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幸運糖
  第89章 幸運糖

    蕭偃坐在禦書房內, 聽著內閣大臣們議事,神思不屬地慢慢拿著一份折子慢慢看著,但手肘已不知不覺靠在了扶手上借著力, 以緩解身上那種深入骨縫的疲憊。

    季同貞看皇上在上頭, 坐得不複從前嚴整, 其實坐姿倒也是端端正正脊背挺直的,但就是無端給人一種慵懶倦怠之感。人是坐在書房內, 眼神卻仿佛不知看著哪裏,眉眼都懶洋洋的,看人的時候眉低眼慢, 仿佛汪著一汪水, 說話也少了很多。

    他忍不住提醒皇帝道:“皇上, 今日這些議題已積了幾日, 務必要議出個章程了。”之前皇上繃得像根弓弦,龍顏淩厲,朝堂人人懼怕, 如今皇上忽然寬和起來,許多政事都隨手批回,不複從前不停逼問, 又覺得沒有皇上做主,有些不放心起來。

    蕭偃道:“卿家們議得已很充分了, 朕看就依眾卿所奏吧。”他說話慢而且低啞,內閣大臣們不免有些心憂:“陛下可是聖體不安?還請保重龍體。”

    蕭偃道:“朕安,沒什麽事就這般吧……對了。”他忽然道:“禮部、工部這邊跟進一下欽天監那邊, 讓他們開始啟動觀星塔建了, 朕看他們如今資金充裕,可著手安排。”

    他揮了揮手, 眾臣們都起身退下了,蕭偃卻起了身來,站在魚缸旁邊看了一會兒魚,便又忍不住在窗邊的榻上斜躺了下來,何常安端了茶上來,笑著問蕭偃:“皇上提前打發了大臣,可要請帝師用膳了?”

    蕭偃目光遊移:“帝師現在在哪裏?”

    何常安道:“聽說仍是在金甌坊,祝將軍說仍是在看書,不讓人打擾。”

    蕭偃神情微微一滯,這幾日巫妖爆發了強大的求知欲和探索欲,孜孜不倦翻看各種魔法書,在那本魔紋書上找了許多新奇的魔紋,一一嚐試,雖說確實是無上快樂,也確實是他畢生所求,但每一次都以自己哭著失去意識為結尾,那種深入骨髓的渴望和靈魂出竅一般的極樂實在真的讓他每一次都像死去活來一般,幾日下來頗有些承受不住。

    他搖了搖頭,拿起一杯茶來喝,仿佛要驅散那種幹渴:“帝師問起來就說朕朝政繁忙,還有許多事情需要靜靜考慮一下,請他先忙他的事,欽天監那邊也可以去看看了。”

    何常安連忙恭敬應了,偷偷看著皇上的神情,又稟道:“之前聽祝將軍說,門上一直有人送帖子來見,尤其是明年春闈在京裏舉行,已有不少世家子顯然得了家裏長輩指點,雪片一般的帖子遞過來了。”

    蕭偃道:“不妨給帝師看看,看看他想見的就讓他見,興許能給朕推薦一些國之棟梁呢。”

    何常安連忙應了又道:“還有,皇太後娘娘這幾日睡得不大好,聽說總是做噩夢,召承恩侯嫡女到宮裏。”

    蕭偃揮了揮手:“準。”

    看屋內沒人了,蕭偃整個人靠在軟榻上,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帝王儀態,他微微轉側,牽動異樣感受,想起昨夜被卡在不上不下的情境,他耳根微紅,“乖孩子……”先生那低低充滿誘惑的聲音仿佛還在他耳邊回響,他將榻上的薄毯握緊,閉著眼睛,睫毛低垂,不多時便睡沉了,他真的太疲倦了。

    巫妖的確是正在看書,生無涯,知有涯,他曆來對不了解的領域都充滿了敬畏和求知精神。但藺江平的到訪打斷了他,以至於他非常不耐煩。

    “貓不見了?”巫妖有些意外,他閉上眼睛一會兒道:“魂契還在。但卻是和我斷開了聯係。”他深思了一會兒:“之前有什麽征兆嗎?”

    藺江平道:“之前帶我們去了很多地方,寺廟,旅館,茶館,慎王府等等,後來根據它帶我們去過的地方,卻是部分是之前那刺客去過的地方,還有……”

    藺江平展開了一幅畫,畫上的少女眉目婉約,頭上戴著琳琅銀飾花冠,穿著青裙:“這是鮮於鸞,北狄的小公主,她出生就被北狄大星官點為聖女,北狄國破之時,她逃走了。這位小公主我在北狄的時候也隻在祭祀大節之時見過她出來為神獻舞,此外深居簡出,極少出門,大多數時候養在星宮中。”

    “前些日子見過的使女,也是星宮裏服侍的貞女,她手裏應該有著當初大星官的勢力,而皇上與我說過,當初鮮於鳶在他麵前承認當初破我朝風水之手筆,正是北狄前代星官的手筆,如此以來,此女恐怕有些玄幻之處,而因為她樣貌出塵,因此我存了心找了當初北狄宮中的奴隸來,繪製了此圖,一一詢問,果然當初黑貓所停留的地方,這位小公主都有出現過。”

    “最後一次是寶光寺,普澄方丈已帶著我們裏裏外外搜過了,卻沒有找到可疑之處。但烏雲朵就這一夜後就消失了,再也沒有見過它。”

    巫妖沉思了一會兒:“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找它,此事先不要和皇上說。”

    藺江平一怔:“不稟報皇上?”

    巫妖充滿了不耐煩:“在吾的家鄉有一句諺語,打擾蜜月,是應該要被一萬隻蜜蜂蟄,一千道閃電劈的罪過。”

    藺江平:“……”他神奇地打量著巫妖:“什麽叫蜜月?”

    巫妖道:“顧名思義,每一天都流淌著蜂蜜的新婚之月。”

    藺江平詫異:“皇上竟然能得手?”

    他不可思議看了看巫妖:“你還真的是有求必應普度眾生的神麽?”

    巫妖金眸沉沉看了他一眼:“此事皇上知道也做不了什麽,白白擔心,破壞心情。”藺江平終於笑了起來:“先生實在是體貼入微,倒真是社稷之福。既如此,那有什麽消息先生請通知我,稍後小的便命人送賀禮來,賀新婚大喜。”

    巫妖從桌子上的汝窯青盤裏的滿滿的糖塊堆裏隨手拈了一塊亮晶晶金黃色星狀糖塊遞給他:“一點好運分給你。”

    藺江平:“……”忒摳門了。

    巫妖揮了揮手,顯然嫌他占用了太久的時間。

    藺江平走出了院子,將那塊糖塊隨口擲入嘴裏,舌尖泛起的酸讓他皺了皺眉,不耐煩地咬碎硬脆的外殼,果然外殼是梅子酸味,裏頭卻是甜軟的軟糖心。他翻身上馬回了將軍府,秦懷剛上來替他牽馬:“藺帥,今天又找到一個那天出生的孩子,因著他是個孤兒,被人棄養的,我就幹脆把他帶回府裏了。”

    藺江平麵容淡漠,大步走入府中,卻怔了怔,一個小男孩站在路邊看著他,獅眉鳳眼,表情帶了些茫然。

    舌尖的糖似乎剛剛化完,還有一些甜絲絲的餘味,他看了那孩子一眼,低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低聲道:“丹棘。”

    藺江平喃喃:“贈君以丹棘忘憂之草,青棠合歡之花。”

    秦懷剛低聲道:“大帥也覺得像吧?”

    藺江平看了他一眼:“去請個先生來教他讀書,後院安置好。”

    秦懷剛咧開了嘴:“好。”

    ===

    慈福宮。

    頭上戴著白玉蓮花道冠,手持雪白拂塵,一身寬袖白紗道袍的孫雪霄在女官們的引導下剛剛走進了慈福宮內,未及行禮,孫太後就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雪霄可來了,怎的這麽久?”

    孫雪霄麵容含笑仿佛帶著慈悲:“姑母這是怎麽了?不是前陣子茹素念經後,好了許多麽?怎的我聽姑姑們說姑母又做噩夢了?”

    這倒是奇怪,自從回京後,她忙著君主交代的燒製琉璃等事務,為免孫太後煩她,她都大發慈悲讓她安睡了,怎的又做起噩夢來?果然是作惡多端,天也要收她麽?

    孫太後卻低聲道:“這宮裏,不幹淨,從前若是普覺國師還在,還能做做法師,如今那普澄方丈,我不信他!你來了今晚伴著我,講講經。”

    孫雪霄詫異道:“不是隻是做噩夢嗎?”

    孫太後麵容蒼白,手甚至微微發抖:“是高元靈……他端著一杯毒酒要逼我喝……定然是這宮裏太久無人居住,國師又不在了,無人做法事……混蛋,他明明是自盡的,還有那天的毒酒,也不是我,冤有頭債有主,誰害他的,自找他去,憑什麽來找我!生前是個糊塗蛋,死了也是個糊塗鬼!”

    孫雪霄道:“娘娘如何確定是鬼魂作祟,而不是您做噩夢而已呢?可請了大夫來看看?”

    孫太後眼睛裏滿是血絲,從前那平靜慈悲的神情早已不在,她低聲道:“你不懂,我聽到嬰兒的哭聲。”

    “非常清楚,我起來,便看到高元靈抱著個嬰兒骷髏在廊下,和我說話,他說,太後娘娘,大好前程,你如何不肯要?你聽奴才的,還有你的好前程在。”

    孫太後渾身發著抖:“他要將那鬼胎塞回我的肚子!”

    她拿起了一串晶瑩念珠:“幸好有這串念珠在!這是你給我雕刻的你還記得嗎?他靠近我的時候,這串念珠忽然放出光來!那個鬼胎就嚎叫起來,高元靈當時臉色就變了,盯著那串念珠,滿是怨毒之色,說了句我還會來找娘娘的,然後就消失了!”

    “他今晚還是會來的!雪霄!我隻有你了!你陪著我!”

    孫雪霄愣了下看了眼那串念珠,那是用她自己的骨頭磨成的念珠,卻是用琉璃裹了一層,假意贈給孫太後,其實是要加強這怨念纏繞,方便施術的,孫太後到底是真的遇到了鬼,還是說是隻是心虛了?

    作者有話要說:

    贈君以丹棘忘憂之草,青棠合歡之花。——範成大《行路難·贈君以丹棘忘憂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