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等到真正見到段雀桐的那一刻, 以貌取人的效果達到了頂點。

    段雀桐隻要站在那裏就能讓人聯想到高貴、脫俗,偏偏又有一副難得的慈悲心腸,幾位耄老看到她伏身便拜:“老朽代侯陽的父老鄉親謝過夫人!”

    段雀桐幾步上前, 親自將人扶起:“老人家快快請起, 這可折煞我了, 同為中原百姓, 本就應該守望相助。”

    馮老:“夫人對我等有活命之恩,非如此不能表達鄉親們的感激。”

    其他幾位老人也一一述說著內心的感激之情。

    段雀桐也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那些流民為何遠道而來還能忍住不硬闖, 原來都是一個地方來的,有這些老人家的約束, 他們才能壓下心裏的衝動。

    段雀桐等他們停下, 幾人落座後這才說道:“不瞞諸位,我嫁給將軍還不足旬日。”

    幾人聽聞此言, 神情立刻緊張起來。

    段雀桐安撫一笑:“我既然敢讓守門的護衛將你們接進營房,就是相信將軍若是在此也同樣會幫助你們。諸位有所不知,將軍身上本就留著一半的漢家血脈。燕北軍雖是鮮卑軍,可其中漢家子弟也不少,那些人能夠心甘情願地追隨將軍,正是因為將軍把他們當人看, 將軍自己能吃上幹飯, 絕不會讓手底下的人喝粥!”

    幾位老者前來, 除了想要表達內心的感謝之外, 還有就是擔心會被趕走, 如今聽了夫人的話,心下稍稍安穩下來。

    曲老向來精明, 從她的話裏聽出了一點兒別的意思, 他試探地問道:“夫人, 如果有什麽需要我等做的,盡管開口,夫人於危難之際伸出援手,於我等有活命再造之恩,隻要老朽能夠做到,決不推辭!”

    其他幾人聞言也紛紛附和。

    段雀桐原本想要他們安穩下來再說,現在有這幾位一看就十分有話語權的老人家在,當下就改了主意:“不知幾位老人家今後是什麽打算?”

    什麽打算?幾人聽到這話俱都麵現愁苦之色,按照以往,等到戰事結束,可能會讓他們回遷,也有可能會將他們就地安置,按照老家人的想法,自然還是想要回到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的,可即便回去了,家也不再是家了!

    曲老向其他幾位老者使了一個眼色:“我們的命是夫人救的,如果能夠用餘生報答夫人的救命之恩,那就死而無憾了。”

    段雀桐對曲老的上道兒十分滿意:“此前將軍也曾與我談及此事,不瞞諸位,如今軍中也是艱難度日,是以將軍才不得不受幽州刺史差遣,就是為了讓下麵的弟兄們能吃上一口飽飯。當時我就說東部的土地肥沃,無人耕種實在是可惜,隻是苦於鮮卑以遊獵為生,對於農耕之事並不擅長,上好的肥田就此荒廢!”

    馮老幾人聞之也是接連歎氣,良田荒廢,對於莊戶人家來說就如剜肉剔骨一般,如今他們有家不能回,有地不能種,這一切都是因為戰亂。

    段雀桐看鋪墊的差不多了,就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真正意圖:“東部都是黑土地,若是能夠利用起來,定然十分高產,那裏地廣人稀,遠離中原,屆時又有燕北軍的庇護,再不必擔心離亂之苦,將軍寬厚,開墾出的土地前五年免征賦稅,五年後土地歸屬個人,燕北軍隻要其中的三成,且不抽人頭稅!”

    幾位老者既不缺處世的經驗,又都是經年的莊戶,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弊。隻不抽人頭稅這一項就已分外讓人心動。可東部可是烏桓地界,那裏的人聽說茹毛飲血,尚未開化,真的要冒險北遷嗎?

    再有就是,自打前朝末年,為了減少胡人擾邊,同時也是為了充實北方人口,當時就強製胡人內遷,主要集中在朔州和並州北部,如今胡化的漢人和漢化的胡人都不少,他們就算是想遷出去恐怕也不會容易。

    心裏這樣想了,曲老也就問了。

    段雀桐:“老人家請放心,東部與幽州相鄰,別的地方想遷過去不容易,隻是出幽州還是能夠辦到的,更何況,如今戰亂頻繁,那些大人物且不會把心思放在這裏呢!”

    這話說的諷刺意味十足,卻偏偏點到了他們的心坎兒上。

    他們失去土地、背井離鄉,又在逃命的途中失去親人,全是因為頭頂上的人爭權奪利。作為普通百姓,他們從來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馮老:“夫人,土地歸屬個人,將軍府就不會再幹預了嗎?”

    段雀桐:“原則上是這樣,隻是各位也知道,大晉的土地兼並嚴重,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咱們會專門設立土地司,若是私下買賣需要本人親自到土地司寫明契書,如若本人無法親至,也需至親才能完成土地轉讓。糧食也是要優先提供給燕北軍的,軍中會按照市價進行收購,絕不會出現種地的百姓還吃不飽肚子的情況。”

    段雀桐的話讓幾位老者相信她和那位燕將軍真的認真談論過此事,隻是這關乎幾個村子的百姓,他們也不能輕易拿主意,於是言明需要回去與人商議。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段雀桐親自將他們送出門外,她相信,下這個決定雖然對於他們來說會承擔一定的風險,可最終的結果一定會讓她如願。

    要想心往一處使,文化宣傳很重要!

    為了防止勝利果實旁落,段雀桐對陸歡派來的幾個護衛進行了一係列的思想政治教育,這個情急之下的舉動,奠定了燕北軍宣傳部的基石。

    段雀桐是活動宣傳方麵的老手,她想出的點子在這個娛樂匱乏的年代可以說是讓人耳目一新。

    她還發現了一個好苗子,那是個叫馬尋的漢族子弟,已經年近三十了,卻長著一張娃娃臉,說他尚未及冠也有人信,這人嘴皮子特別利落,也有親和力,關鍵是領悟力十分出色,段雀桐決定把他培養成自己的副手。

    這天晚上,第一代宣傳員被趕鴨子上架。

    當時剛剛吃完晚飯,苦了多日的流民喝到了熱湯,每個人還有一個實心的大饅頭,此時身上俱都暖洋洋的,他們在護衛的帶領下來到了軍中最大的營房。

    此時營房中的雜物已經全被搬空,營房中央的空地上搭了一個台子,下麵擺了幾口大甕。

    這次的宣傳準備時間有限,是以內容十分地簡單粗暴,本質上就是一次訴苦大會,除了陸歡撥給她的四個口齒伶俐的護衛,還特邀了阿蠻和花嬸。

    幾個護衛手中拿的是段雀桐進行過藝術加工的腳本,阿蠻和花嬸就是說一下自己的經曆。

    普通百姓的日子過得都苦,他們在台上一一述說著自己的經曆,有父母親人在一起的歡樂,有顛沛流離的淒涼,有親人離世的傷痛……當然還少不了在燕北軍中得到的歸屬感。

    幸福的人隻有一種模樣,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這次的宣傳狠賺了一把眼淚,可同時又在這些人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假以時日,必將長成參天大樹。

    ……

    此時的燕北梧正在一個叫台城的地方駐紮,此前他們和兗州軍剛進行了一場交戰,兗州疲態已現,如今不過是在強撐,再有一場戰事應該就能結束了。

    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是雙方的試探□□鋒,寒冬臘月,雙方都沒想過要打持久戰,等到結束,應該還能趕上回家過年,想到家,他的心頭就一片火熱。

    他的目光眺過遠山,似乎這樣就能看到北方的佳人,如果妻子知道他救了鄧寅等人一定會非常高興吧!

    要說鄧寅一行也是倒黴,那是真的出門沒看黃曆。

    他們為了快些趕到暉陽就取了巧,想著從冰麵上走能快些,可沒想到都已經這個時節了,有些地方還是沒有凍實,等到發現不對勁兒的時候都已經晚了,當時大家也算警覺,可還是掉到冰窟窿裏五十多人,就連方亥也沒能幸免。

    人掉進去他們自然得救,這回又下去了一撥人,就這樣最後還是有兩個沒救上來。

    弟兄們受了寒,他們不好再走,當即就找了個避風處安營紮寨,當晚就有人發起了高熱,幸而燕將軍途徑此地,他們這才算是有了依仗。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如果沒有段雀桐的這層關係在,他們還得減員。

    通過這幾天耳聞目睹的情況,可以看出這位燕將軍確實是位不錯的將軍,鄧寅原本就動搖的心現在徹底偏了。

    金釧和銀鎖更是日夜期盼著早日回到小姐身邊。

    這日,王琰與燕北梧等正商量著接下來的行動。

    王琰拍著燕北梧的臂膀說:“燕將軍可真是一位難得的悍將,隻要有你負責衝鋒,那些兗州軍簡直都要望風而逃了!”說完哈哈大笑。

    燕北梧並不接話,他就算是悍勇又如何,最後的功勞不還是他們的,不過他也不在乎,他於這些人來說本身就是一把槍,他本人也想借此練出一隊疾風軍來,雙方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本質上,他並不想歸順某一勢力,如今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正在這時,羅源進入帳內,在他耳邊說是暉陽派了人過來,他當下也不多言,直說自己有事。

    等到他走後,王琰的麵色很不好看,營帳中靜默一瞬,他們看著上首的王琰,最後一人大著膽子說:“大人還是莫要與那蠻子計較,怕是他進入漢家地界之前連衣服都還不會穿呢!哪裏懂得什麽禮儀尊卑!?”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帳中的氣氛這才又圓融起來。

    王琰似是也把剛剛的不愉快拋諸腦後,隻道:“等到我們大獲全勝,刺史大人定不會虧待了諸位!”

    燕北梧回到自己的營帳,就看到忍冬正等在那裏,忍冬看到他來,起身行禮,然後將夫人的親筆信奉上,又說了現在暉陽的處境。

    忍冬:“將軍,屬下來的這一路上,還看到有流民往北邊去,營中如今隻有二百弟兄,口糧也十分緊張,陸統領擔心如此下去會生出什麽變故,是以想要將軍給拿個主意。”

    燕北梧看過妻子的書信,知道妻子做主收留了大批流民,心下雖覺她有些衝動冒失,竟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可也知道她的初衷是為了自己,又聽忍冬說了家中情況,如何還能坐得住。

    他麵色沉凝,好似聚集著風暴:“傳令下去,讓眾將士拔營回防,一刻鍾後啟程!”

    自有傳令官下去通知。

    嚴際中和宋讚得知消息,趕忙過來詢問,王琰聽說後,不知這蠻夷為何突然要拔營,雖心下忿忿,可也不敢耽擱,也親自過來。

    王琰麵露焦急:“燕將軍,你這是什麽意思,眼看勝利在望,你為何要令部下拔營?”

    燕北梧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王都督,我夫人身處險境,我不得不回去,你也說了如今勝利在望,計劃此前剛剛定下,你可讓尉遲奔做先鋒官。”

    王琰被他這樣看著很不舒服,他往後退了兩步,這才說道:“之前已經說定了的,你帶著燕北軍做先鋒,事後給你們一百石粟米,二百匹棉布,一千斤棉花,你若是現在離開,難道是想撕毀契約?”

    燕北梧冷冷地看著他:“當時王砭答應我,如遇危險,會將我妻子接到城內,如今我的妻子卻被流民困在了莊子裏,違背契約的可不是我!”

    言下之意就是酬勞照付,可他人也要走。

    王琰沒想到他竟如此囂張,可燕北梧帶兵打仗的本事又哪裏是尉遲奔能比得了的,當下壓著心火道:“王砭不會如此不識大體,這裏麵定是有什麽誤會,眼下這場戰事正處於緊要關頭,憑將軍的本事也不過隻需耽擱三五日,燕將軍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燕北軍想一想!”

    王琰一邊勸說著,一邊想著回去要給伯父上上眼藥,他與王砭是堂兄弟,隻是同是王家子,卻是同人不同命,他甚至懷疑王砭就是見不得自己好才讓燕蠻子後院兒起火的。

    燕北梧:“錯本就不在我,他們若是餓肚子也不會與我抱怨!”

    王琰:“……”你難道還想讓他們找我不成?!

    王琰心中有諸多不滿,可是也不敢真的與燕北梧起衝突。

    他還想再爭取一下,遂道:“若將軍夫人真的發生什麽意外,我賠給將軍十個貌美女子如何?”

    嚴際中和宋讚都像看傻子一樣地看向王琰,王琰看到他們這樣的表現,也知道自己言語不慎,不過,大丈夫何患無妻,這蠻子難道還是個癡情種不成?

    正這樣想著,他就看到燕北梧眼中冒著寒光:“慎言!”

    王琰被他涼颼颼的目光刺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一揮衣袖,氣哼哼地走了。

    宋讚和嚴際中在一旁也聽出來了,將軍是因為夫人被流民困住這才想要回去。兩人的麵上都有些一言難盡。

    燕北梧:“怎麽?你們也想勸我?”

    宋讚:“……”你都這樣說了,我還勸什麽?

    嚴際中:“將軍,這裏麵可是還有別的事?”就他看來,那邊有陸歡在,他向來機靈,讓他打仗是不如羅源,可如想要護住夫人卻是不成問題的。

    燕北梧:“夫人收留了那些流民,她想要把那些人遷移到東部開荒種地!”

    宋讚和嚴際中對視一眼,如此他們就知道將軍為何這般急切了,暉陽的情況他們是盡知的,想要讓那些人心甘情願地留下,武力震懾是十分必要的,莊子裏留守的人太少,如今兩人隻怕回去的太晚!

    當下也不用燕北梧吩咐,兩人就各自回去收拾不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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