕吻了下他的額頭:“吃飯吧,今天做的是沼澤鱷魚肉湯,月光梨燉青頭鴨肉羹,烤肉腸。”

    蕭偃警覺問道:“是什麽肉?”

    上次端上來一碟晶瑩剔透的涼拌雪白肉絲,嚐著爽脆涼快,結果卻是涼拌森林蜘蛛腿肉,還有一次烤蛇肉,那蛇身竟然有七八隻眼睛!

    巫妖忍不住笑了:“放心,隻是魔法野豬,這種野豬天生就很小,長不大,愛吃花,所以肉特別柔嫩芳香。”

    蕭偃這才放鬆了下來,兩人愉快地用過晚餐,和每天一樣度過了繾綣的晚上,這一夜兩人是在魔法塔裏看著外麵飄飄揚揚的大雪。

    第二日蕭偃就把欽天監的奏本批回去了,通微帝師離京那日終於雪住了放了晴,蕭偃親自送他登車,滿朝文武無不知道欽天監如今是炙手可熱超然六部的部門了。

    登車時巫妖握了蕭偃的手笑道:“其實……現在我有點舍不得離開皇上了,我會很快回來的。”

    蕭偃披著玄色的大毛氅衣,眸光漆黑,氣質沉靜,站在冰雪天地中,形容清俊,隻如上好的水墨畫一般,巫妖這話說得十分真心誠意,蕭偃看他眷戀,也有些忍俊不禁:“帝師那就快快回來,莫要眷戀路邊野花。”

    巫妖笑道:“我已得國色,不敢看野花。”

    離京第三日後,蕭偃從棲雲莊落星穀的傳送陣到了海島,天寒地凍,海島的風也分外猛烈,海浪咆哮,海麵淼茫,寒風颯然,風把蕭偃穿著的大氅吹得衣角啪啪作響。

    蕭偃從傳送陣走出來,轉了轉,卻慢慢走入了地下的冷庫。

    他和巫妖來這裏的次數並不多,來這裏也大多是乘船出海,要麽捕魚,要麽垂釣,要麽逐浪,要麽聽濤。這座九嶽四海塔,仿佛就真的是一座灰撲撲的普通的留著避難的塔,食物也仿佛隻是避難才會啟用的地下冷庫,整座塔比起他們在棲雲莊的魔法塔都太小了,因此蕭偃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看過這座塔。

    然而巫妖離京後,蕭偃那這些日子仿佛泡在蜜水裏頭的頭腦忽然冷靜了下來,昔日那戎馬倥傯、征戰天下、明察秋毫,睿智英明的皇帝又回了來。

    巫妖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說成是享受蜜月也行,但很明顯,他一直在取悅自己,他總是發掘出許許多多能夠讓皇帝印象深刻的新的相處場景,太刻意了,也太急切,太滿了。

    月滿則虧。

    原本他們有這許多的日子,巫妖又是長生之人,他為何仍然如此急切的,迫不及待的,仿佛要把自己擁有的一切最好最美的,都給蕭偃看?為什麽要把蕭偃所有的日子都擠滿了所有美好的時刻,讓蕭偃忙得沒有時間思考別的?

    本不爭這一朝一夕,但巫妖這些行為,仿佛……仿佛一定要讓皇帝記住這些每一個相處的甜蜜時候,太執著了,反而讓蕭偃起了疑慮。

    “地下室有冷凍層,凍著巨量的需要保鮮的食材,嗯,還有一個睡美人。”

    巫妖回來後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在腦袋裏頭回了一遍。蕭偃想起了這一句仿佛開玩笑一樣的話。

    睡美人是巫妖給他說過的童話故事,許久以前,但為什麽是睡美人?

    巫妖並不是愛開玩笑的性格,從前他遇到的巫妖,大部分時候是沉默的,疏冷的,對俗世的享受沒什麽熱情,喜歡思考的,他溫柔體貼,但並不愛開玩笑。

    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目的。

    失去記憶,回到了十八歲凡人身軀的巫妖,仿佛更愛笑,更熱情,對待愛侶分外的體貼熱情,似乎擁有了凡人身軀的他,就擁有了更多的凡人的感情。

    但沒有記憶的巫妖,仍然是蕭偃曾經相伴在微時的巫妖,他不會無緣無故地開玩笑,他對未知知識的探索,他的敏銳,他豐富細膩的情感,他的博學和他驚人的閱曆,都讓他無論何時都充滿著驚人的吸引人的靈魂魅力。

    蕭偃很輕鬆穿過了那些冒著冷氣的食物架,巫妖沒說錯,這裏累累放著冰凍的野獸腿,香腸,整隻的飛禽肉,整隻的大魚,各種蛋,以及各種大缸裝好的米、麵、油、根莖。

    確實可以吃許久,整座冷庫寒氣逼人,再繼續走進去,越走越冷,越往裏頭溫度越低,呼出來的白氣就幾乎成了冰霧。

    在最裏麵一間儲藏室裏,漆黑之極,暗沉沉的。

    蕭偃將門邊的魔法明珠摸了摸,柔和的明珠慢慢亮了起來,這和塔裏很多地方的設置都一樣,觸碰即亮。

    這間儲藏室又小又窄,累著一塊一塊切割好的晶瑩巨冰。這裏和皇宮一樣,這是儲藏冰山的地方。冬日將幹淨的冰河裏的巨大冰塊挖出來,切割成方塊,運到藏冰室存放起來,待到夏日拿出來,給貴人去暑熱的。

    但無數的冰塊中央,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具冰藍色的冰塊。

    確切的說,那是一具冰棺,柔和的魔法光線下,能看得出裏頭有東西。

    他慢慢走了過去,低頭凝視著那具半透明的冰棺,裏頭隱隱有著一具人形。

    他的心砰砰跳著,伸出手來,用力將那冰冷的棺蓋推開,裏頭躺著的人麵容和半身都露了出來。

    金色的長發,覆著的淺金色睫毛,淡色薄唇,那個神祇一般的人仿佛隻是在簇擁著的破曉之星花朵中睡著了一般,一雙枯白骨手,端正交疊在胸口。

    蕭偃渾身仿佛被從頭澆了一瓢冰水,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