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燈會
  第38章 燈會

    這一年的除夕宮宴被皇帝挪到了中午。文武群臣在含元殿賜宴, 宮中沒有皇後,女眷內外命婦就在太皇太後的慈寧宮賜宴。

    葉毓身上沒有誥命,原本沒有參加宮宴的資格, 宣平侯夫人跟前隻有兩個年紀小些的庶女,赴宴就帶了葉毓。果然宮宴上遇到了郭子衿, 這是在宮中,宣平侯夫人便先跟郭子衿互相道了萬福,宣平侯夫人笑道:“縣主來得早。”

    “我也剛到, 正等著姨母呢。”郭子衿抿笑走到葉毓身後,微微屈膝給葉毓福了一福, 笑道:“姨母萬安。”

    上次不歡而散, 葉毓心中明明還在別扭, 這會兒也隻能含笑跟她應付,聊了幾句過年的家常。

    郭子衿表現得恰如其分,就像一般的晚輩,矜持端莊地一直跟在葉毓身旁, 倒讓不了解雙方關係的人對葉毓產生了些關注。

    等到宮宴開始, 宦官高聲請大家入座,葉毓坐在宣平侯夫人旁邊, 而郭子衿的位子則比較靠前, 這麽一來就不在一起了。

    葉毓暗暗鬆了口氣。太皇太後被楚從嬋扶著出來,眾人紛紛行禮參拜,宮宴正式開始。

    等宮宴進行了一輪, 葉毓不耐應付,便借口有些胸悶, 悄悄從側門退出去, 站在側殿的台階上放鬆一下。

    葉毓望著高高低低的宮牆出了會兒神, 忍不住跟身邊侍女搖頭歎氣道:“我這個外甥女,怎麽就跟個小木偶人似的,禮儀規矩倒是挑不出半點錯處。”

    她那天盡管生氣,可對亡姐唯一的女兒也恨不起來,可也親近不起來。也不光是為那天的事情,說不清為什麽,葉毓對這個外甥女感覺就是親近不起來。

    侍女說:“縣主是王府貴女,聽說忠王爺對縣主十分寵愛,專門請了宮中的嬤嬤,規矩教養自然是極好的。”

    瞥見有人往這邊來了,侍女低聲道:“夫人,要不我們還是進去吧。”

    葉毓順著寬敞的宮道望過去,知道是天子儀仗過來了,可她這時候再退回去反而顯眼,便隻好躬身立在一旁,等到儀仗近了,整理衣裙大禮跪拜下去。

    “陛下,那位應當就是宣平侯府三少夫人了。”陳連江跟在謝澹旁邊小聲說道。

    葉毓俯首跪拜,按照規矩,等天子儀仗過去她悄悄起來就行了。

    誰知天子儀仗漸漸近了,卻在她麵前停住,肩輿上皇帝開口說道:“夫人平身。”

    葉毓心頭抖了抖,忍不住有些緊張,恭謹地站起身來,又聽見皇帝問道:“夫人是宣平侯府的人?”

    “回陛下,民婦是宣平侯府韓子贇之妻。”

    她雖然是侯府兒媳,可身上沒有品級,不能自稱臣婦,隻能稱民婦。甚至旁人稱呼她一聲“少夫人”,都是借著侯府的勢。

    謝澹打量了一下葉毓,淡聲道:“朕記得三少夫人前些日子才進京吧,一路可還順利?”

    “謝陛下垂問,一路順利。”

    葉毓這會兒是滿心惶恐又納悶,謝澹見她拘謹,便微微頷首,儀仗繼續走過去了。

    葉毓才敢抬起頭,鬆了口氣,趕緊帶著侍女從大殿側門悄悄進去,剛坐下,聖駕就進來了。

    “陛下駕到。”大殿中宦官高聲唱禮,滿殿內外命婦都起身參拜。

    皇帝也就是慣例來宮宴坐坐賞個臉,在太皇太後旁邊位子坐下,說了幾句麵上的話,坐了約莫一盞茶工夫便回含元殿去了。

    宮宴結束後葉毓回到侯府,立刻就跟韓子贇說宮宴遇見聖駕的事情,宮道上和殿前遇駕跪拜的人不止她一個,皇帝卻獨獨停下來跟她說了句話。

    韓子贇職位低,不曾參加宮宴,疑慮半晌說道:“興許就是陛下年節心情好,隨口問了你一句。”

    葉毓眼下也隻能這麽想了。

    * * *

    葉宅,謝澹回來時天還沒黑,葉初披著一件粉綠色外帔站在回廊下喂鸚鵡,見他來了問他:“哥哥,你不是說宮宴要當值嗎,我還以為得等到晚上能回來呢。”

    畢竟他去年小半夜才回來。

    謝澹說群臣賜宴,改到中午了。葉初笑嘻嘻說道:“這回皇帝總算懂點兒人情了,誰家自己不得過年啊。”

    丫鬟們以前聽她這麽隨口“冒犯”皇帝還會緊張一下,如今索性都充耳不聞了,反正陛下在自己聽著呢。

    大過年的府中都很忙,既然謝澹回來了,丫鬟們把屋裏原本的小桌子換成大長桌,各種果品點心擺上去,開始準備團年飯。

    天冷,謝澹走過去拿過葉初手裏裝鳥食的小盒子,擁著她進屋。過年這段時間總是葉初最喜歡的,從臘月二十三哥哥就會休沐,偶爾進宮一趟,別的就幾乎沒什麽事情了,一直到過完元宵,這段時間哥哥就每天窩在家裏陪她。

    吃了年夜飯便圍坐火盆守歲,子時前忽然聽到外頭一聲巨響,葉初嚇了一跳,趕緊跑出去看。

    謝澹笑著跟出來,隻見宮城的方向巨大的煙花騰空而起,絢爛奪目。

    “太好看了,哥哥,我都沒見過這麽大的煙花。”

    “喜歡嗎?”

    “喜歡,太喜歡了。”

    小姑娘一高興,便摟著他的脖子又蹦又跳,謝澹噙笑幫她攏了攏外帔,看完煙花,一條胳膊隨便一箍,葉初默契地一收腳,謝澹便掐著腰把她抱過門檻,兩人回到火盆跟前繼續守歲。

    謝澹本想跟她說葉毓的事,可是想想卻暫時作罷了。謝澹對葉夫人這個胞妹幾乎毫無了解,誰知道這位姨母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並且她年前跟忠王府那個假縣主有所來往,宮宴上舉止親近。

    安安稚子之心,若是個趨炎附勢的人,或者不是真心疼愛安安的,那她就不必在安安麵前出現了吧。

    寧肯不要。

    他召韓子贇夫婦回京,也隻是因為安安對這個姨母還有些惦念,可沒說一定會讓她們認親。

    安安曾說姨母是娘親在世間的唯一血親了,她可能不知道,葉夫人的血親其實還有。葉夫人的父親、兄長都還在世,還有一堆庶出的兄弟姐妹。

    葉家在延始帝登基後早早就倒向了延始帝,有奶便是娘,獻媚邀寵助紂為虐,謝澹登基後自然要逐一清算的,葉家這些年攀權附勢可也得了不少好處,葉父貪墨被查實了,早就被謝澹一道聖旨打發到東北苦寒之地流放去了。

    按照律例,貪墨官員的家眷一般都會貶為奴籍,充入教坊司,謝澹卻沒有這麽做,葉家女眷應當感念她們跟葉夫人還有一點點關聯,謝澹卻也不會仁慈,發配流放到極北苦寒之地,是死是活都是各人的命了。

    葉家的事情謝澹叫人查過,葉母荏弱,葉父妻妾成群,後宅不寧,竟也養出了葉夫人那樣心性堅韌的女子。

    至於韓子贇夫婦,葉夫人當年對這個胞妹一直很惦念,臨終還曾打算把女兒交給她撫養,謝澹倒願意相信她是個好的。

    至於究竟如何,那還要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元宵燈會葉初早就鬧著要去了。天冷,以前謝澹幾乎不讓她出門的,莫說出府,園子裏都不怎麽去。

    可小姑娘鬧得久了,撒嬌訛人耍小性子用得十分嫻熟,謝澹撐不住,又看著她身子如今好了一些,便決定滿足她一回。

    於是叫府裏早早準備起來。京城的元宵燈會向來十分熱鬧,別說馬車,大街上連人都擠不動。常順便預先包下了一處臨街俯瞰燈市的酒樓。元宵這天,他們下午時分便坐車出了門,先去酒樓用消遣聽戲,用了晚膳。

    等到天一黑,街邊的燈籠先次第亮起,遊人如織,街市上一盞盞花燈爭奇鬥豔,把整條大街照得亮如白晝。連頭頂上酒樓的屋簷和欄杆也掛滿了六角宮燈。

    葉初裹著大毛鬥篷,手裏捧著杏仁茶,就趴在二樓樓台的欄杆上饒有興致地往下看。

    謝澹原本打算著小姑娘會跑到街上玩,為此他提前讓衛沉把整條街布置了便服的侍衛,還有暗處的暗衛,這會兒見她優哉遊哉喝著杏仁茶、吃著點心果子,竟然都沒有下樓的意思,忍不住問道:“你不下去玩?”

    “不去。”葉初搖頭。

    “怎麽不下去呢?”謝澹誘哄的口氣說,“街上好多賣花燈的,還有猜燈謎的,你要是能猜中,就可以不要錢拿走那盞花燈,猜不中你就隻能掏錢買了。我聽說京城裏最大的珍寶閣還懸賞猜燈謎呢。”

    “不去。”葉初篤定地搖搖頭,喝一口杏仁茶,下巴指了指樓下的街道說,“人太多了。”

    “這會兒天剛黑,大人小孩都上街了,人正在最多的時候。”謝澹笑,心說總不能把街上的人全趕走吧。

    讓鐵甲衛清道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可大過節的似乎不好,再說這元宵燈會沒了滿街的遊人還怎麽熱鬧。

    晚間冷,一縷小風拂過,謝澹隨手給她把鬥篷的帽兜戴上,葉初攏緊了鬥篷靠在謝澹身邊,指著樓下一個年輕女子手裏拎著的燈問:“哥哥,那個小兔子燈在那兒買的,我想要。”

    沒等謝澹吩咐,常順便已經打發了人去買,葉初趴在欄杆上看著,見那個小廝(內侍)攔著那對青年男女,問了她幾句,道了謝,匆匆往街市東頭跑去了。

    年輕女子似乎十分喜歡手裏那盞燈,仰起頭跟男子說話,男子一低頭湊近她耳語,不知說了什麽,女子便嬌嗔羞澀地跺著腳去打男子,男子笑著躲閃,然後拉著女子的手,兩人親親熱熱地走遠了。

    葉初說:“哥哥,你看他們兄妹感情真好。”

    “他們不是兄妹。應該是夫妻。”謝澹道。

    “你怎麽看出來的?”葉初驚奇,她覺得分明就是兄妹啊。她發現來觀燈的要麽三五成群,要麽就是這樣成雙成對的青年男女。

    謝澹想說,因為兄妹不會這麽親熱。情侶也不敢當街親昵。

    可是……這話沒法跟她說。

    謝澹道:“你沒見那女子發髻上還帶著紅絨花嗎,兩人應當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

    “哦,哥哥看的真仔細,我就看到她手裏那盞燈了。”葉初嬌憨一笑。

    買燈回來的小內侍不光買了兔子燈,居然還多買了兩樣東西,兩支糖葫蘆。

    常順接過糖葫蘆時嘴角不由抽了抽,低聲道:“你小子也是夠膽量,還給……”眼睛示意了一下謝澹,“買糖葫蘆?”

    給皇帝買糖葫蘆?

    那小內侍縮著腦袋嬉笑道:“奴婢起先就琢磨姑娘會喜歡,就買了,然後又覺得隻給姑娘買一支似乎也不太對……”

    常順嘖了一聲,接過那盞燈和糖葫蘆,先讓侍膳的近侍查看了一下糖葫蘆,查驗沒問題後,拿小碟子托著走上樓梯,躬身笑道:“姑娘,您要的燈買來了,還給您買了這個,您看看喜歡嗎?”

    春江上前接過來,葉初拿過兔子燈看了看,讓人給她掛在欄杆上,接過兩支糖葫蘆,理所當然遞給謝澹一支。

    “我不喜歡吃,你吃吧。”謝澹道,他吃不慣酸甜,再說他一個大男人,當街吃這東西……

    葉初就不管他了,放下一支,自己拿起一支咬了一口,眯起了眼睛。

    她吃完一個,把手中的糖葫蘆送到謝澹嘴邊,笑嘻嘻撒嬌:“可甜了,哥哥你嚐一個嘛,就嚐一個。”

    謝澹被她纏得無奈,張嘴咬了一個,不禁也微微眯了眼睛。怪不得她這麽殷勤非要他吃,酸。

    酸甜生津。

    小姑娘坑了他一回,見他酸得眯著眼睛、皺著眉毛的樣子,忍不住咯咯笑起來。謝澹曲起手指作勢要彈她的額頭,小姑娘一邊捂著腦袋告饒,一邊往他懷裏躲。

    謝澹拿她是完全沒辦法,陪她嬉鬧了會兒,又一起品嚐了這家酒樓的赤豆元宵,據說是江南口味,謝澹吃著有些太甜膩了,葉初吃著卻還行。

    “安安,我們回去吧,天有些冷。”

    謝澹眸光望著樓下,忽然瞧見兩個眼熟的身影,仔細看過去,果然是韓子贇和葉毓夫婦,韓子贇懷裏抱著一個三四歲的男童,兩人身邊還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

    謝澹默了默,看看身邊的葉初沉吟。也就是他沉吟之間,那女娃跑遠了,夫妻兩個叫著女兒趕緊追了過去。

    算了,已經走了。

    謝澹並不太相信所謂的緣分,燈會上遇到熟人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領著葉初下了樓,街上確實像葉初說的人擠人,尤其燈市這一段,說是摩肩接踵也不為過,馬車根本沒法進來。謝澹把鬥篷的帽兜低低罩在葉初頭上,握著她的手,在幾十名侍衛明裏暗裏的保護下,隔開人群往街市一頭走。

    走出燈市這一段,人便相對少了些,已經望見他們的馬車了,怕人衝撞聖駕,侍衛們這才隱隱鬆了口氣。

    謝澹目光掃過去,卻忽然瞧見剛才葉毓領著的小女娃手裏拎著一盞荷花燈,正蹦蹦跳跳地在路邊玩,卻沒看到韓子贇夫婦。

    謝澹眉峰微皺,猜測這女孩是不是跟那夫妻倆走散了。

    他正打算留個侍衛在此暗中守護,那女孩一眼瞧見葉初手裏的兔子燈,眼睛一亮,跟個兔子似的刺溜衝了過來,脆生生向葉初喊道:“姐姐,你的花燈好漂亮啊,你在哪兒買的?”

    有便服的侍衛擋了一下,小女娃沒能衝到葉初跟前來,謝澹眸光微閃,葉初卻已經停住腳,望著小女娃笑道:“我也不知道在哪兒買的,我哥哥給我買的,很遠的,在街的那頭。”

    “那,那……”小女娃眼睛盯著葉初的兔子燈,提起手裏的蓮花燈,歪著腦袋問道,“那我能跟你換嗎?”

    葉初居然也歪著腦袋想了想,笑嘻嘻走到她跟前逗她:“要是我不想換呢?”

    “不想換就……就不換唄。”小女娃也沒惱,卻伸手摸了摸葉初的鬥篷說,“姐姐你真好看,你的衣裳也好看,你的聲音也好聽,像仙子一樣。”

    “你一個人在這裏幹什麽?”葉初問。

    “我在這等我爹娘和弟弟,我跟他們走丟了,這是我們家的馬車。我找不到他們,就在這兒等他們。”小女娃指指路旁一輛青布幔子的兩駕馬車。

    葉初點點頭,見車上沒有車夫,便囑咐道:“那你一個人在這裏乖乖的,街上人多,會有拐子,專門拐好看的小女娃。”

    謝澹不禁莞爾,這似乎是他小時候拿來哄她的口氣。

    “我要回家了,你自己別亂跑哦。”葉初直起腰來,把手中的兔子燈遞給她說,“這個送給你了。”

    小女娃遲疑一下沒接,眨著大眼睛問:“那姐姐你玩什麽了,我把荷花燈送給你行不行?”

    “這個荷花燈我家裏有了,我們家院子裏今天就掛了荷花燈。”葉初一本正經跟小女娃解釋,不是不收她的禮物,她把燈遞到女娃手裏,又補充道,“沒關係的,我想要兔子燈,讓我哥哥給我再買一個就行了,我哥哥可好了,我要什麽他都給我。”

    “謝謝姐姐。姐姐的哥哥真好,我就沒有哥哥,我隻有一個弟弟,整天就會氣人,一點兒也不聽話,我拿什麽他就要什麽,我不拿他還不要,就喜歡搶我手裏的……”

    居然是個小話癆。謝澹聽著小女娃嘰嘰喳喳,忍笑道:“安安,我們得回去了。”

    “我要走了,那你乖乖的別亂跑。”葉初揮揮手,跟著謝澹離開。

    謝澹看著葉初蹦蹦跳跳的樣子,似乎心情很好。

    “這麽舍得就把燈送她了?你又不認識她。”謝澹忍不住逗她。

    “可是她叫我姐姐呀。”葉初說,“我不管,你再給我買一個。”

    謝澹示意常順留個人在這守一下,一邊走,一邊叫人再去給她買個兔子燈來。

    作者有話說:

    郭子衿不是郭遇的女兒,不是那個庶出小妾生的,侯府妾室生個孩子不可能沒人知道。

    怎麽說呢,作者沒打算把郭子衿寫成那種反麵無腦小炮灰,不過她的戲份很少。

    一個小知識,男人爛醉如泥是幹不了那啥的,就是……ying不起來,所謂酒後亂性,起碼可以判斷還沒真喝到沒了神誌,所以酒不想背鍋。大家不信可以問度娘。

    我發現大家對上一章反應比較大,怎麽說呢,渣爹該打臉打臉,該虐虐,但是他那時爛醉如泥了!!你懂的。不洗白,隻不過咱們安安絕不能有個髒了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