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青年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袍,身材瘦削,劍眉,眼窩很深,本是硬朗飛揚的相貌,可他似乎心中有事,一雙眉半蹙著,就顯得有些鬱鬱。

    “常掌櫃……”青年也就是謝忱環視一圈,發現這店鋪幾乎全空了,隻剩下幾個木架孤零零的擺在那裏。

    “他孫子被委任了縣令,他們一家去投奔他了。你是?”薑雲珠問。

    謝忱抱緊了手中的畫卷,“常掌櫃年前說想要幾張梅、蘭的畫,我……”他的聲音慢慢垂了下去。他過年這些天,一直在畫這些畫,想著能用這些畫換點束脩錢,誰知道常掌櫃竟然走了。

    想來,他應該已經忘了這件事吧!

    薑雲珠聽著,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原來這青年是來賣畫的。

    “什麽畫?我能不能看看。”她來了興致。剛才她還真想到,要在店鋪中掛幾幅畫來著。不過跟那匾額上的字一樣,畫畫得不好,她可不要。

    “姑娘想買?”謝忱抬眸問。

    “我租了這店鋪,想開飯館,牆上想掛幾幅畫,公子若是不介意,我就看看。”薑雲珠直言道。把畫掛在飯館裏,有些讀書人還真不願意的。

    謝忱真的猶豫起來,他就是對麵文淵書院的學生,若是班上的同學看見他的畫被掛在飯館裏,肯定會有一些怪言。

    薑雲珠也不催促,她也不急著買畫,隻是恰巧碰上了而已。

    半晌,謝忱道,“請姑娘看畫。”到底,還是肚子跟學業要緊。

    說著,他打開一張畫。這張畫畫的是幾叢蘭花生長在山崖之中,縱橫錯落,構圖俊逸,而且難得的,他把蘭花那種灼灼風骨描繪得淋漓盡致。

    薑雲珠書畫都不行,但她懂欣賞的,一看這畫,她就知道是一副好畫。見畫如見人,可見這青年胸中也有溝壑。

    打開第二幅,這是一副冷梅圖,第三幅,是一副清竹圖,第四幅,薑雲珠已經有猜測了,打開,果然是寒菊圖。

    剩下還有兩張,一張卻是青鸞圖,一張是江山萬裏圖。

    這兩張,卻比那梅蘭竹菊更加生動流暢,大概就是前者是命題作文,到底有些刻意,後者是作者直抒胸臆的感覺。

    “多少錢?”薑雲珠看上了這些畫,但太貴了,她可買不起。

    “每張五百文。”謝忱道。

    五百文,以這畫的水平來說,算便宜了,薑雲珠道,“我要這兩張。”她指的自然是青鸞圖,跟江山萬裏圖。

    謝忱怔了一瞬,他以為薑雲珠開飯館,肯定要那梅蘭竹菊圖呢。

    “我覺得這兩張畫得好。”薑雲珠笑道。

    謝忱蹙著的眉稍平,原來,這姑娘是真懂畫的,那他的畫掛在她這裏,也不算埋沒了。

    “好。”他道。

    薑雲珠當即拿了一兩銀子給他,謝忱接了銀子,把那兩張畫遞給她,卷起剩下的畫,準備離開。

    這時薑雲珠又想起一件事,“公子的畫我很喜歡,我準備燒製一批瓷器,在店裏用,不知道公子可否願意為我畫製圖樣?”

    薑雲珠覺得謝忱畫得又好又便宜,自然想多薅點羊毛。

    謝忱皺眉,“我最近可能有些忙。”

    薑雲珠明白,他是婉拒,她也不強求,立刻笑道,“沒關係。”

    謝忱抱著畫離開店鋪,薑雲珠拿著那張江山萬裏圖正在欣賞,忽然一個女聲道,“好畫,這畫多少錢,我要了。”

    薑雲珠差點笑了,她剛買的,就有人要從她這裏買?

    抬頭,隻見店門口站了一個姑娘。那姑娘穿一身水藍長裙,杏眼桃腮,眼中漾著水光,十五六歲的年紀,很有一種天真爛漫之感。

    薑雲珠怔住,不為別的,她認識這姑娘。這姑娘姓秦,單名一個瑤字,是潞州富商秦家之女。

    秦家專門做米糧生意,在潞州,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富商。

    夢裏,秦瑤嫁給了潞州知州的兒子賀擎,後跟薑雲珠結識。

    她不在乎薑雲珠的出身,誠心待她,薑雲珠對她自然也跟別人不同。

    可秦瑤的日子卻不太好過,賀擎成婚前兩年恨不得夜夜歇在她房裏,過了那兩年新鮮勁,他就膩了,把她冷在一邊,成日出去眠花宿柳,家中的妾室、通房更是越來越多。

    那時秦瑤也不是這個樣子的,她除了在薑雲珠麵前有些笑意,平時就冷著臉。

    薑雲珠覺得她這麽過日子不行,隱約勸她不如和離算了。

    當時秦瑤怎麽回的?她說這是她的命,她該受的。

    薑雲珠不知她這話從何說起,問她她也不說。

    沒想到這次,她竟在這裏遇見了她。看她現在這生動爛漫的樣子,真的很難想象,她以後怎麽會變成那樣。

    薑雲珠笑了,“姑娘還沒看到畫,就知道是好畫嗎?”可不是,秦瑤站在門口,薑雲珠麵對著她看畫,她隻能看到畫的背麵,怎麽知道是好畫。

    秦瑤臉色微紅,卻哼道,“我說是好畫就是好畫,多少錢,我要了。”說著,她拿出兩錠銀子,一錠十兩,兩錠足有二十兩。

    薑雲珠把畫收起來,“竟不知這畫如此值錢,這麽看,我更不能賣了。”她當然猜出,秦瑤買她的畫,肯定有別的原因。

    “你!”秦瑤氣白了臉,一轉身跑開了。

    薑雲珠緊走幾步,站在店門口,注視著她的背影,心中思緒起伏。

    這時,忽然有人道,“是你!”

    薑雲珠往左看去,隻見那裏站著一個公子。他麵若敷粉,穿一身鴉青錦袍,更顯得他麵若好女,俊俏風流。

    薑雲珠並不認識這人。

    林煜白卻晃著扇子,上下打量薑雲珠。他記得她,那天在挽月樓,他跟林霆安等人從樓上看去,正好看見她站在煙火中的樣子。

    隻是一瞬,卻足以驚豔眾人。

    後來他們還真以美人做詩,感歎那姑娘一下就消失了,如美好時光一般讓人抓不住雲雲。

    當然,那些詩是別人做的,他做的……咳!還是算了。

    林煜白真沒想到,今天他能在武陵縣這個小地方,再碰見薑雲珠。

    “公子是?”薑雲珠問。

    “我姓林。”林煜白又打量薑雲珠兩眼,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畫上,笑問,“姑娘手中這畫可以讓我看看嗎?”

    薑雲珠挑眉,“可以。”

    說著,她打開畫,給他看。

    林煜白似模似樣的欣賞了一遍,想誇兩句,又想不到合適的詞語,最後拍著扇子道,“好畫,好畫啊!”

    所以,他也要買她的畫?薑雲珠想笑。

    “姑娘這畫可賣?”真聽到林煜白問出這句,薑雲珠終於笑了。

    “不賣!”她斬釘截鐵地說。

    林煜白被哽住,一張俊俏的臉染上紅色,更如三月桃花般豔豔。

    “姑娘,你不考慮一下嗎?”林煜白問。

    “不考慮。”

    “姑娘……”林煜白朝她眨眨眼,從袖中拿出一個玉墜。這是他慣用的手段,一般人無論是他娘,還是他嬸母,或者路過的大叔、大娘,見到他這樣,都會答應他的請求。

    薑雲珠得承認,林煜白這一眨眼,恰如三千桃花盛開,真的好看。而且,他不是那種勾人的討好,是帶點少年般的嗔感,眸子純淨,那種淡淡的青蔥感。

    薑雲珠多瞧了他兩眼。

    林煜白拿著玉墜,正要開口買畫,忽然被一道寒光攝住,他看到了店鋪裏走出的那個男人。那人就如同一把凜冽的刀,一道陡峭的峰,一片暴虐的海,讓人喘不過氣來。

    林煜白立刻變得乖巧起來,比見到他爹都乖巧。

    “姑娘,打擾了。”留下這句,他一瞬間跑沒影了。

    薑雲珠看到,他去的方向,正是秦瑤離開的方向。

    “怎麽了?”沈鳳鳴問。

    薑雲珠搖頭,她也摸不著頭腦。對了,她把畫拿給沈鳳鳴看,“你看,我剛買的,我想把它掛在店裏,你覺得怎麽樣?”

    沈鳳鳴上下打量了一番,“畫得不錯。”

    “我也覺得。”

    “其實我也會畫畫。”

    薑雲珠:……他會畫畫?世家公子,應該是會的。

    沈鳳鳴的書畫,是沈大學士親自教的,自然都是極好的。隻是他平時很少畫,他拿刀的時候更多。

    買都買了,薑雲珠還是不麻煩他了。

    第三天的時候,薑雲珠正在指使人裝修店麵,那個賣畫的青年又來了。

    “姑娘,你上次說……”謝忱遲疑。

    “請公子幫忙繪製圖樣?”薑雲珠道。

    “姑娘要什麽樣的圖?”謝忱問。

    “雅致些的就行。”

    謝忱點點頭。

    薑雲珠又問,“一套盤碗,一個湯盆,六個大盤,六個小盤,十二個碗,十二個碟子,繪製五種花樣即可,不知道要多少錢?”

    “一兩銀子即可。”謝忱道。

    薑雲珠覺得還行,前兩天礦山開工了,她的外賣生意又做了起來,每天都有五錢銀子的進項,一兩銀子換個賞心悅目,她覺得值。

    “那就這樣,公子什麽時候能畫好,我開業急用。”

    謝忱鬆了口氣,“明天就可以。”

    薑雲珠取出一塊銀子遞給他,“就算給公子的定金。”

    謝忱接了,離開。

    薑雲珠繼續幹活,不一時,看見對麵店鋪裏有個緋紅的身影,不是秦瑤還是誰。

    薑雲珠看看謝忱離開的方向,有些猜測。

    第二天,謝忱果然來送圖樣。薑雲珠看了,很滿意,給了他剩下的銀子。

    謝忱要走,薑雲珠忽然道,“公子,我新店開業,店裏缺個盤賬的人,公子可願閑暇時過來幫忙?”

    這次謝忱沒有猶豫,“願意的。”

    “每個月大概五錢銀子。”比一個雜工的月銀高一些,畢竟這是費腦子的活。但也不特別高,畢竟盤賬又不是天天盤,謝忱隻要有時間過來把最近幾天的盤一下就行了。

    “好,多謝姑娘。”謝忱道。

    薑雲珠點頭,“等我的店開業,公子再來即可。”

    謝忱離開。

    二月初六,大吉,宜開業。

    棲山居煥然一新,薑雲珠、薑城、陳氏……包括陳老爺子都換上一身新衣笑盈盈的站在店鋪門口。

    新店開業,薑雲珠邀請了顧永德一家、馮老太太一家、李鏢頭一家、柳氏、王德等人。

    本來她還怕顧家因著她婉拒婚事,跟他們有隔閡,結果不僅顧永德跟林氏來了,顧宴州還叫了一幫好友來助陣,左邊立刻變得熱鬧起來。

    右邊,李鏢頭帶人往那裏一站,一排的彪形大漢,看著就有氣勢。那些盯著棲山居,想等開業過來鬧事弄點錢花的無賴,見到這陣仗,早有多遠躲多遠了。

    薑雲珠臉上全是笑,她看看左右那兩排人,左麵很多書生,右邊一排壯漢,頗像上朝時金殿兩側的文武。

    她為自己這時候還有這種促狹想法感到好笑。

    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響起來,時辰已經到了,薑雲珠上了旁邊的梯子,手握紅綢一扯,便露出“棲山居”三個大字。

    這時鑼鼓響起,舞獅隊歡鬧起來。

    “恭喜,恭喜開業!”“開張大吉!”眾人一起朝薑雲珠賀道。

    此時正是書院學生中午下學的時間,很多學生見這邊熱鬧,都往這邊看來。

    第一眼,他們就看見店鋪牌匾上那三個大字,“棲山居”。這三個字,冷峻如北風入關,雄渾若泰山壓頂,端正筆直又蒼勁有力。

    大家都是讀書人,自然分得清好壞,當即在心中讚了一聲,這樣好的字,就是他們的先生來,恐怕也隻有叫好的份兒!

    這些人立刻就起了興致,往店鋪這邊湊,並仔細打量起這家店鋪。

    有人記得,這裏之前是一家書畫店,卻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家飯館?

    似乎是飯館吧。

    隻見門店裝飾一新,窗戶上換了細白紗,看著就幹淨,倒不像飯館,好像茶樓一般。

    不,茶樓也沒這般雅致。

    透過大開的店門,可以看見裏麵正中間的後牆上掛著一幅萬裏江山圖,氣吞山河,豪邁壯闊,瞬間就顯得這飯館與眾不同起來。

    還別說那典雅的裝飾,考究的座椅,以及那精致的盤碗。這家飯館,恰如他們店裏擺飯的那兩盆水仙一樣,涵貞淡雅,貴而不驕。

    這不正是他們所喜歡的嗎?隻是不知道裏麵的飯菜味道如何,價格又怎麽樣。

    薑雲珠見很多書生過來,立刻給薑霖使了個眼色。

    薑霖等人當即開始發傳單。

    “大家看看,有空來捧場。”“多謝,多謝!”

    薑雲珠這些傳單都是手寫的,上麵有棲山居的名字,下麵則是店裏的一些菜色。

    最打眼的,就是麻婆豆腐,六文錢一份。

    好便宜的價格,所有人看到這菜價,都是心中一愣,這樣好的店鋪,菜價這麽便宜的嗎?

    其實其他菜並不便宜,這就是一種營銷手段,讓你以為店裏的東西便宜。

    這時,李鏢頭等人已經進去坐了,後廚立刻忙活起來,煎烤烹炸,各種香味直往人鼻子裏鑽,似乎要把人的饞蟲給勾出來。

    有些人肚子餓,當即忍不住,進了店鋪。

    說起書院這些學生,算是縣裏最特殊的一群人了。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在這裏,縣裏首富家的孩子也在這裏。不過總體來說,這些學生手裏還是有錢的,畢竟,讀書可是個費錢的事。

    飯館裏的座位也跟別家飯館不同,別家飯館,要麽是包廂,要麽在大堂,棲山居全是一個個典雅小屏風隔開的獨立空間,既幽靜又舒適。

    坐下,今日有兩道新鮮菜色,紅燜帶魚和香辣章魚。

    有人點這兩道菜,隻見雪白的瓷盤上繪著精致的梔子花,如鮮花飄落,正中間,有紅潤鮮嫩的魚塊,魚塊擺放整齊,在盤子前還放了裝飾性的蘿卜花,頓時讓這道菜看起來更加精美。

    這家飯館的菜基本上都是這樣,光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吃起來……

    嚐一口紅燜帶魚,骨酥肉爛,肉質細嫩,更有一種從未嚐過的鮮味,讓人欲罷不能。

    香辣章魚,那章魚看起來有點怪,可吃到嘴裏,那彈牙的口感跟鮮味,可讓人大呼過癮。

    當然,大家點的最多的就是麻婆豆腐。

    這菜雖然便宜,卻做得火候剛好,香辣的口感,比別家十幾文錢買的都好吃百倍。

    除此以外,這家的粉蒸肉、宮保雞丁、東坡肉、素炒白菜,就隨便點,沒有一道是你想吃,然後發現不好吃的,全都把味道做到了極致。

    “寶福樓也沒他們家做的好吃。”有人讚歎道。

    “可不是,別說寶福樓,我去過京城,感覺京城的菜都不如他們家做的好。”

    “他們這飯館名字也有趣,棲山居,棲山臥聽雨,閑讀萬卷書,有那個意思了。”

    “說起名字,外麵牌匾上那三個字可寫得真好,真不知道是誰寫的。”

    ……

    很多人立刻認定了這家店,決定等下次帶爹娘來嚐嚐。

    等結賬的時候,又被告知,如果在這裏預存十兩銀子及以上,就是店裏的會員,以後每次吃飯,能打九八折,存五十兩,則能打九五折。

    有些人家中奴仆成群,吃一頓飯就能花好幾兩銀子,根本不在乎這點錢,隻覺得這會員有點意思,便隨手存了五十兩。

    有些人則精打細算,覺得以後肯定還會來這家飯館吃的,不如先存一點,這頓飯就能省一些錢了,便存了十兩。

    當然,不存的人更多。

    但,這才開業第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