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患得失
  第48章 患得失

    承恩侯孫恒還在書房裏皺眉寫著奏折, 他後院美妾眾多,又和承恩侯夫人感情一般,今日沒回後院, 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後院內慘案已生。

    他隻是剛剛接到了密報, 端親王回京後與安國公、大長公主駙馬歐陽樞文飲宴, 具體密談內容無人知曉,但第二日後端親王便進宮先與季同貞密談, 又去和太後說要帶小皇上去西山打獵。

    這讓人很不安,孫恒敏感地感覺到了自從小皇帝開始在朝堂上發出自己的聲音,表達自己的意見後, 所有人都仿佛忽然注意到, 皇帝長大了, 該親政了。

    但這時間還不夠, 皇太後臨朝與輔政親王、內閣兩位相爺聽政議政,這些年他的布局還不夠,他借著高元靈那邊也安排了不少孫家的人進了從政。

    但從政這種東西難就難在資曆不夠, 你就掌握不到權力。大燕的體製特殊在真正的六部和內閣、翰林、禦史台這些地方,全都是科舉出身。你得先中了進士,三年一任, 一步一個腳印向上升,再怎麽快也要個十幾年才能接近權力中樞, 不從地方慢慢磨,資曆就肯定不夠。而你若沒個科舉出身,哪怕在下麵熬死了你也上不去。勳貴們的子弟們, 隻能走捐國子監, 國子監讀完再從七八品小官,同樣也要慢慢熬上去。

    要不就隻能走軍功, 但武官再多,掌不到什麽實權,難道還真的讓家裏子弟去邊疆吃灰吃土?京裏好一些的衙門,早就被端親王掌得牢牢的,雖說也安排了點孫家人,但京官能有什麽軍功?同樣隻能按部就班慢慢磨著,自己兒子如今就才從國子監讀完,才剛要物色一個好點的衙門去任職,他原本看上了大理寺,因著歐陽駙馬在那裏礙眼,他才早早將他搬開了。

    可惜的是高元靈這樣的棋子,還是自己生了主見,竟然想要勾結內閣,把自己這邊撇開,隻能先把他殺一儆百了。

    時間太短了,原本想著皇帝至少十七八歲才說親政的事,如今隻不過才會說那麽幾句話,前朝那些人,就急不可待地攛掇著皇帝,想把孫家拋開了!

    孫恒冷冷地笑了聲,這些年孫太後在小皇帝身上下的心思不少,哪能那麽容易就被他們爭取過去?

    他又塗改了一下奏折上的字,打算重新再謄抄一遍,卻忽然感覺到身上微微發寒,他有些奇怪,這都快七月了,怎麽還如此寒冷?

    他忽然抬起頭,看到不知何時女兒已站在門邊,穿著滿身縞素,頭發未結垂下來,隻在發上戴著一頂寶石花冠,手裏還提著一把漆黑無光的刀,他不知為何心頭一跳,但仍低叱道:“你不在房裏禁足,來這裏做什麽?”

    孫雪霄淡淡道:“太後賜下了毒湯要賜死我,讓那兩位女官逼我飲下,父親您不知此事嗎?”

    承恩侯一怔,心裏一虛,顧左右而言他:“那兩位女官呢?”

    孫雪霄舉起手裏的刀子,血一滴滴落了下來:“父親還是想想怎麽和太後解釋吧?她們端了毒湯過來給我喝,母親正好在,誤飲了毒湯,她死了,兩位女官冒犯一品誥命,我殺了她們。”

    承恩侯身體劇震:“你胡鬧!”孫雪霄倒提著那把刀,血一滴一滴的落著,浸透了書房上好的織金地毯。

    承恩侯忽然心裏一怯,卻仍色厲內荏:“站住!你想要做什麽?”

    孫雪霄倒是站著了,長眉輕蹙:“我想不通啊父親大人,綠楊莊的事,明明皇上表弟都認了,女兒我確然還是白璧無瑕,皇太後為什麽非要賜死我?賜死我,換誰去做皇後呢?孫雪珠?這不對啊,父親怎麽舍得從國丈爺變成皇後的叔叔呢?這承恩侯降爵而襲,哥哥也沒什麽能幹之處,皇後換成孫雪珠,無論如何都不符合父親的利益。”

    她含著淚看著承恩侯,宛如天鵝泣血,聲音動聽柔軟,帶著魅惑:“所以父親大人,女兒總是為著您的,您究竟是為什麽會讚同,太後娘娘把女兒換了?換成二房的孫雪珠嗎?她會幫你?她隻會幫她的父兄啊。”

    承恩侯看著女兒清麗潔白的麵容和黑沉沉的眼睛,忽然一陣恍惚,隻覺得這個女兒十分可憐可愛,一貫特別孝順聽話,規矩又好又聰明,一時覺得很是舍不得換掉,自己親女兒才會永遠支持自己啊,換個二房的女兒算什麽?他微微有些掙紮地皺眉道:“還不是你自己在宮裏不守規矩亂走,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宮裏也是能亂走的嗎?我早就教過你規矩,太後娘娘很生氣。但是這事……這事沒經過我,我不知道兩個女官今日就胡來。”

    孫雪霄雙眸盯著他:“我看到了什麽?父親大人?”

    承恩侯一陣恍惚:“你不知道?太後說你看到了,那個寶石瓔珞粽子……”這事藏在他心裏是莫大的秘密,他到底恥於在女兒跟前說,卻也愧於麵對女兒。

    孫雪霄眼睛閃動:“寶石粽子?那是端午宮宴那一天了。那一天我和孫雪珠戴的是一模一樣的瓔珞,讓外麵店裏打的五色寶石粽子瓔珞,後來我腰上的不見了,孫雪珠說是我的掉了,可是我並沒有去過花園,是孫雪珠,是她的掉了。原來是她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自己嚇到了,回來知道必死,就偷偷拿走了我的瓔珞嫁禍於我。”

    承恩侯一聽心頭大定:“你沒看到就算了,不是什麽大事,雪珠……雪珠那丫頭如此促狹,你放心,此事父親替你做主,那你繼續好好做你的皇後,雪珠那邊你就別管了。”

    孫雪霄聲音冷森:“父親要繼續去殺掉孫雪珠嗎?但是父親,母親沒了,我本來就是要守孝三年的啊,就算現在去殺掉孫雪珠,九月的婚期也無法繼續了。”

    承恩侯一陣茫然:“你母親……你母親真的死了?”那個懦弱的,隱忍的出身普通的夫人,他甚至有些想不起來她的麵容,他後院太多人了。

    孫雪霄道:“把孫雪珠遠遠打發去莊子上吧,讓她出家,父親,不要再犯殺孽了,明天就進宮,告訴太後娘娘,宮裏教養姑姑因為忤逆頂撞承恩侯夫人,導致承恩侯夫人心疾發作猝然去世,我傷心過度,在家清修為母守孝三年,請皇家做主,婚期推遲。”

    承恩侯隻覺得自己仿佛在夢中一般,看著女兒的臉,恍恍惚惚道:“三年後嗎?”

    孫雪霄露出了一個冰冷的微笑:“放心,女兒一定會好好報答太後娘娘的深恩的,隻是父親,您也該為妻好好守一年的孝哦……”

    忽然一陣旋風吹過,承恩侯悚然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趴在書桌上睡著了,他驚了一身汗,起身一看,之前那地上的牡丹織金地毯原本滴滿了血汙,現在卻幹幹淨淨一如從前,窗外月明風清,樹影搖曳,平靜之極。

    果然是個噩夢啊,承恩侯鬆了一口氣,卻聽到外麵夜空中傳來了尖叫聲。

    很快承恩侯夫人身旁的掌事媽媽快步跑了過來,滿臉驚惶:“侯爺!侯爺!不好了!您快去後院……去大小姐那裏看看吧!”

    承恩侯心頭不祥之意越發濃厚起來,大步走出書房,往後院女兒的院子走去,院子裏的仆婦們全都顫抖著圍在門口,看到承恩侯來麵色蒼白:“侯爺……要報官嗎?”

    承恩侯鼻尖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掀起簾子進去,那可怕的修羅一樣的場景陡然展現在了眼前,他眼睛陡然閉了閉,心頭瘋狂跳了起來,這時有丫鬟大叫:“小姐還活著!小姐還活著!”

    仆婦忙亂著進來,有乳娘上前哭著抱起孫雪霄:“我的大小姐啊!您這是遇到了什麽啊!”

    承恩侯看了過去,看到孫雪霄滿臉血和淚痕,抱著乳娘,眼睛卻如同夢裏一般含著淚看向了他,嘴角卻冷颼颼露出了一個笑容。

    承恩侯微微打了個寒噤,卻見外麵又有人來通報:“二房太太那邊派人過來稟告,說二小姐仿佛被魘鎮了,半夜驚醒過來,瘋狂大喊大叫,說對不起姐姐,饒了我,鬧著非要出家,要不就要投繯投井的,竟像是失心瘋了一般。她這般胡言亂語,二房那邊也不敢擅請大夫,先過來請侯爺示下。”

    承恩侯閉了閉眼睛,森冷的寒意湧上了心頭。

    天才亮,承恩侯就進了宮求見皇太後。

    很快消息傳了出來,承恩侯夫人心疾驟發去世,承恩侯嫡女要守孝三年,承恩侯進宮稟明,皇太後恩準,孫氏女在家守孝,婚期推遲到三年後。

    而至於宮裏兩位教養女官觸怒承恩侯夫人導致夫人心疾猝死,皇太後賜死這樣的小道消息,則並不對外公布,隻在尚宮局裏小範圍傳播。

    承恩侯府闔府掛上了白綢,二房的女兒因生病無聲無息被送去了莊子養病上這樣的小事更不引人注目,人們注意的隻是立後一事推遲,承恩侯嫡女悲痛欲絕,在家守孝這樣的大事。

    蕭偃接到消息,是慈福宮的龔姑姑親自過來說的:“太後娘娘說了,承恩侯夫人沒福,這事情雖有些不巧,好在原本皇上年紀也還小,再過三年也不妨什麽,請皇上也賞些東西過去承恩侯府吧。”

    蕭偃心裏長歎一聲:“舅母不在,表姐想來不知多傷心呢,就讓吳知書那邊看著賞些東西去承恩侯府吧,單獨挑些金銀賞表姐。”

    龔姑姑應了,回去回報孫太後:“皇上讓吳知書看著賞,還特意說了表姐可憐,讓單獨挑些金銀賞表姐呢,看來是真的對大小姐很是憐惜了。”

    孫太後眉毛微立,冷聲道:“早就說了小門小戶的沒福,看大哥娶的這什麽女人,就在這關鍵時刻說就沒了,蠢貨,連毒湯都能誤飲了,是有多饞。還折了我兩個忠心手下,三年過去,不知道內閣和大長公主那邊還能使出多少手段呢,罷了且先占著名分吧。”

    龔姑姑低聲道:“那大小姐那邊那事……而且這次夫人的事,怕她會不會有心結。”

    孫太後道:“大哥說雪霄不知道,其實那瓔珞是雪珠的,已送去了莊子上看著了。罷了,興許是真,興許是大哥舍不得自己女兒,算了。就算是她,料她也不敢說什麽,她如今沒了母親,將來在宮裏的依仗就是我,若是不聰明些,等進了宮我自有手段。”

    龔姑姑恭敬應了,又問:“娘娘這幾個月的葵水一直不太順暢,是不是因為風濕吃的那些藥太寒涼的原因,看看是不是進些補藥。”

    孫太後漫不經心:“可以吧,上個月吃藥確實吃得哀家什麽胃口都沒了,且讓太醫開些調理的藥來調理調理。”

    龔姑姑應了下去不提。

    紫微宮裏,蕭偃卻站在梅山下居高臨下往下看著禦花園裏的花木扶疏,對巫妖道:“九曜是覺得我太軟弱了吧?所以才和表姐訂了契,讓她自去報仇。”

    寒氣凜冽,巫妖現身在他身旁,微微一笑:“聖主仁德愛人,底下人才敢放心跟隨,但也要一往無前,百折不撓,底下人才更不會迷失目標。”

    “小烏雲朵雖然敏銳,但畢竟智慧不多,多一個白骨領主替我收集能量,我魂體才恢複得更快。你放心,有水晶骷髏在,她本性未失,複仇自有她的手段,不會輕易殺人,畢竟殺人很可能會違背法則,遭到法則排擠,也就是天譴。”

    “此方天道,惡有惡報,道法自然,當我們順應著天道而行,就能夠得到那法則之力的回饋。你是人皇,自有天命。”

    大熱的天氣裏,蕭偃站在巫妖身側,感覺著那冰雪氣息籠罩著他,冰涼清爽,明明就在身側,他卻知道他如神祇,無法掌控。他垂下睫毛:“朕會努力的。”

    太弱太沒用的話,巫妖會離開他的吧?

    他不敢和巫妖說,當看到表姐單膝跪在巫妖跟前,虔誠地輕吻那枚戒指,發誓要效忠於他時,他嫉妒了。

    巫妖是那麽的強,哪怕如今魂體沒修複,他也能夠輕易招到為他效忠,為他貢獻出一切的手下,他賜予手下無上力量,他舉重若輕,他俾睨世間,俯視萬物,他不會為了任何人動容,他猶如神一般的金瞳中,沒有任何人能投影在內。

    他有什麽?

    他甚至連力量都沒有擁有,隻有那所謂虛無的真龍之氣。

    弱小的,懦弱沒有勇氣,會回避衝突,沒有人真心效忠的人皇。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那樣急切的對成功的渴望和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