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傷痛
  第49章 傷痛

    飛機起飛前,陸璟深給封肆發了一條消息。

    “我馬上要回國了,最多兩個月,會再來倫敦看你,到時你要是已經不在這裏了,能不能告訴我你去了哪裏?我去找你。”

    發完他一直盯著手機屏幕,直到飛機衝出跑道盡頭起飛,那邊也沒有回複。

    封肆嘴裏叼著煙,直接劃掉彈出來的下拉框,眯著眼拇指慢慢摩挲屏幕上照片裏陸璟深的臉。

    是那張在法國的路邊咖啡店旁,他隨手拍下的陸璟深喂鴿子的照片。

    一點點麵包屑就能將狡猾的鴿子釣上鉤,想要釣喂鴿子的人,卻遠沒有那麽容易。

    陸璟清的飛機落地倫敦是轉天中午,剛一到手機裏就收到了一條陌生的當地號碼發來的短信。

    “能抽空見個麵嗎?——封肆”

    陸璟清皺了皺眉,本不想理會,心念一轉似乎想到什麽,回複了自己將入住的酒店地址過去:“四點半來這裏的咖啡廳見。”

    陸璟清走進咖啡廳,封肆已經在卡座裏等她,靠在座椅裏看落地玻璃窗外的街景,聽到腳步聲目光才轉向她,起身十分紳士地迎她入座。

    “聽說你比較喜歡喝拿鐵,剛幫你點的,請坐吧。”

    陸璟清坐下,並不避諱地打量他,直言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來了這裏?你問誰要的我手機號?我的喜好又是跟誰打聽的?”

    封肆笑了一下:“總裁果然比陸總更性急,好吧,知道你來這裏,是因為那天聽到了你和陸總的電話。”

    “至於後麵兩個問題,來源是你弟弟,”他坦然回答,“我跟小陸先生挺聊得來,問他要總裁你的聯係方式,他隨手發我了。”

    陸璟清神色不動:“所以呢,你找我有什麽事,直說吧。”

    “關於陸總的事,”封肆也不繞彎子,“我想有些事情小陸先生未必知道,但總裁你肯定知道,陸總他這麽恐同甚至產生心理障礙的原因。”

    陸璟清微微沉了臉:“誰說他恐同?就算恐同似乎也跟你沒什麽關係吧?”

    “他是不是恐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封肆不緊不慢地陳述事實,“總裁不必對我抱有這麽大的敵意,我也隻是關心陸總,至於我跟他的關係,陸總騙得了別人,應該騙不了總裁你,那張被偷拍的照片,不是假的,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陸璟清:“你對阿深到底抱著什麽心思?你圖他什麽?錢嗎?我聽劉捷和遲歇說你三天兩頭的泡夜店,去了外麵每天和不同的男男女女左擁右抱,你這種人有什麽資格坐這裏問我阿深的事情?”

    封肆低頭沉默了一下,重新抬眼看向她時,認真的神情裏不再見半分玩笑意思:“總裁覺得我滿世界地找他七年,是圖他什麽?我跟他七年前在非洲認識,在一起三個月,之後他不告而別,甚至不肯告訴我他的來曆,我隻能去所有可能找得到他的地方找他,花了整整七年才最終找到他。”

    陸璟清的眼神裏終於出現了一絲鬆動,像是詫異:“你跟他是七年前在非洲認識的?”

    “我沒有必要拿這種事情騙你吧。”封肆道。

    陸璟清想了想,說:“既然他當年不告而別,就是不想跟你扯上關係,你還來找他煩他幹什麽?”

    封肆卻問她:“他這七年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你應該比我清楚,我不找他煩他,他就能過得開心嗎?”

    話音落下時,他擱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是陸璟深新發來的微信消息。

    “我剛到公司,準備要上班了,一會兒還要開會,事情很多,總能做完的,晚點再聯係你吧。”

    這兩天陸璟深陸陸續續給他發了十幾條消息,封肆一次都沒回複,不知道陸璟深有沒有感到沮喪,至少沒氣餒,依舊鍥而不舍地發新消息過來。

    陸璟清一眼瞥見他們的微信對話框,眉頭緊蹙起:“他給你發消息,你為什麽不回複?”

    封肆收起手機:“我不想回複。”

    陸璟清的語氣不好:“既然這樣,你還來找我問他的事情做什麽?”

    封肆:“總裁也講講道理吧,當年他拋下我招呼不打一聲跑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他把我當床伴,不肯對人承認我們的關係,照片曝光我也是受害者,他直接讓我離開公司,當著所有人的麵否定我的存在,他這樣的態度難道還要我一點都不計較,沒底線地包容他嗎?”

    陸璟清沉聲問:“他來倫敦找了你?”

    封肆點頭:“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想的,我留在他身邊,他擔驚受怕,不想讓人知道我們的事情,我如他所願滾了,他還是不滿意,好像特別難過一樣,一再地來找我,他說他會去看心理醫生,那麽原因呢?到底是什麽原因,嚴重到他需要去看心理醫生的地步?”

    陸璟清握緊咖啡杯,神色中出現了些許掙紮,眼裏的戒備卻逐漸放下了:“……你對阿深是認真的嗎?如果隻是隨便玩玩,就別再招惹他,無論他有沒有問題,都跟你無關。”

    “我想知道,”封肆堅持,盯著陸璟清的眼睛,“煩請告知。”

    他的語氣並不強硬,陸璟清卻莫名感受到了壓迫感,這讓她十分不快,但想到陸璟深這段時間以來的失魂落魄,似乎一切又在重複七年前他從非洲回來後的狀態,那時她單純以為是陸璟深的心理問題所致,到今天才忽然意識到,症結或許還有麵前這個男人。

    “我之前也不知道他會喜歡男人,”陸璟清終於鬆開了防線,“他確實恐同,心理上有很大問題。”

    封肆:“為什麽?”

    陸璟清的眼裏有轉瞬即逝的晦暗:“PTSD,”

    封肆的眸色動了動,陸璟清快速說下去:“我跟他都是在美國念的大學,在不同的州,你應該很清楚,同性戀在這個時代雖然很常見,西方人嘴裏也一直念叨著政治正確那一套,但保守的地方一樣很保守,尤其在美國,不同的地域間觀念相差巨大,阿深念書的地方,就是偏保守那一派的,他的同學很多都信教,對同性戀持反對態度,但也有例外。”

    “其中有一個男生偷偷跟校外的男人談戀愛,後來被傳染了艾滋被拋棄,又被人在學校裏惡意曝光私生活,從那以後所有人都繞著他走,連小組作業都沒人願意跟他一組,大概是看阿深好說話,教授安排那個男生跟阿深一起,阿深那時對同性戀的態度是事不關己,性格使然,他更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把歧視擺在臉上,一直就用對待普通同學的態度如常對待那個男生,就因為這樣,那個男生卻把阿深當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趁著阿深獨自出門買東西時,用電擊棒擊暈了阿深,綁架了他,將阿深鎖在不見光的地下室裏,一遍一遍地向阿深訴苦,訴說他跟那個男人的愛情,憎恨那個男人把病傳染給他又拋棄他,想要阿深理解他同情他,他那時已經病入膏肓,染上艾滋後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病,加上嗑藥,身體已經垮了,精神也不正常,但是阿深沒有給出他滿意的反應,隻想離開,所以他發了瘋,給阿深注射致幻劑,將阿深獨自關在地下室裏,通過監控拍下阿深被注射藥物後醜態畢出的視頻和照片。”

    陸璟清說得很快,這件事情對她來說,也是不願意再回想的記憶。封肆眼裏的情緒一點一點沉下,轉換成了另一種十分複雜的,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沉黯:“後來呢?”

    “後來,”陸璟清像不忍心說下去,“後來,阿深被救出來,已經是兩個星期以後,那個男生嗑藥過度死在了出租屋裏,還是隔壁的住戶發現他的屍體報了警,警察去了才發現被關在地下室裏,已經奄奄一息的阿深,那個時候他已經快三天沒吃過東西,僅靠半瓶礦泉水強撐了下來。”

    “被人救出來時,他看到了那個男生腐爛發臭的屍體,當場就吐了,因為太久沒有吃過東西,吐出的隻有胃酸還嘔了血,我收到消息趕過去時他已經進了醫院,住了大半個月,身體是痊愈了,心理上卻留下了嚴重後遺症,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整夜失眠、做噩夢,產生幻覺,差一點連學業都沒法繼續。”

    “這件事情隻有我跟他知道,他不想讓爸媽擔心,一再要求我不要跟家裏說,我幫他瞞了下來,出院之後還幫他請了心理醫生,他去看過幾次,因為過於恐懼和排斥,幾乎沒什麽效果,後來他不肯再去,畢業後他說想一個人出去散心,我其實不放心,打算跟他一起,他沒肯,堅持一個人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去了非洲,有一天他突然給我發消息,說暫時不打算回來,會在那邊待幾個月,這段時間都不會聯係我,讓我別擔心他,之後就關了手機,我一直聯係不上他,憂心了整整三個月,他才回來。”

    “那之後他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以前就不愛說話,從那以後變得更封閉自我,我還是想讓他去看心理醫生,他說不用,後來我們回國開始進公司工作,我看他表麵上似乎恢複正常了,也覺得沒有必要再讓他去麵對那些傷痛,就再沒跟他提過這事。”

    陸璟清神情複雜地說完,眼睛直視向封肆:“你聽懂了嗎?我不想逼他,所以希望你也別逼他,他做的不好,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你要是接受不了就算了,沒必要非逼著他放下對同性戀的恐懼,經曆過那種事情,我想是個人都很難做到。”

    “你真的覺得他恢複正常了?”封肆冷靜問她,“他現在的問題,你覺得僅僅是對同性戀恐懼,對自己同性戀身份的不認同?你沒有發現他連正常的社交都成問題嗎?”

    陸璟清立刻反駁:“不可能,這些年他無論是麵對家裏人,還是工作上,都沒出過什麽差池,能有什麽問題?”

    封肆搖頭:“除了這些呢?他可以努力做好一個孝順兒子和友善手足該做的所有,但他真正跟你們說過心裏話嗎?你或者你家裏人真的知道他在想什麽嗎?他能遊刃有餘地應對下屬和生意場上的合作對象,但他有可以聊得來真朋友嗎?所謂的發小也隻是因為生意上有合作,所以給麵子去參加聚會,結果碰上當眾表白讓他下不來台,最後幹脆跟所有人斷絕往來,周末放假時除了加班,僅有的消遣要麽是獨自一人去健身打壁球,要麽是窩在家裏看電影,你真的覺得這樣一點問題都沒有?”

    “當然了,我也知道喜歡獨來獨往不跟人交流的人確實不少,可Alex他為什麽會這樣?是因為他還沒有從過去的陰影裏走出來,他恐懼對人敞開心懷,所以選擇自我封閉,你明明心裏有數,為什麽要自欺欺人覺得沒有問題,不讓他繼續去看醫生?”

    他的語氣咄咄逼人,陸璟清冷著臉,卻無法再反駁:“那你呢?你覺得你又能做什麽?你逼著他麵對就不怕適得其反?”

    封肆的視線往窗外的方向稍稍偏移了一瞬,枯黃落葉掉落地上,又被風卷起,掙紮著在寒風中擺動,一片蕭索。

    心裏翻湧的情緒難以形容,陸璟深害怕被人拍照、對同性戀下意識排斥、不願與人接觸,那些說不出口的原因他終於知道了,卻並不好受。

    慢慢閉了閉眼,他說:“對同性戀恐懼、害怕、不認同,偏偏又在那之後發現自己可能也是同性戀,那種滋味必然不好受,但在非洲那三個月,他表現得很好,輕易就接受了我,雖然也不愛說話,但是我帶他嚐試的東西他都願意試著去做,也許因為在那個地方,遠離了現實,能讓他暫時忘記那些恐懼,可我們沒辦法一輩子待在那裏,等到要回歸現實時,他才隻能選擇從我身邊逃走。”

    “但逃避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再痛苦他也得邁出那一步,隻有麵對真實的自我,才能真正從當年的傷痛裏走出來,我之前不知道,用的方法太激進了,以後會換個方式。”

    陸璟清皺眉:“你對阿深,到底抱著什麽想法?你打算跟他長久嗎?”

    封肆沒有立刻回答,想起那個深夜,他回到家樓下,看到趴睡在車裏等他的人。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真正放手,那個人來找他了,他就更不可能再把人放過。

    傷痛也好,難堪也好,他都會幫陸璟深撫平。

    他自己的那七年,那些不甘和執念,也需要陸璟深最終給他一個答案。

    “你弟弟之前問過我,跟Alex到底是什麽關係,”封肆的聲音微微一頓,在陸璟清目光注視中,平靜回答她,“我告訴他,我說了不算,Alex說了才算,現在你問我也一樣。”

    “我不希望他在徹底認清自己前,也把我當做救命的稻草,這樣對他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

    “什麽時候Alex真正走出來了,我才會跟他談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