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馬車一路前行,終於到了慈安寺的山腳,隻是此時的段雀桐卻完全沒有了出門時的心情。

    看著山門上的大字,她隻覺得格外諷刺,可又覺得自己太過矯情,她正是這世道的受益者,享受著家族的供養,她並沒有資格去批判什麽,所以就顯得有些沉默。

    山腳下早有知客僧等在一側,看到他們下了馬車就上前見禮,一路引著他們前行,又有小沙彌引著車夫安置車馬。

    慈恩寺建在山上,沿著山路是蜿蜒迤邐的石階,景致格外的清幽。

    段雀桐終於提起了些許精神,跟著家人一起往上走,階砌兩旁種著桃樹,再往遠處一點,遍布著蒼鬆翠柏,密林高山,深山古刹,暮鼓晨鍾,飛鳥徘徊,倒是個賞景散心的好地方。

    他們一行人剛剛轉過半山腰,就看到了一家人正在一側涼亭中歇息,正是廖家的人。

    段雀桐那日在馮府中的經曆自是不能說與外人知曉,是以如今廖家於段府有恩,且前兩日才剛剛送去謝禮,既然遇到,自然是不能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兩廂見了禮,廖夫人親熱地道:“這可真是緣分,沒想到竟在這裏遇到了。”

    李氏見到他們似乎也十分驚喜,“真是無巧不成書!未想不過兩日,咱們又在這裏遇見,倒好似上天安排的一般。”

    段雀桐聽出了嫡母口中的諷刺,能讓向來佛係的嫡母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廖家人的做派是真的將她惡心的了。

    段雀桐掩飾住眼底的驚訝,隻悄眯眯地在一旁看戲。

    廖夫人臉上的笑意愈發地深了。她的目光在段家人身上一一掃過,在兩個年長的女孩身上多停留了幾分,然後轉而對著段雀桐說:“這就是三姑娘了吧!如今可是好些了?”

    李氏將段雀桐招到身邊,輕撫著她的後心,有些心疼地說:“孩子年歲小,身體到底是弱了些,我就想著帶她來廟裏拜拜。”

    廖夫人看著段雀桐確實是不大精神的樣子,說了幾句吉祥話,然後就轉而把話題引到了段歆慧的身上。

    她打的什麽主意李氏自然門兒清,可麵上卻仍是一派和煦地與之寒暄。

    段雀桐覺得她們說的話沒意思極了,於是就不動聲色地觀察起了其他人。

    她老爹一副舒朗曠達的模樣,正在和廖一霖談論莊子。

    廖一霖的身側有個和段鳴睿年紀相仿的少年,應該就是那個廖書揚了。隻從名字也能看出廖家對他的期望,此時廖書揚正滿臉崇拜地聽著她老爹在那清談。

    段雀桐想起這個短命鬼就是段家悲劇的導火索,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發現他確實姿容不俗,有讓人愛慕的資本,可若是說就此讓人瘋魔倒也不至於。

    在原書中隻說廖書揚與段歆雅意外結識,以為她是段府的嫡小姐,兩人一見如故,再見傾心。

    後來廖府上門提親,定下了段歆慧,導致段歆雅黑化,瘋狂報複自家人,段歆慧重生歸來,推了這門親事,看著段歆雅嫁給了短命鬼。

    之後在段歆雅的生活每每有些起色之時便推波助瀾,使得對方鬱鬱而終。狗血淋漓,令人歎為觀止。

    隻是眼下,因為她無意中的舉動,兩家結親是再不可能了,段雀桐看著段歆慧眼中的冷意和段歆雅含羞帶怯的表情,隻希望自己老爹動作最好快一點兒。

    至於段歆慧,有那樣的仇恨梗在心頭,想來她是絕對不會放過段歆雅的。

    段雀桐隻希望這把火不要燒到自己身上才好。

    之後兩家人便結伴上山,隻是大家各存心事,也隻有不明就裏的幾人才真正能夠放下心來賞玩。

    到了廟裏,大家這才分散開來。

    梅姨娘拉著段雀桐入了大殿,她隨著姨娘一起跪在蒲團上,看著寶相莊嚴的佛像,段雀桐虔誠的行禮叩拜,惟願上輩子的家人能夠一切安好,希望她在意的人都能夠平安順遂!

    他們在這裏逗留了一日,直到日暮時分這才下了山,鍾聲悠遠,驚起了林中的飛鳥,段雀桐看著那些四處逃散的鳥兒,靜靜地想著自己今後的路。

    ……

    時間如韶光流水,不經意間就已從指縫間溜走。曾經的幼童也在一天天地長大。

    自打那次意外之後,段雀桐變得上進了很多。每日裏晨昏定省不落,連帶著其他姐妹也勤勉了許多。

    段雀桐這個人性子有些執拗,她的執行力又強,真想做什麽就透著那麽一股子真誠,李氏又是個大度的,是以兩人還真的處出了母女情分。

    尤其是兩年前段歆慧傷了她的心,有段雀桐這麽一個貼心的庶女在,李氏才少了些許傷懷。

    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

    外麵戰事愈發地頻繁了,由此也生出了許多事端,先是他們琅琊郡湧入了一批流民,廖都尉一家在探親途中與之發生衝突,竟是一個都沒留下。

    郡王大怒,要知道廖都尉本身武功不俗,探親時還帶著親衛,如此竟然未留一個活口,顯見得那些流民已經成了氣候。

    琅琊郡的武備力量向來是由馮厲管控,之前段家和廖家又隱隱有要結親的之意,這讓司馬侑不得不懷疑其中另有內情,於是硬是奪了一半的兵權歸於太守府,就這樣,段景榮得以重掌兵權。

    另有一件大事,就是段家姐妹失和。

    段歆慧原本的打算是想讓段歆雅嫁給廖書揚的,可是沒想到那一家子竟是死於流民之手。

    她因上輩子的事情對段歆雅恨得不行,日常就難免表現出來,哪怕李氏或明或暗提醒過多次,她依然難以抑製,反而因為仇恨壓抑日久,性情也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段雀桐知道遲早要出事,可她設身處之,也知道這不是能夠勸慰的事兒,是以平日裏隻與兩個妹妹親近,對於兩個姐姐的事兒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而且她們本就差著歲數,她每日裏又將事情安排的滿滿當當,對那兩人就更沒怎麽關注了。

    哪裏想到二姐姐竟然會那般不管不顧,聽到風聲的時候段雀桐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蓋因段歆雅竟是與人私奔逃出城外,等到家兵找到人時,她自覺羞於再見父母親人,選擇自盡而亡。

    至於內情如何,到底是不是真的自盡,段雀桐不敢深想。

    大姐姐去了,可卻也沒能留□□麵,這件事也遠沒有結束。

    段景榮在琅琊郡也算半個土皇帝,他手裏有人有兵,而且這樣的事兒即便做的再隱秘也經不起細查,很快他就查出來這事兒是自己的二女兒在暗中操縱,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簡直目眥欲裂。

    那段時間整個段府都壓抑至極,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牽連殞命。段雀桐約束著院兒裏的下人不許她們隨意出入打探,可也知道打那以後二姐姐就被禁了足,就連女兒家極為重要的及笄禮都隻有自家的幾個姐妹參加。

    及笄本就是在昭告女兒家已經成年,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可父親能夠查到的事兒,在其他權貴世家的那兒也瞞不了多久,她二姐姐將自己在琅琊郡的路都堵死了。

    那段時間,段雀桐整日隻待在自己的院子裏,就連在李氏那兒雷打不動的請安也停了,就怕自己去了反而惹得她傷心難過。

    後來段景榮給上黨郡的本家去了一封信,月餘後那邊來信說給段歆慧尋了一門親事,兩邊路途遙遠,三書六禮那邊都是那邊兒操持的,這邊隻需送嫁即可。

    也不過短短的三個月,段歆慧就嫁了出去。

    段鳴睿親自送嫁,去時還是初秋,回來時已經開始飄雪。

    期間段雀桐去淺雲居看過她幾次,隻覺得她雖然神情有些落寞,可狀態倒是比以往要好些,至少看著不再那般偏執了。

    送嫁的前一日,段歆慧與她說:“我不後悔,隻是愧對母親,三妹妹,你是個好的,今後就帶著我的那一份兒一起孝順母親吧!”

    段雀桐看著她眼中的愧疚,隻說:“我自會孝順母親,可二姐姐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如何讓我一個庶女替你盡孝,莫不是出嫁了連娘家也不認了?!”

    段雀桐能夠理解二姐姐心中的仇恨,可是並不讚同對方的做法,在這個家族大過天的時代,她是報了仇,可是她也將家族拋在了腦後,讓段府成為了整個琅琊郡的笑話。

    她更可憐嫡母,如今評價一個女子就是看她管理內宅的手段和教養兒女的能力,家裏出了這樣的事兒,讓李氏如何能在各家夫人麵前抬起頭來?

    段雀桐隻留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了,行至回廊時隱隱聽到房間裏傳來了哭聲,段雀桐看著九月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世事無常,可我們還要活著不是嗎?如果能讓自己活的更好一點兒,為什麽偏要走最難的那條路呢!?

    ……

    如今段雀桐已經十三歲,出落的亭亭玉立,那周身的氣度任誰看了都不會相信這隻是個庶女,去年的時候李氏就已經著手教她管家,對於嫡母的厚愛,段雀桐全部記在心裏。

    對於這個時代的女子來說,掌家最難的一點兒就在於她們本身的不自由,所以一旦用錯人就很可能遭到反噬,是以常見的情況就是府內抓的極嚴,而到了鞭長莫及的府外就難免有掌控不到的地方。

    可段雀桐卻不一樣,她本身就深諳人力資源管理之道。

    身為私立學校的資深班主任,段雀桐那時候不僅要管著班裏的皮猴,還要管理那些皮猴兒的家長,學校三不五時地還要搞些活動。

    對於她這樣一個有著豐富管理經驗的人來說,掌家理事真的不需要多費什麽精力。

    而且她也隻不過是管管府內的事兒,隻需要把合適的人安排在合適的位置,在時不時地談個心,給顆甜棗就能把事兒安排的妥妥當當,眾人從最初的不信服到交口稱讚,也不過才用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

    段雀桐活沒幹多少,受到的讚譽卻是已經裝滿了一籮筐。

    梅姨娘養了這樣一個好女兒,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