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違約
  第45章 違約

    陸璟深披著自己淩亂皺巴的西裝外套坐在沙發上,微微發顫的手指間夾著燃著的煙,差點拿不穩。

    掉落的煙灰燙到腳掌,他如夢初醒,抬眼間封肆已經拉著行李箱從房裏出來,手臂上搭著飛行夾克,平靜跟他說:“這陣買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多了,裝不下,就不拿了,陸總幫我都扔了吧。”

    陸璟深艱難咽了咽喉嚨,嗓音沙啞:“你一定要走嗎?”

    封肆看著他,彎起唇角:“那不然呢?我有什麽資格留下來?”

    封肆還是一貫的模樣,玩世不恭、漫不經心,他越是表現得平常,陸璟深心裏越不好受。

    就像是他一個人還沉浸在突然轉變的打擊裏回不過神,對方已經抽身出來,恢複如常,不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我……”

    才開口說這一個字,手機鈴聲響起,是陸遲歇的電話。

    陸璟深不想接,心神不寧掛斷時卻點成了接聽,陸遲歇的聲音傳來:“我聽人說哥你跟封機長的接吻照在公司裏傳開了?到底怎麽回事啊?哥你可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陸璟深閉了閉眼,全公司員工都收到了郵件,不可能一點不傳出去,連陸遲歇都知道了的事,怕是家裏長輩也早知道了,現在還沒人來問自己,隻可能是陸璟清幫他擋了回去。

    陸遲歇好奇追問他和封肆究竟怎麽回事,陸璟深沒有回答,一陣心煩意燥。

    陸遲歇的聲音不低,雖然沒開免提,卻句句都被封肆聽了去。

    陸璟深下意識看向他,封肆不以為意,一臉事不關己,“假的”那兩個字陸璟深卻再說不出口。

    最後他隨便敷衍了陸遲歇幾句,掛斷電話。

    封肆將他車子的備份鑰匙擱到茶幾上:“還你了,走了啊。”

    說完他拉著行李箱轉身離開,走得瀟灑。

    陸璟深愣了兩秒,猛站起身,追了過去。

    封肆換了鞋正要出門,陸璟深脫口而出:“你能留下來嗎?”

    封肆回頭看他,視線在他臉上停了兩秒:“不能。”

    陸璟深用力一握拳頭,封肆已經走出去,沒有回頭地進了電梯裏。

    電梯下行的聲音格外清晰,陸璟深呆站在入戶門邊,渾身的血液凝固住,冰冷徹骨。

    聲音徹底消失時,他恍惚回頭看向重新變得沉默安靜的家,隻是少了一個人而已,甚至封肆的大部分東西都還在,卻好像哪裏都變得不一樣。

    在法國的跳蚤市場上淘回來的留聲機也在,依舊擺在客廳顯眼的位置,陸璟深走過去,放上唱片,試圖搖動手柄弄出一點聲音,試了幾次都是徒勞。

    留聲機又壞了,會修理它的那個人已經離開。

    他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靠著牆支撐自己身體,艱難深呼吸,勉力才沒有滑坐下去。

    那個人走了,他像是到現在才真正意識到。

    原來會走的人,並不隻有他自己。

    隔天清早陸璟深八點不到就去了公司,昨晚他幾乎一夜沒睡,一到了公司叫人泡了咖啡,立刻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開始工作。

    劉捷進來看他眼下濃重的黑眼圈,嚇了一跳,陸璟深神情緊繃著,句句不離工作上的事。

    他以前就是這樣,隻是現在看著比從前更冷更嚴肅。

    從那天起,陸璟深又恢複了工作狂人的狀態,最早到公司最晚離開,事無巨細、事事親力親為,甚至把辦公室當成了家,寧願就睡在辦公室裏,也不想回去那個冷清空蕩的家。

    郵件事件後來證實確實與李文鍾那夥人有關,不過他們也已經是黔驢技窮,報警之後陸璟深便沒再過問。李文鍾侵吞公司資產罪證確鑿,且數額巨大,坐牢是肯定的,不必他再給眼神。

    那封郵件、那張照片雖然在公司裏掀起了不小的風浪,但畢竟隻是老板的桃色新聞,且陸璟深表現得太過強勢鎮定,公告發出,公司員工私下八卦議論一陣,漸漸便沒人再提起。

    收到安昕發來的消息時,陸璟深仍在辦公室裏加班。

    安昕提醒他過兩天回家吃飯,陸璟深看一眼日曆,後知後覺意識到馬上春節了,這麽快那個人就已經走了有大半個月。

    疲憊靠進座椅裏,他望著頭頂明亮的白熾燈,怔神片刻,眼睛疼痛酸澀時,拿起手機,不自覺地點開了封肆的微信對話框。

    盯著那個頭像看了一陣,點進封肆的朋友圈。

    那個人回去了英國,偶爾會更新朋友圈狀態,都是跟各種朋友聚會玩樂的照片。

    照片裏的封肆笑得更開心,張揚恣意,無論身邊人是誰,他在人群裏總是焦點,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像天生就有這樣的氣場和魅力。

    這樣的人卻願意放下身段,耗費七年時間追尋自己,最終失望離開。

    陸璟深察覺到自己心髒的痙攣和抽痛,彎下腰握成拳的手抵住額頭,趴到辦公桌上,半晌沒動。

    一直到除夕當天,陸璟深才在清早回家了一趟,簡單收拾自己換了身衣服,獨自開車去父母家。

    停車時,他看到陸遲歇帶著淩灼在院子裏玩煙花棒,兩個人湊在一塊笑得跟小孩一樣。

    陸璟深沒有立刻下車,安靜看了他們片刻,直到陸遲歇回頭看到他的車,走過來,彎腰敲了敲他車窗。

    “哥你來了不下車,在這幹嘛呢?”陸遲歇問。

    陸璟深收回視線,推開車門,淡道:“沒有。”

    陸遲歇笑著“哦”了聲:“我聽說那位封機長被你開了?他回英國去了吧,我看他朋友圈裏過得挺豐富多彩的啊,好像一點沒在意你嘛,你們分手了?”

    陸璟深知道陸遲歇這是有意擠兌他,當初陸遲歇和淩灼的事情,他雖然沒反對,但也確實不讚同,陸遲歇一直記著仇,有意在他身上找回來。

    陸璟深沒心情計較這些,光是聽到封肆的名字從旁人嘴裏說出來,就已經讓他很不舒服,根本不想多說。

    他沒有搭理陸遲歇,先進去了裏麵。

    淩灼過來小聲批評陸遲歇:“你怎麽又故意惹深哥不痛快?”

    陸遲歇笑著撇嘴:“我還以為他會反駁我,說他跟那位封機長根本不是一對,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陸家的團圓飯氣氛很好,陸璟清和陸遲歇都帶了另一半回來,飯桌上談笑風生,誰都沒提那些叫人不愉快的事情。

    陸璟清說起他們明年打算結婚,沉默寡言的陸璟深聞言看了眼她和她男朋友。

    陸璟清一直對自己的人生有明確規劃,說三十歲結婚就三十歲結婚,也找到了合適的人,在這一點上,他遠不如陸璟清。

    他們爸媽自然是最高興的,眉開眼笑連連說好。

    陸遲歇和淩灼一起舉杯向陸璟清道喜,輪到陸璟深,他也舉起酒杯,衝陸璟清和她男朋友真誠說了句:“恭喜。”

    陸璟清看著他,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謝謝。”

    吃完飯,陸璟深獨自一人去外麵院子裏抽煙。

    他最近煙癮重了不少,失眠睡不著覺的夜裏,隻能靠抽煙緩解過度壓抑的情緒,但也隻是飲鴆止渴,或者說惡性循環。

    靠在牆角怔神間,他看到淩灼單獨出來,給他們媽媽養的狗送吃的。

    淩灼回頭也看到他,遲疑了一下,過來跟他打了聲招呼。

    陸璟深淡淡點頭。

    在淩灼印象裏,幾乎從沒看過陸璟深笑,他似乎一直都這麽嚴肅,讓淩灼有些怵他。

    打完招呼淩灼感覺到莫名的尷尬,說了聲先進去,陸璟深卻叫住他,煙霧後的眼睛有些模糊不清:“從前我問過你,兩個男人,沒有婚姻維持的關係能走多遠,你說在於個人,現在呢,想法還是沒變嗎?”

    淩灼憶起自己第一次正式見陸家人,和陸璟深之間那段不尷不尬的對話,不好意思道:“我的想法一直沒變,璟清姐那樣能跟愛人光明正大地擁有合法關係當然好,我跟陸遲歇雖然沒法像他們一樣,不過也沒差,我對自己和他都有信心,這就行了,而且,我們打算找個合適的時機對外公開,阻力肯定會有,我都做好準備了。”

    雖然難為情,卻能坦蕩承認所愛,陸璟深看著這樣的淩灼,有些無言。

    淩灼注意到他似乎不太對勁,煙頭快燒到手指了也沒反應:“深哥?”

    陸璟深回神,掐滅了煙。

    淩灼瞧見他一瞬間慌亂的神情,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陸璟深的印象或許過於刻板和先入為主,猶豫之後,勸了句:“深哥,你少抽點煙吧,對身體不少,陸遲歇都戒煙了。”

    陸璟深:“……謝謝。”

    陸遲歇在裏麵叫人,淩灼應了一聲,趕緊進去了。

    陸璟深無意識地摸著煙盒,封肆留下來的煙隻剩下這最後一盒。

    抽出一根,重新點燃。

    他也想像陸遲歇和淩灼那樣,坦誠一些、瀟灑一些,可他不是他們。

    對他來說很難,真的很難。

    半夜,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陸璟深渾身大汗地睜開眼,夢裏的場景刺激著他的神經,那些惡臭腐朽的味道像還在鼻端,讓他幾欲作嘔。

    好不容易平複過快的心跳,陸璟深摸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三點,他一共也就睡了三小時不到。

    原以為回來父母家能稍微睡得好一點,結果還是一樣。

    頭疼得厲害,腦子裏昏昏沉沉的,但沒有了睡意,陸璟深撐起身體,靠在床頭,開了一盞昏暗的床頭燈,點開手機微信,點進那個這段時日反反複複盯著看的頭像。

    反應過來之前,一句“新春快樂”已經發送了過去。

    手指停在撤回鍵上,猶豫了兩秒,還是算了。

    他確實期盼著封肆能回複他,跟他說點什麽,哪怕一句也好。

    天快亮時,陸璟深幹澀充血的眼睛依舊在盯著手機屏幕。

    封肆沒有回複。

    這個點他或許在吃晚飯,或許在跟人聚會開派對,沒有必要理會自己。

    陸璟深捏緊手機,不甘心地又發過去一條:“我們的合同還沒有結束,你還會回來嗎?”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找封肆的借口。

    當初他們簽的雇傭合同期限是一年,但從合同簽下到封肆離開,一共也才三個多月。

    又是三個月,如同一個魔咒,時限一到,總有一個人會選擇先離開。

    封肆在陪家裏人搓麻將,新消息進來時,他正叼著煙在摸牌。

    瞥一眼擱在桌角的手機屏幕,隨手又把牌扔了,沒有理會。

    旁邊封婷也湊過來看了眼,伸手搶下他的煙:“別抽了,臭死了,嫂子又給你發消息了,你不回嗎?”

    封肆把手機塞回兜裏,教訓了封婷一句:“不該你管的事情少管。”

    封媽媽插進聲音:“什麽嫂子?封肆你真找到人了?怎麽之前沒告訴我?謝天謝地,我明天就去告訴你們死鬼老爸,你什麽時候把人帶回來給我看看?”

    封婷哼道:“沒機會帶了,他都自己跑回來過年了,明顯是被人踹了。”

    封媽媽一臉不可思議:“你又被人踹了?”

    “說錯了,”封肆麵無表情吃下他媽媽扔出的牌,直接推倒叫胡,“是我把人踹了。”

    丟出句“去洗手間”,他起身離開。

    去外麵露台上封肆重新點了根煙,拿出手機,看著那兩條微信消息發來的時間,輕眯起眼。

    半晌,他一隻手打字,慢慢回複過去:“那就算我違約吧。”

    屏幕亮起的瞬間,陸璟深立刻握起手機,入目卻隻有這一句沒什麽溫度的話。

    確實是符合封肆個性的,陸璟深想。

    在他讓那個人徹底失望後,封肆寧願違約也不肯再回來了。

    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看著封肆回複的消息,他的腦子裏一直回蕩那晚封肆說的那句“我比你更難受”,叫他頭疼欲裂。

    試圖再跟封肆說點什麽,沒握穩的手機滑落地板上,屏幕一瞬間四分五裂,黑了屏。

    陸璟深撿回手機,怎麽摁都不再有反應。

    深重的無力和挫敗感讓他倒回床裏,頹然閉眼。