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124章

    文化廣場上人頭攢動, 李巧透過車窗看著那些人臉上的神情,再次堅定了想要留在這裏的打算。

    馬車所過之處,人們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 下了馬車, 她再次感受到了程夫人的身份不一般,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竟親自過來迎接, 引著她們一路上了二樓。又命人奉上了鮮果茶點。

    李巧看著新鮮的蜜桃,十分詫異, “沒想到,這個時節竟然還有桃子!”

    程夫人不以為意, “底下人想要孝敬, 自然會多想辦法,咱們隻要享受就好了!”

    像今日這般的匯演是需要憑券入場的, 不過一張門票也隻要兩個銅板,對於已經在這裏紮根的城民來說也就是一斤米糧的錢,這在其他地方是不可想象的。

    就這,還要早早地過來排隊,因為燕北特別喜歡搞限量,整個會場至少能容納上千人, 可是每次都隻放五百人的票, 也正是因為如此, 機會才顯得更加難得。

    李巧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 這樣的活動竟然是由禮部和宣傳部共同負責的, 此前那個管事模樣的人竟是朝廷命官!

    李巧回想與對方接觸的這短短的一個時辰,程夫人出行的一切事宜府中下人都打點的清清楚楚, 竟是未有一絲不妥帖, 剛剛樓下的百姓都在排隊, 她們竟然被禮部主事親自帶著上了樓,能有這樣的待遇,錢權缺一不可!

    過了約一刻鍾,所有人都已入場,表演也正式開始了。

    兩個身穿短打的人登上了正前方的高台,隻聽灰衣那人道:“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要不是我老爹有先見之明,我們一家子估計都得餓死了!”

    青衣人:“我家和你們卻不一樣,當初我要來燕北,我家老爺子死活不同意。”

    灰衣人:“那你們怎麽過來的?”

    青衣人:“我爹固執,可我娘卻是個聽勸的,她讓我們兄弟趁著老爺子睡著的時候將人綁了,嘴裏塞上軟布,耳朵裏塞上棉球,頭上套個布衫,我們一路將他老人家帶出城,不知道有多老實。”說完自己哈哈一通笑。下麵的觀眾想象著那時的場景,也跟著笑了起來。

    灰衣人遲疑著問道:“老爺子,如今可還康健?”

    青衣人:“每頓能吃兩大碗,胃口好著呢!”

    灰衣人抹了一把頭上並不存在的虛汗,“老爺子心態挺好啊!”

    青衣人歎了一口氣:“你是不知道,他剛看到是我們的時候是又哭又笑的,緩過勁兒來就追著我們兄弟打啊,來燕北的一路上也沒個好臉色,好在這裏的大人熱心,吃的住的比老家那邊都要好,後來我們一家子又肯吃苦,如今這日子過的美滋滋。”

    他又轉向台下的觀眾,好似尋求認同一般,“是不是啊,鄉親們!”

    底下頓時響起了一片如山呼海嘯一般的附和聲。

    灰衣人:“兄弟,你老家是哪兒啊?”

    “幽州靖安縣,你老家哪裏啊?”

    “我老家是洛陽的。”

    青衣人吃驚了,“洛陽竟也吃不飽飯嗎?”

    “哪裏沒有窮人?活不下去得尋條出路啊!樹挪死,人挪活!咱們啊!挪對了地方!是不是啊鄉親們1”

    他們互相逗趣調侃,還與下麵的百姓互動說上兩句,會場裏洋溢著愉悅的氣氛。

    李巧本以為是常規的歌舞表演,卻沒想到是這樣令人耳目一新的形式。而更精彩的還在後麵。

    李巧看著將世俗教化之道以這樣的方式傳達出來,心下讚歎,說道:“不知是誰想出這樣新奇的法子,實在是令人敬佩!”

    程夫人:“自然是皇後殿下。”

    李巧頓時覺得像吞了一隻蒼蠅一般,臉上的敬服還未消散,僵硬著維持著笑容。

    程夫人似乎毫無覺察,她繼續道:“咱們燕北,受皇後助益多矣,就是我們如今待的這處,也是殿下親自繪製的圖紙,又著人督辦,否則,咱們哪有這麽好的消遣?!”

    李巧看著程夫人對皇後的推崇,隻能強撐著笑臉道:“是啊!”

    可她想到此前在皇後那裏受到的屈辱,到底沒忍住,說道:“皇後殿下確實有國母風範,隻是,哎,我就是覺著,身為皇後,總要為陛下的子嗣著想!”

    程夫人將目光定在她的臉上,直到李巧有些不自在這才移開,“你說的倒也不錯。”

    還不等李巧得到被認同的歡喜,就聽程夫人繼續道:“隻是,皇上自己不想要別的女子,難道殿下還要把人往皇上的身邊送嗎?我觀你也是熟讀詩書之人,可莫要讀書讀傻了,咱們身為女子,最難得的是遇上一個有情有義的郎君,如果能夠兩個人相守著過一輩子,那才是真正的福氣,哪裏用得著管外人怎麽說?”

    這話看似勸解,實則是敲打!程夫人和對方相處的這段時間,已經看出來這位氐族王女有些自視甚高,腦子又不大清醒,皇家的事兒哪裏輪得到她來品頭論足?就這路貨色還妄想與皇後爭寵!

    李巧自然聽出了其中的意思,此時被對方這樣如霜似雪的眼神看著,頭腦中的那點子熱度頓時降了下來。當下強笑著說:“謝夫人教誨,我隻是想著皇家到底與咱們不同,是以才會這般想。”

    這時忽然想起了一陣歡呼聲,李巧為了緩解尷尬,順勢向台上看去,原來已是又換了一撥人馬。

    她看著下方眾人滿臉激動,有些不明所以。

    程夫人身邊的侍女已經知機地介紹起來,“那個出場的是馬大人,他可是宣傳部長呢,如今他事務繁忙,隻偶爾興致來了才會登台,能看到他的表演純靠運氣。”

    她們這處位置好,是以李巧能夠清楚地看清馬大人的樣子,對方長相也算周正,其餘的也無甚特別,倒是跪坐在他對麵的那個女子更吸引她,女子容顏秀美,雖隻穿著一襲粗布白衣,卻更加惹人憐愛,此時正滿眼懇求地望著對麵的華服男子,哀哀戚戚地道:“這位郎君,還請你發發慈悲,買下小憐吧!”

    女子身旁另有一人,隻露出頭腳,這明顯是賣身葬父的戲碼,隻是此時更讓李巧在意的是,那個女子的自稱——小憐。

    電光火石間,她忽然明白了那日未名府的那位侍者所說的話了,原來自己竟然在無知無覺中竟是被個下人給嘲諷了!?

    若不是知道程夫人在身邊看著,她此時怕是要拍案而起了。

    台上之人還在繼續,馬郎君將小憐帶回了府,馬夫人對小憐十分不喜,小憐是朵解語花,哪裏忍心看到恩公因為自己而家宅不寧,當下道:“看來小憐隻能下輩子再報答恩公了,恩公安葬先父的銀錢我會盡快籌集的。”說著就要離府。

    馬郎君哪裏肯讓她一個弱女子就這般出府,當下嗬斥了夫人,又對小憐道:“你且在這家裏待著,我才是一家之主,我不發話,看誰敢動你!”

    馬夫人見他如此回護小憐,當下怒道:“我看你就是被這小妖精迷了心竅。”說著拂袖而去。

    程夫人看到這裏,問李巧道:“你覺得小憐接下來會如何?”

    李巧如今不敢胡亂說話,嘴上說道:“她身世可憐,能夠在這府裏待著,於她也是一樁好事。”心底卻是在想,馬夫人容不下她,她若想要活的有尊嚴,還是得得到馬郎君的寵愛才是,如果馬郎君徹底惡了馬夫人,那樣對她才是最好。

    程夫人:“她若是能夠安分些就好了?!”

    李巧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總覺得對方的話意有所指,忽然有一絲不安。

    第一幕劇結束,第二幕再開場時,小憐已是穿金戴銀,做了婦人打扮,小腹也微微隆起,明顯是有了身孕,她在院中與馬夫人相遇,後來不知怎地就倒在了一旁的石頭上,頓時唉唉痛呼起來。

    馬郎君聞訊趕來,隻是孩子已是沒了,小憐哀哀哭泣:“郎君,我不怪別人,隻怪自己命苦!”

    馬郎君認定是馬夫人心思歹毒,謀害了他的子嗣,馬夫人當即被禁了足,任兒女如何求情也沒有鬆口,後來小憐還親自去探望馬夫人,隻是還未進門就被攔了下來。

    第三幕中,府中的小郎君忽然得了急症沒了,馬夫人傷心欲絕,一病不起 ,小憐再次前來探望,已是無人敢攔,她在馬夫人床前道:“我失了一個孩兒,想來是他兄長怕他孤苦,這才下去陪他作伴了吧!”

    馬夫人聽出了其中的意思,目眥欲裂,向小憐撲去,小憐向旁邊躲去,馬夫人收不住力,當即跌了個頭破血流,暈了過去。

    等到她再次醒過來,一直說小憐是個喪門星,說她害了自己的兒子,小憐被懷疑也不生氣,隻說夫人傷心過度,怕是得了癔症。

    馬郎君看妻子狀態不好,寬慰道:“夫人傷心過度,好好歇息一段時間吧!”

    馬夫人見郎君不信自己,隻信小憐,後來竟是真的有些瘋癲起來。小憐成了府中隱形的女主人。

    最後一幕,當年的事情終於敗露,小憐被下了大獄,馬郎君家不成家,悔恨不已!

    故事就此落幕,先前的兩人再次上台。

    ……

    李巧久久無法回神,她一時覺得小憐可恨,一時又覺得她可憐,然後就聽到身邊之人道:“小憐年輕貌美,竟是這般想不開,徑自挖空了心思往深宅大院兒裏去,終歸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李巧再看對方,程夫人仍舊是一副出塵模樣,隻是先前的寬和不再,卻是讓人覺得有些冷漠。

    程夫人忽而又笑了,之前的那絲冷漠好似錯覺,李巧聽到她說:“說起來,這個故事還和我們二郎有關。”

    “府上二郎?”

    程夫人:“那日二郎下職回來,路上就有一個年輕的姑娘自賣己身,想要安葬亡父。”

    “然後呢?”

    “然後啊,二郎直接讓人將那姑娘帶去了收容所,如今正在那兒做活還葬父錢呢!”程夫人想到當日情景,嘴角露出一抹笑來。

    上行下效,如今皇上隻有皇後一人,下麵的人多少也要注意些,尤其是身為皇親,更是要以身作則,府裏已有的這些姨娘也就算了,若是再往家裏帶人,那不是在打皇後的臉嗎?

    她似教導一般:“是否納妾,其實全在男子,若是個愛美色的,自然會憐香惜玉,可若是能夠克己複禮,就是美色當前,也能坐懷不亂,所以,找夫君一定要擦亮了眼睛。”

    李巧聽她這般語重心長,有些感動,更沒想到對方這般年輕,竟是已經有了個成年的兒子,一時間心緒又有些激動起來。

    她有心想要問問程郎君的情況,卻也知道不好表現的太過心急,當下隻想著還是先讓程夫人多喜歡自己一點才好。

    程夫人將李巧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知道如此火候就差不多了,她對李巧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想要讓她知難而退,隻需要再添上最後一根稻草,這個既要清高又要體麵的王女自己就會受不住。

    餘下的時間,兩人一個有心奉承,另一個樂得看戲,一時之間,氛圍愈發和諧。

    劇終人散,程夫人命車夫繞道將李巧送到她的住處,李巧感激不已。

    行到政和街的時候,一個身穿靛藍官服的男子打馬從對麵而來,看到馬車,他輕輕一扯韁繩,馬兒就乖覺地停了下來。

    李巧本來正在與程夫人湊趣說話,忽然聽到車夫喚了一聲:“二郎君!”

    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這是去往何處?”

    車夫:“回二郎君,程夫人命小人將王女送回住處。”

    李巧聽到這一問一答,心下一陣激動,她裝作不經意地向馬車外看了一眼,隻見一個清俊的男子騎在雪白的馬背上,對方可能是注意到她的視線,目光移了過來。

    李巧被他那麽一看,胸腔竟似乎也跟著震動。

    隻是還未等她細細體會這一腔柔情,就聽程夫人道:“二郎下職了呀!快些回去吧!夫人說今日冬至,東西兩府在一處吃鍋子。”程夫人仍是清冷出塵的模樣,隻是李巧的那絲期盼剛剛萌芽,就被程夫人的話擊得粉碎。

    夫人?程夫人口中的夫人是誰?!

    李巧希望自己的猜測不是真的。

    然後就聽馬上的男子道:“好,姨娘也快些回府才好!”隨後又吩咐了車夫兩句,徑直打馬離去。

    原來這位在自己眼中氣質高華的程夫人竟是位姨娘?

    那她此前那樣積極奉承又算什麽?

    李巧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笑話,整個人都一副倍受打擊的模樣,她顫抖著聲音問:“你,是姨娘?”

    程夫人沒有說話,隻拿那雙冰雪般剔透的眸子看著她。

    這就是承認的意思了,李巧不明白,為何她明明是位姨娘,那些人卻要稱呼她程夫人,還對她那般恭敬。她這樣想的,也這樣問了。

    “哦,因為府上的五姨娘是皇後的生母,她被人尊稱一聲梅夫人,我們其他人出來,也就都跟著沾光了!”程夫人說的不以為意,於李巧來說卻宛如晴天霹靂。

    她深深覺得,自己和皇後犯衝,就連皇後的娘家人也俱都是她命裏的太歲。李巧失魂落魄地下了馬車,就連基本的禮儀也維持不住。

    靜雅齋是段家的,大燕商行的東家是段皇後,文化廣場是皇後著人督辦的,她還真是主動送上門給人看笑話啊!說不得這事兒就是皇後娘家人看她不順眼在故意讓她出醜。

    香草也看出了知道事情不對,她不敢出聲,隻是默默地扶著主子向前。隻是她到底年紀小,不一刻就被對麵的兩人吸引了目光,腳下的步子難免就慢了下來。

    李巧感覺到香草的步調變化,她正想要訓斥兩句,然後也看到了對麵的兩人,那是之前上台表演的馬郎君和小憐,兩人走在一處,雖然並沒有特別親昵的動作,可是隻要是長眼睛的就都能看出來兩人的關係不一般。

    她現在已經認定今日所經曆的一切都是被人設計好的,直覺這裏麵有問題,當下就給香草使了個眼色。

    恰巧此時旁邊就有一個挑擔的商販,香草將他攔住,一邊挑揀著擔子上的頭繩絹花,一邊詢問道:“我此前在廣場看了一場表演,剛好有那兩人,他們是什麽關係啊!”

    商販看向她手指的方向,看她穿著又與本地人不同,就知道她們是新來的了,當下解釋道:“那是馬大人和他夫人。”

    主仆二人十分震驚,香草脫口道:“不可能吧!馬大人竟讓他夫人如個戲子一般拋頭露麵?”

    商販看了一眼周圍,神秘兮兮地道:“這您就不知道了吧!他夫人原本叫豆綠,是幽州送來給皇上的,隻是皇後壓根沒讓她們近陛下的身,聽說連麵兒都沒見過,後來看她們年紀到了,就都放了出來,那時候宣傳部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豆綠有些天分,馬大人就把她招了進去,後來兩人日久生情,就成了親,如今豆綠已經改名叫竇玉了。”

    商販說完還一臉讚歎,“這人啊!還真是需要那麽一點子運道。”

    他看麵前的姑娘沒有繼續挑選的意思,遂道:“承蒙惠顧,一共是二十一文。”

    香草掏了銅板,默默地接過對方送到手上的頭繩絹花。看著主子的臉色,沉默半晌後,終於還是說道:“主子,要不,咱們還是回關中吧!”

    段皇後,程夫人,段二郎,小憐,豆綠。

    一個個身影在李巧的頭腦中閃現,她隻覺得自己的尊嚴被按下地上踩踏,更可笑的是,這還是她主動送上門兒去的。

    這一刻,她看著四周寬敞整齊的房屋,再沒了最初的豔羨,隻恨不能一輩子都不要再來這個地方才好。

    李巧當日就與族人說要離開燕北,說她想念孩兒,一刻都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領隊之人知道這裏麵肯定有事兒,王女來燕北的目的並不是什麽秘密,她又向來有些心高氣傲,想必是受了委屈,隻是他們此次前來是帶著任務的,不可能待這幾日就走。

    他勸了兩日,在李巧的一再堅持,終究還是妥協了,隻好分派出一部分人護送她先行回去。

    兩旬之後,有人傳來消息,說是李巧所乘的馬車遇襲,對方正是盤踞在關中一帶的馬匪,也就是說,李巧在家門口的位置被馬匪劫走了,她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想來是被人擄回去做了壓寨夫人。

    宋讚此時協理雍州事物,他當即派人前去剿匪,匪首自知不敵,選擇投誠,搖身一變成了大燕的一位千戶,李巧身為氐族王李特的妹妹,自然不能沒名沒分,就成了千戶的夫人。

    李巧看著滿身肌肉虯結不知情趣為何物的大漢,隻覺滿心悲涼!

    早知如此……

    隻是,世上沒有後悔藥!

    作者有話說:

    終究沒有對李巧下手太狠,就讓她憋屈一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