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琉璃缸
  第86章 琉璃缸

    巫妖本來是想陪著蕭偃的, 但看蕭偃隻是一個人悶著生了一會兒氣就開始批奏折,一本接著一本,仿佛不知疲倦。

    巫妖大概身體受了傷終究有點傷元氣, 很快就睡著了, 蕭偃之前看到烏雲朵團成一團在案上閉上眼睛, 柔軟毛團散發出陣陣涼氣,過了一會兒就慢慢消散了。

    他批折子到深夜, 才慢慢走去了寢殿,看巫妖兀自沉睡著,天氣熱, 他也不回金甌坊那邊, 隻趴著睡得很沉。金發淩亂披著, 身上衣服換了, 但帶子係得很粗糙鬆散,露出了修長雙腿,傷口已平複如初, 但唇色明顯仍然有些蒼白。

    什麽魔法藥劑,恐怕在他們這個世界效果也是大為削弱的。他為了自己來到了這個凡人的世界,他卻不能保護他, 他盯著巫妖沉睡的側臉又看了一會兒,就又出去了。

    第二日巫妖起床皇上又已去上朝, 讓何常安轉告了巫妖在金甌坊或是去棲雲莊好好休息著,畢竟外邊都知道帝師護駕擋了那幾箭,請帝師先別出門, 好好在家裏養傷, 欽天監的事情自有安排。當然朝廷對護駕有功的帝師又是一番加恩加賞,但皇帝也知道巫妖並不在意這些, 隻是封賞給外人看的罷了,便隻是淩亂地堆在那裏。

    巫妖絞盡腦汁想不出如今應該如何哄回來正在生悶氣的伴侶,要知道他如果是生巫妖的氣,巫妖還能想法子討好一二哄一哄,現在是伴侶自個自的賭氣了,不肯來見他,他能怎麽辦呢。

    巫妖調動了自己大腦中幾千年的知識,發現沒有相關的知識儲備。

    這就很棘手。

    這樣下去他什麽時候才能聽到表白呢。

    雖然沒什麽辦法,他也隻能窩在棲雲莊裏頭看茅娘子帶著小姑娘們燒琉璃,繼續找了衛凡君來聊天。

    衛凡君倒是興致勃勃說著京裏的大熱門:“津王府這下可丟了大臉了!不對,如今叫做慎王府了,太後娘娘親自派了個女官去慎王府奉旨申飭,聽說當晚老王妃就又氣病了,但也沒敢上報,真的生病了反而不好意思說了。祁陽王被廢了王爵,聽說也正回京準備依著慎郡王住了,然後長沙侯沒了封地也隻能回來,偏偏慎王府這邊又還在忙著拆原本親王府的規製,畢竟降為郡王後,麵積會變小,各色規製都要撤下來,然後現在據說想要買別的宅子,京裏宅子貴著呢!到處打聽著要買了安置回來的長沙侯和廢為庶人的祁陽王那一家子。”

    衛凡君津津有味說著:“祁陽王世子,不對,現在該說他是庶人蕭運榮了哈哈哈哈,被打了八十杖,現在家裏歇著呢,根本再也沒有出來過了,嘿嘿嘿。那個侍女我有印象,生得確實美,當時也是有人爭著買,他出高價買回去的。現在想來那時候肯定就是針對他的脾氣做的圈套,蕭運榮那狗脾氣就是隻要有人搶,他一定要搶贏,京裏誰敢惹他呢,他好像就享受人家知道他是津王府的人的那一瞬間的害怕和奉承,嘖。”

    巫妖看他興致勃勃,仿佛還是一點憂愁沒有,想起昨夜蕭偃說的,試探問道:“似乎祝將軍也受罰了?”

    衛凡君一愣:“我不知道啊!我好幾天沒看到他了,還以為他忙著查案呢,刺駕這麽大的案子……也對,他是禁軍統領,皇上被刺,他不受罰才奇怪了。”他陡然緊張起來:“他被打了?”

    巫妖道:“好像是四十軍杖,我那裏有些藥,你拿去給他吧。”

    衛凡君霍然站起來:“那可真是謝謝帝師了,藥在哪裏呢?我……”他忽然靦腆起來:“我去看看他……”

    巫妖拿了支初級治療藥劑給他,衛凡君拿了藥又說了幾句就跑了,隻剩下巫妖有些無聊,回了金甌坊想著進宮麽恐怕皇上又找出來個什麽借口不見他,卻看到外麵的近衛遞了帖子進來:“大人,是藺元帥和慎郡王的拜帖,說是來看望您的傷勢,慎郡王此前遞過幾次帖子,我們都按祝統領的要求推了,隻是如今有藺帥在……我們不敢自專。”

    巫妖道:“那就見吧,去花廳那裏。”

    藺江平還是那樣一副冷冰冰要死不活的樣子行了禮,慎王看巫妖出來,連忙上前深深作揖道:“帝師有傷在身,不敢勞帝師親自出來……”

    巫妖有些莫名:“你不是來看我的嗎?”如果擔心對方傷勢,就不該帶著個大帥上門逼人家不好不見吧?

    慎王臉色僵硬:“此次小王管家不慎,連累了帝師重傷在身……”他看著通微帝師這精神飽滿臉色紅潤,實在說不下去,隻好強行扭轉話題:“小王實在是罪該萬死……”

    巫妖道:“你確實治家不嚴,家裏小輩這般招搖,必定招禍。不是這次,也有下次,以後注意吧。”

    慎王:“……”不是應該客氣謙遜幾句嗎?真的還真教訓上了?這位帝師果然是外邦人,直來直去的,不熟本朝禮儀啊。他隻好又艱難道:“母妃和小王都十分愧疚,已是狠狠責罰了小侄。隻是惹得皇上生了大氣,小王實在愧悔無地,想請帝師有機會在皇上跟前多多寬解……”

    巫妖搖頭道:“刺駕大罪,哪有那麽容易原諒的,不是給了你個慎字封號嗎?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了,恪守本分,謹慎從事,皇上總有氣消的時候。”皇上氣的是自己呢,什麽時候氣消還不知道。

    一念及此,他有些愁眉不展,慎王卻隻是看他臉陰了下來,不敢再說什麽,隻好賠笑道:“帝師大人說的是,小王今天帶了些補品傷藥過來……”

    巫妖道:“不必了我有更好的。”

    慎王再次被噎了回去。

    巫妖又問:“還有什麽事嗎?”卻是問藺江平,他看明白了這位慎王隻是做個姿態給皇帝看,給京裏的其他豪門貴勳看,問題就是藺江平為什麽要陪他走這麽一次做樣子了。

    藺江平笑道:“奉皇命,讓我查刺客的主使,這些日子叨擾慎王多了,慎王誠懇想要取得先生的原宥,我便陪一陪。”

    巫妖簡單提取了藺江平要意:因為要查案,需要慎王配合,隻好稍微給點人情出去。

    這麽說來那就簡單了,巫妖道:“無妨,慎王過慮了,你到底和皇上是親兄弟麽,皇上其實很重情的。”

    這安慰比不安慰還痛苦,每一句話都直戳心窩,全天下都知道皇帝和慎王是親兄弟,那又如何?現在皇帝一聲令下,這滿門子爵位帽子幾乎全被擼幹淨了,什麽麵子底子都沒了。然而巫妖臉上那送客之意實在太過明顯,慎王隻好尷尬地站起來拱手:“如此,那小王先行告退了,帝師好好養傷……”

    他看向藺江平,藺江平也一笑:“本帥還有些案子上的事請教下帝師,慎王爺先回吧。”

    慎王立刻明白了過來,這是順路的人情,看來藺江平就是要來找帝師的,順便又賣了自己一個人情,而自己還不得不承這個情,但如今今非昔比,他也隻能十分尷尬窘迫地離開了。

    巫妖這才問藺江平:“案子有什麽問題?”

    藺江平道:“那個刺客,臉上有明顯被野獸撕咬的痕跡,以及半隻耳朵被撕咬下來了。”

    巫妖微一點頭,藺江平道:“祝將軍說是帝師您養的寵物。”

    巫妖伸出手點了點,藺江平便看到從梁上躍下來一隻漆黑的野貓,眼睛綠油油的,非常小,看上去甚至還在吃奶。

    藺江平:“……”

    巫妖道:“你是不是想借這隻貓去,看看能不能追蹤到幕後之人?”

    藺江平道:“帝師是聰明人,說話真省力,畢竟這幕後主使不除掉,也影響皇上的安全,有勞帝師襄助了。”

    巫妖道:“有條件的。”

    藺江平:“……”講道理,皇帝是你的人啊!

    巫妖在藺江平譴責的目光中巋然不動:“皇上已經五天沒有見我了。”

    藺江平微微一愕,然後忍不住笑出來:“皇上氣性還真大。”

    巫妖不恥下問:“教教我該怎麽做?”

    藺江平看著這神一般的人露出了苦惱傷神的臉色,心裏由衷湧出了一陣羨慕:“先生隻要讓皇上覺得,他對你是有意義的就行。”

    巫妖一怔,藺江平繼續解釋:“要被你需要,要對你有用,否則他隻會自慚形穢,覺得不配,偏偏他又舍不得放開你,絕對不允許你離開,這樣就會加重他的自厭自棄的情緒,更沒辦法麵對你。”

    巫妖想了許久,終於坦承:“但是,在皇上十六歲的時候,他並沒有這樣的情緒,他雖然羞澀,但是卻很坦然……”

    藺江平愣了下,算了下十六歲,那不正是京城被圍之時?晏平帝的崛起和逆襲,一直在大臣中是個傳奇,哪怕是北狄當時也是對他嘖嘖稱奇。五歲登基的傀儡小皇帝,到底是怎麽從權臣、太後、奸宦、輔政親王之間走出了自己的帝王之路的?

    他是絕頂聰明之人,心念數轉:“我猜,那時候他對你有用吧?”

    巫妖終於想起來了蕭偃之前和他說過的:“真龍之氣。”

    藺江平眼眸微閃:“皇上自有天助,先生上次和我說到這所謂的世界法則,天子者,天道助之。先生想必當時在年幼天子身邊,襄助真龍,順應天意,是得了好處的吧?當時的皇帝那麽年輕,一定充滿了自信,認為自己為天下之主,自然也會覺得能夠給帝師所需要的一切。”

    “然而時移世易,如今帝師歸來,天子是否發現,已經給不了帝師什麽東西了?如今您已封無可封,賞無可賞,若不是先生超脫凡世,這在從前的朝代,往往就是走到末路的權臣,要麽篡位,要麽滅亡了。”

    巫妖:“……”

    藺江平笑得帶了一絲幸災樂禍:“留又留不住,給又給不了,想一下都替皇上頭疼啊。”

    巫妖忽然隱隱想到了什麽,這麽說來,自己莫名其妙失去記憶,法力被壓製,恐怕是不是也是作為“半神”的自己,已考慮到了這一步,幹脆以十八歲的少年之姿,空白沒有記憶的凡人回到皇帝身邊?生病的那段時間,皇上確實待自己親近多了。

    這麽說……現在自己好像搞砸了……早知道那傷口不要好太快,再多疼上幾天就好了。還有如今也沒了十八歲的少年身體,裝不了年少了,看上去是強者了,但是什麽都不需要皇上了,皇上這自尊心受損了啊……

    巫妖摸了摸腿上之前受傷的地方,若有所思。

    藺江平卻忽然道:“我勸先生還是不要用什麽眼瞎受傷的苦肉計,傷在你身,痛在他心,這症結隻會結得更深,治標不治本,總有一日要爆發。”

    巫妖帶了些驚詫看了眼藺江平,他怎麽猜得出自己想弄瞎眼睛試試的?什麽都看不見的話,皇上又不喜歡別人伺候自己,那肯定隻能天天貼身跟著自己,他剛才還覺得是不錯的主意。

    藺江平被他眼神裏的驚詫逗得想笑:“先生,這些小手段,我都想過,若是能讓對方心軟,留在自己身邊,須臾不離,那自己瞎了瘸了又有什麽關係呢?”說到底,他們這些人,都不是什麽正常人,他毫不懷疑,小皇帝肯定也會想過苦肉計,全是瘋子。

    巫妖遺憾放棄了這個主意:“那藺帥覺得我應該怎麽做呢?”

    藺江平看了他一眼,仍然飽含著羨慕:“順其自然,讓他習慣有你的日子,讓他得到安全感,讓他覺得你和他一起生活特別有意思。”

    巫妖認真思索著,藺江平起身道:“如此這小寵,是否就借與我了?他能聽得懂人話嗎?”

    巫妖揮了揮袖子,整個人沉浸在思緒裏,烏雲朵輕巧落在了藺江平肩膀上,軟軟喵了一聲。

    藺江平一笑,微微行禮,便帶著烏雲朵離開了金甌坊。

    而在前朝忙了一整天的皇帝,剛剛走到禦書房,那裏還有內閣幾位大臣在等著他議論稅法的事,這些日子,他特意把所有的行程都安排得滿滿的,隻想著如何錯開巫妖就好。

    然而才走進禦書房,他便聽到了季同貞和丁熏華幾位內閣學士的讚歎聲:“神奇啊,竟然有此等造化神功,這究竟是怎麽做的?”

    他一走進去,迎麵便看到了禦書房一側的書架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一麵水晶琉璃魚缸,裏頭水草搖曳,養滿了整整一池的金色鯉魚,在整麵牆的魚缸裏悠然搖曳。

    目之所及,搖光動影,明澈瑰麗,蕭偃也有一刹那的失語。幾位內閣學士看到皇上來了,連忙下拜,蕭偃揮手命他們起身,又看了眼那魚缸。季同貞笑道:“帝師真是好手段啊,適才老夫問了內侍,說帝師說怕皇上日日批折子傷了眼睛,專程弄了一牆的魚缸在這裏給皇上批折子閑暇時看看魚,潤養龍目呢。”

    蕭偃:“……”

    何常安已湊趣道:“帝師交代了,各位大人們如果也有想做這麽大的琉璃魚缸的,隻管讓列位大臣們去欽天監那裏訂製,同朝為臣,自有優惠。”

    丁熏華看了眼皇上之前神色明明還是嚴肅冷漠的,如今雙眉已舒展開來,便接著說話:“帝師好生會做生意,現在就連我家夫人,也要托著讓我找帝師說說話,提前給她訂個星月琉璃寶冠呢?”

    蕭偃這下是真的笑了:“這下欽天監再起觀星塔,沒人再說浪費國帑了吧?”

    禦書房裏的大臣們看到皇帝展顏,全都鬆了一口氣,這還得靠帝師啊!自中秋刺駕案後,聽說帝師護駕重傷,皇上每一日都是麵籠寒霜,疾言厲色,又是不停的召大臣們布置事情,六部大臣們哪一位不是戰戰兢兢,奏事全都小心翼翼不敢觸怒龍顏?就連禦史台都息了那青史留名的名利心,安安分分一個彈章沒敢上。

    已是多日不曾休沐了!解鈴還須係鈴人,滿朝文武,都殷切盼著帝師身體趕緊康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