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似無情
  第37章 似無情

    “這位小姐……您是閨秀千金, 和我們這些教坊司出身的不一樣,需知一失足成千古恨,白壁有瑕是輕, 若是不慎有了孩兒。那是後患無窮, 拖累終身, 莫要為了一時情迷,卻要來日出了大醜, 害了自己一生。崔鶯鶯始亂之終被棄,卓文君亦有白頭之吟,小姐請三思。”

    “茅娘子不必擔憂, 我與甘大哥是舊識, 今夜過後, 我心願得償, 此後一定不會再出現在娘子跟前。”孫雪霄聲音果決。

    又是長久沉默後,那花魁茅娘子輕輕笑了聲:“這位妹妹實在是爽快,姐姐我喜歡, 倒不是為了你這一千兩銀子,而是就喜歡你這爽利勁兒,姐姐我當年也有喜歡的人的……”

    孫雪霄卻有些著急:“姐姐……我時間不多……”

    茅娘子笑道:“知道妹妹你著急和心上人共度春宵, 但還有一事我得問問,妹妹你會嗎?”

    又是一陣沉默, 也不是是羞還是別的什麽,孫雪霄沒說話。茅娘子又笑了:“算了,不逗這位妹妹了, 還是有事和你說清楚, 甘郎君雖然時時來我們這裏請酒吃飯,也大把花錢在我們姐妹身上, 但卻從未與一人過夜,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孫雪霄顯然有些吃驚:“什麽?”

    茅娘子道:“我們這些教坊的姐妹們都知道,甘郎君應是心中已有心上人了,他每次來都隻是喝酒,喝完酒便磨刀,磨了刀醉後便睡了。”

    孫雪霄沉默良久:“謝謝姐姐告知……請姐姐出去吧。”

    茅娘子輕輕一笑:“想來,妹妹就是甘郎君那心上的人兒吧,祝有情人今夜成眷屬,就不耽誤妹妹了——桌上有助興的酒,對身體無害,妹妹自便。若是不會,床頭屜子有避火圖,妹妹自看。”

    門輕輕關上,屋內陷入了沉默。

    一旁衛凡君和祝如風麵麵相覷,卻都不敢出聲。

    隻有巫妖輕輕問蕭偃:“不進去嗎?這間和他們這間本是通的,你往裏頭走,屏風後有個小門。”

    甘汝林身上煞氣濃重,這在烏雲朵眼裏是極為美味的食物,因此它一路跟著甘汝林行來,卻偏偏遇到了孫雪霄。烏雲朵與巫妖結契,可瞬息通感,巫妖隻覺得意外,卻又覺得到底是蕭偃的未婚妻,總該讓他知曉。

    蕭偃在心裏回道:“她自願的。”蕭偃心裏想著,表姐大了我三歲,已識情愛,想來這等事,竟然能讓平日看著規矩端莊的閨秀迷亂膽大如此,君子成人之美,大不了我想法子成全他們有情人,總讓他們做正頭夫妻好了。

    卻聽到裏頭一陣窸窣,蕭偃一貫守禮,隻在心裏和巫妖道:“我們回去吧。”

    巫妖沒說什麽,蕭偃轉頭剛要從房間裏出去,卻忽然聽到房間裏孫雪霄忽然輕聲叫了一聲,然後是茶杯落地的聲音。

    蕭偃一怔,按著門沒動,卻聽到裏頭男子聲音響起:“孫小姐。”

    孫雪霄聲音帶了些慌亂,強裝著鎮定:“甘大哥……你沒醉?”

    甘汝林聲音漠然:“孫小姐將為六宮之主,母儀天下,到這裏來做什麽?還不趕緊離去,以免汙了小姐名聲。”

    孫雪霄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微微帶了抖:“宮裏派了兩位女官到我身邊管教我規矩,今夜是她們喝醉了我才有機會出來。我以後將再也沒有機會見你了,今夜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也可能是這輩子就這一次,你還打算就這麽和我說話嗎?讓我今後餘生,想起你最後一夜對我說的話,是說這個嗎?”

    長久的沉默,甘汝林終於說話:“小姐請回吧,要說的話,上次甘某已和小姐說清楚了,甘汝林一個劊子手,斬下人頭無數,人憎鬼厭,我就是個人渣,吃喝嫖賭,樣樣都沾,我還是個命硬的,克妻命,克父克母,克妻克子,我這輩子注定無後,誰嫁我誰死。小姐不必再牽掛這麽個渣人了。”

    孫雪霄聲音微微發抖:“茅娘子說了,你來花月閣這麽多次,從來沒有和姑娘真正過夜!你隻是磨刀!那是我送你的刀!你心裏是有我的!甘汝林!你是個孬種!我讓你帶著我走,我們一起走!天下之大,我願意和你吃糠,你不願意帶我走!為什麽連這一夜也不能給我?”

    孫雪霄聲音哽咽著:“你知道宮裏是什麽日子嗎?你根本不知道,你不在乎,你以為你是為我好?可是我也不在乎!我不想剩下這一輩子都這麽過了,甘汝林,你就是個孬種!”

    許久以後,甘汝林終於歎了一口氣:“你走吧,別犯傻,宮裏會驗身的,別害了自己,你太小了,不知道什麽,不過是幾年前救了你一次而已。你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劊子手,不知道普通百姓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你也不知道你將放棄的是什麽,你這麽聰明,去宮裏會過得很好的。皇後和劊子手,那根本就是雲泥之別,這輩子絕不可能有相交的。等你以後長大了……你就知道你現在在犯傻,我送你回承恩侯府。”

    孫雪霄哭聲越來越大,仿佛一個任性的得不到糖吃的孩子,裏頭一直沉默著。

    而一旁的衛凡君和祝如風終於明白了裏頭那小姐竟然是承恩侯府嫡女,未來的皇後!

    衛凡君滿臉驚駭,看向蕭偃,蕭偃卻始終麵如沉水,衛凡君又捅了捅祝如風,祝如風隻反手按住他亂動的手不許他再鬧出聲音,隻屏息聽著。

    隻見裏頭哭聲漸漸變小,孫雪霄似乎漸漸平靜了下來,似乎是終於知道今晚絕不可能了,甘汝林道:“我叫人雇一頂轎子停在門口,你回去吧。”

    孫雪霄終於起了身,似乎在整理衣裝,能聽到窸窣聲音和釵環的聲音,孫雪霄終於說話,帶著鼻音:“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甘汝林,你不知道你錯過的是什麽,你將來會後悔的,會很後悔很後悔的。”

    甘汝林一直沉默著。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巫妖卻忽然在蕭偃心中說話:“有人來了。”

    蕭偃微微抬頭,隻聽到門口忽然被推開,茅娘子聲音慌亂:“不好了,花月閣下麵全是侍衛!似乎是承恩侯府的,說是搜個逃奴,全圍住了不許進出,正在一間房一間房的搜!”

    孫雪霄微微帶了些慌亂:“難道……難道是我剛才雇的馬車夫泄露了行跡……”

    甘汝林斷然道:“從窗子走,我背你跳下去,別怕。”

    茅娘子道:“不行!全圍上了,窗下全是人,還有弓箭手!”

    房子裏一片安靜,孫雪霄顫聲道:“我自己下去,茅娘子你和甘大哥一起,什麽都別說,別說見過我……”

    甘汝林道:“不行!這樣你名聲全無了,我帶你藏起來。”

    孫雪霄仿佛笑了聲:“無事的,承恩侯府隻會說是逃奴,他們要保住侯府的榮耀,怎麽會說出去。”

    甘汝林冷聲道:“我知道你們這等家族的行事,他們確實不會說出去,但是他們會把你關在家廟裏或者送去莊子上,絕對不會還把你送進宮,那你一輩子也毀了。”

    孫雪霄低聲道:“這樣你願意和我一起走了嗎?”

    甘汝林:“我一會兒找機會挾持人質殺出去,然後放一把火,茅娘子你帶著她隻裝作樓裏的娘子們受驚跑出去。”

    孫雪霄心裏砰砰:“不行!你被他們逮住會沒命的!”

    甘汝林道:“我命硬,再說放火會亂起來,趁亂好行事,沒事的,我刀用得好,他們抓不住我。”

    孫雪霄:“……不行!”

    外麵騷亂聲越來越大,陸續有一間一間房門被打開,有客人和女子被趕起來搜查,廊外幾乎全都是人。

    祝如風按著劍看向蕭偃,蕭偃微微揮了揮手,衛凡君緊張得大氣不敢出,隻緊緊抓著祝如風的手臂。

    隻聽到搜查聲很快到了隔壁門口,然而門才推開,便聽到唰的聲音,搜查的護衛似乎嚇了一跳:“來人!有刺客!有刀!”

    隻聽到刀聲唰唰,幾下把護衛逼退,砰的一下門關上了!

    護衛在外邊迅速跑了過來,無數的腳步聲,有人也來推他們這間門口的門,祝如風按住門口,卻看到外麵推門紋絲不動,他卻看不到烏雲朵正懸在門後,幽幽盯著那門,好在對方一推不動倒也不著急,隻全都聚集在了隔壁的門前,隻聽到腳步聲重重,有人低聲問情況,不多時又腳步聲起,有人叫:“侯爺!”

    承恩侯孫恒的聲音響起:“什麽情況。”

    有人稟報:“搜到這間,裏頭有個高長漢子,使刀極快,幾刀逼了人出來關上了門。”

    承恩侯問:“其他地方搜了嗎?”

    有人回答:“都搜了隻剩下這間了。”

    承恩侯冷道:“破門!窗子那邊也讓人看好了,弓箭手準備,但見人跳,射殺無赦。”

    一群侍衛凜聲齊喝。

    隻看到有人開始沉重地撞門聲,忽然外麵又傳來了一陣急切奔跑聲,似乎又有一群人來到。

    先是一個男子聲音響起:“孫侯爺?不知孫侯爺夤夜前來我的莊子,是為何事?如何如此興師動眾?”隨後端柔公主的聲音也響起:“三更半夜,嚇煞人了!孫侯爺這是好大的威風排場,我和駙馬,就這一點產業,竟然也值得從前的國舅爺未來的國丈爺來謀奪?”

    承恩侯:“臣見過大長公主,見過駙馬,公主誤會了,原是我府中一個丫鬟和外賊裏應外合,偷了禦賜的物件,逃了。原本人丟了事小,但禦賜的物件丟了可萬萬使不得,因此這才連夜追逃,有車夫證據那丫鬟與相好逃到了這裏,事急從權,剛才列位侍衛也看到了,裏頭的男子刀法極好,身材高大魁梧,臂力彪悍,公主看這一刀即斬斷這銅槍,逼退我府中侍衛,可知定是窮凶極惡之徒,還請公主、駙馬恕罪。”

    端柔大長公主道:“侯爺!這京城,謀奪人家產,用的無非就是窩贓、庇賊、藏兵器甚至汙人謀反的名頭,咱們見得還少嗎?我和駙馬這綠楊莊,經營數年,才算有了些氣候,侯爺這三更半夜帶著大隊人馬,拿出了抄家捉人的氣勢,驅趕客人,然後說我這裏藏賊窩贓,這江湖大盜還擅使刀法,偷的還是禦賜之物!這罪名扣得可真大啊!”

    承恩侯有些無語不耐:“我說的都是實話,這裏所有人都能作證,這裏頭確然有個擅使刀法的惡賊,公主且耐心等等我命人破門進去,捉拿出來,一審便知。”

    端柔公主冷笑:“這裏所有人,不都是侯爺的人?焉知那裏頭藏著的,不也是侯爺派進去的人?不然怎麽好好的大家都在喝酒看戲,歌舞升平的,怎麽侯爺的人一來,就出來個窮凶極惡偷禦賜物件的江洋大盜了?”

    “這扣下來往大理寺一送,明日再一口咬定說是駙馬和我指使的,萬一再搜出來個什麽兵器龍衣,明日我和駙馬,是不是就該去詔獄走一趟了?這綠楊莊是不是就該拱手讓給侯爺,以示清白了?國丈爺可真是好謀算啊!”

    承恩侯額上青筋暴起,眼睛一掃看到下麵不少客人剛才被驅趕出來在大廳,全都聽得清清楚楚,隻好拱手道:“公主言重了,絕無此事,隻是普通的蟊賊。”

    端柔公主已放聲道:“我明兒就往先帝靈前哭去!皇上還沒親政呢,有人國丈還沒當上呢,就這麽迫不及待地謀算起皇親的產業來了!我知道,承恩侯威風赫赫,滿朝畏懼。我不過是個過了氣無權無勢的公主,承恩侯既然看上了這點產業,那我和駙馬,合該立刻雙手將契書捧上才是,隻是侯爺,做人也莫要逼人到絕處。駙馬原本是大理寺少卿,太後娘娘看著我不順,無端免了他的職務,這也罷了,誰讓人家是皇太後呢?”

    “隻是駙馬如今賦閑在家,我們夫妻隻靠著這點產業進項過日子,不過是略紅火些,這就想要伸手來拿了?還要點臉嗎?”

    承恩侯看端柔公主連太後都扯進來了,越發暴躁:“公主,本侯已說了誤會一場,隻要公主行個方便,我們進去捉了那逃奴出來,保證立刻就走,我孫恒可對天發毒誓,一點覬覦之心都無,若是想要貪圖你這產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端柔公主嗬嗬一笑:“侯爺這毒誓發起來還真順溜,看起來經常發誓吧?”

    承恩侯聽她陰陽怪氣,滿心不耐,歐陽駙馬卻道:“公主且耐心些,我看咱們恐怕冤枉了侯爺,說不定侯爺真的是捉拿蟊賊逃奴呢,這禦賜物件,何其重要,京城裏有此等惡賊在,也著實令人不安,我們還是好好配合才好。”

    承恩侯忍著氣道:“駙馬爺深明大義。”

    端柔公主嬌嬌柔柔道:“夫君您都對,我聽您的。”

    歐陽駙馬道:“隻是侯爺您也知道,大長公主畢竟是皇親,這莊子,也是我名下的莊子,侯爺要捉拿那偷禦賜物品的蟊賊,那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必不能放跑了賊人。咱們這一個皇親,一個國戚,今夜這麽大張旗鼓搜房搜莊的滋擾民眾,明日說不得又被禦史台參上一本,到時候太後臉上也不好看,侯爺說是也不是?

    承恩侯含怒道:“那麽駙馬如今覺得,當如何是好?”

    歐陽駙馬笑道:“這好辦,我看現在既然兩家都在,圍成這樣水泄不通的,想來這一時半會飛賊也走脫不了。不如我們派人去把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馬司將軍給請過來,破案捉賊本就是他們職司,請他們帶上捕快和兵丁過來,一同緝捕,將人犯逮捕,且先押送京兆府,明日再稟明聖上,請大理寺、刑部、京兆府三司會審,這般一來,公平正道,清清白白,誰也說不出個不字。我和公主也放心,侯爺也拿到了賊不怕丟了禦賜物品,您說好不好?”

    承恩侯:……

    這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府一來,若是真從這房裏把自己女兒找出來了,明日少不得全京城都知道承恩侯府嫡女,未來的皇後夜半私奔到妓院的家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